第三十五章
青溪的情況的確不好,東青鶴到那裡的時候他已是翻來覆去醒來又昏厥兩次了。他被檮杌傷及肺腑和內丹,這段日子多虧得東青鶴替他調息療傷,只是東門主雖然道行高深,但終究不是大羅金仙,能勉強將青溪的命保下至今已是百般不易,換個人這小廝怕早就去見閻王了。
這回也是如此,東門主盡心盡力,絲毫不顧自己的修為損耗,足足三個時辰,源源不絕地修補著青溪被毒性侵蝕的內傷,終於將他從閻王爺手中又拉回了一次。
看著氣息平緩下來的青溪,東青鶴接過青琅遞來的帕子,抹了抹額頭的汗水。
「門主,你去歇息吧,這兒有我們就行。」青琅對上有些疲憊的東青鶴道。
東青鶴搖了搖頭,忽見床上人睫毛翕動,竟然張開了眼。
「青溪,你好些了嗎?」青儀青越連忙靠了上去,關心的問。
青溪喘了口氣緩緩向東青鶴看了過來,眸中的霧氣散了不少,顯然是認得人了。
「門主……門主……」
東青鶴拍了拍他的手:「沒事兒,有我在呢,會好的。」
青溪一把反握住東門主的手,力道竟然極大,攥得手背的青筋都突了起來:「門主,我有話說……」
「青溪,你身子還未好,以後再說吧。」青琅也道。
青溪卻搖了搖頭,只牢牢盯著東青鶴的臉,目光幽深:「門主……我、我沒有想去……那村莊,是有人……要害我……」
東青鶴一愣,而兩邊的小廝也嚇到了。
「是誰要害你?」青越問。
青溪斷斷續續地回憶起當時的情景。
「那日,我依著門主的吩咐……將那教主送你的東西返還至遊天教,回來的路上自小屏山過,卻……忽然被人……打落雲端,一下摔到了人界的村中……」
「你可看到打你的人?」東青鶴問。
青溪搖頭:「他從……背後偷襲的我……」
「青溪的修為和我們一般,我們出門辦事身上從來都帶了門主給的飛鶴符護身,一般人可傷不了我們,能偷襲他的人修為定是不弱。」青琅分析。
「那之後呢?」青越又問。
「之後……我摔得人事不知,再醒來時……周圍便都是……熊熊大火,而我一回頭,就看到……就看到那妖獸朝我撲來……」
再次憶起當日可怖的場景讓青溪十分恐懼,整個人又忍不住打起了擺子,虧得東青鶴及時給他輸了真氣,才讓人漸漸能重新開口。
「門主!」青溪遽然揚聲,「那妖獸……不是自己來的!是有人在前頭給他引路……引至村內的,我看到一個人,我看到了……」
「青溪你別急,你看到的是誰是不是我們識得的人?」青琅急忙拍著他的胸口安撫,而東青鶴也在一邊肅然聽著。
青溪重重地點了點頭:「你們、你們認識,他、他就是……」
就在對方的身份即將呼之欲出時,幾道暗影自窗外匆匆閃過!
東青鶴猛然轉頭一揮袖擺,門戶被他的氣脈揮得大開,卻不見任何東西,東青鶴眉頭一擰,身形如電的朝著那黑影掠了出去。
這修真界能同東青鶴比速度的怕是沒有了,果然不過幾步東青鶴就逮到了對方的蹤跡,指尖輕動,幾枚樹葉疾射而出,直直擊中了遠處那兩三道飛馳的暗影,將對方一一打落在地。
落地後,東青鶴走近一看,卻發現地上躺著的是幾隻死了的灰鴉,一旁還有符紙散落。
那符文乃是最淺顯的幻化之術,任何人都能使得,可……膽敢在他青鶴門中用的,卻沒幾個。
東青鶴將符紙拾起,慢慢眯起了眼。
待他回到小廝的院中時,房間裡卻多了一個人。
對上披著外衫,耷拉著布鞋,頭髮還有些亂亂的常嘉賜,東青鶴疑惑:「你怎麼來了?」
嘉賜緊張地說:「師父,我睡到半夜起來打坐,卻剛看到窗邊有影子往這裡飛,像人又不像人,於是我、我就追了過來。但是……它又不見了?!」
東青鶴看著那雙焦急擔憂的眼睛,點了點頭:「它使了一個障眼法。」
「啊?是什麼人?是、是妖怪嗎?」嘉賜問。
東青鶴搖頭:「暫且不知,不過我會讓人查的……」
說著轉向床上的青溪,卻見他眼睫垂落又昏睡了過去。東青鶴再搭他的脈,發現才穩定下來的人不知何故內息又開始混亂了,像是受了驚嚇。
「門主,青溪怎麼樣了?」青琅擔心的問。
東青鶴歎了口氣:「這事兒急不得,還是得好好養,今夜太晚了,你們都先回去歇息吧。」
又望向同樣凝視著青溪的嘉賜道:「你也不用擔心,無論那人是不是妖怪,總會露出真實身份的。」
嘉賜眼睛轉了圈,安心地點了點頭:「好的,那師父我也去睡了……」
「嗯,去吧。」
東青鶴朝他揮了揮手,待人都離開後,他才將符紙重新拿了出來。摩挲著上頭的符文,眸色漸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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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一早,哲隆就來稟報忙碌了一夜的成果。
「門主吩咐過後,屬下就讓金部的弟子將門內幾個出入口都封鎖了,沒有看到有人離開。」
「那就是在你佈置前那賊人就離開了?」破戈在一旁道,又擰起眉來,「可是他前來到底為何?又是偷刀嗎?」偷刀就偷刀吧,幹嘛還跑來片石居溜個一圈讓門主發現?難道又是那竹死島的兩人幹的?
「許是和青溪那事有關。」東青鶴回憶起昨夜的情況,淡淡道。
「青溪?檮杌那事兒?」破戈意外,「那裡頭有何隱情?」
正待東青鶴開口,外頭青越忽然跌跌撞撞地跑了進來。
「門主……門主……」
「怎得這麼慌張?」站在門邊的破戈抬手扶了一把對方,一眼就對上了青越一張青白的臉。這些小廝雖道行不高,但是跟著東青鶴日久,也算見過大風大浪了,一般的事兒自不會如此失態。
只見青越忽然噗通一聲在東青鶴身前跪下了,眼淚流了滿臉,大聲叫道:「門主,青溪死了!」
東青鶴一怔,下一刻青越一句話讓其餘兩人也怔在了那裡。
「青溪……青溪被人殺了!」
青溪的確死了,而且死得還不一般。
待一干人等趕到片石居偏院時見到的就是一具被人吸盡了修為的乾屍。青琅青儀都在一邊哭得紅了眼。
「門主……您、您辰時走的時候他還好好的,我還喂了他兩口水,可我……我就走開了一會兒,就一會兒,回來他就……」青儀捂著臉匍匐在地,自責不已。
破戈上前一番查探後,痛心地說:「是魔修……」
吸人神魂,化入己身,修真界中最最殘忍的修道之法便是魔修。而整個青鶴門,只有一個魔修。
東青鶴面容深沉,和破戈對視片刻,一旋身便到了後山。
落地的時候遠遠就看見一個人負手立在那門前,寒風卷起他的袍角,那背影說不出的冷冽孤寂。
東青鶴上前,同他並肩而立。
「他走了嗎?」東青鶴輕輕地問。
秋暮望冰樣的眸光一動,點了點頭。
「什麼時候走的?」
秋暮望頓了下:「清晨我來的時候……石室已經空了。」
東青鶴也不問秋長老明明說過不會來看人,卻為何對對方的舉動如此瞭若指掌。他只是指間一動,將一張符紙放到了秋暮望面前。
秋暮望見之,牙關緊了緊:「是他的字。」
東青鶴重重歎了口氣。
秋暮望問:「他殺了誰?」
東青鶴道:「青溪。」
秋暮望一怔:「為何?」
東青鶴沉默。
秋暮望卻明白了:「檮杌獸……」那事兒前不久他才和東青鶴說起過的。
「繞了一圈,結果還是他嗎?」東青鶴低低地問,「你也這樣覺得?」
秋暮望不語,那張薄薄的符咒卻在他的掌心燒成了灰燼。
「我以為他不會走的,我以為這一次他回來,就可以留下。」東青鶴眼內也帶出了悲傷。
秋暮望卻重重搖頭:「他不會留下的,他早就不是當年的……沈苑休了。」
東青鶴皺起眉:「我讓哲隆去找人了,或者……你想親自去?」
秋暮望鬆開手,任掌心的灰燼隨風飄散:「我親自去。」
東青鶴看著,緩緩點了點頭:「不用帶他回來見我了。」
秋暮望冷冷一笑:「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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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浮騰雲而歸,遠遠就看到月部的客居前站了一堆的淺衣弟子,他也沒下來,居高臨下地雙手抱胸看了一會兒,疑惑地開口:「啊呀,這是在做什麼,玩躲貓兒麼,如此熱鬧?」
哲隆一抬頭就見是他,上回二人交手時對方耍弄自己的場景還歷歷在目,哲隆的口氣很是不好。
「奉門主之命捉拿青鶴門叛徒,我們要搜查一下這裡。」
「捉拿叛徒?」花浮挑起眉來,「誰啊?」
「這與你無關,你只需讓開便是。」哲隆哼道。
花浮卻不動,與哲隆對視須臾,笑著搖了搖頭:「不好,我不願意。」
哲隆一呆,驀然沉下臉來:「你敢!這可是青鶴門內的地盤,你願意也得願意,不願也得願意!」說著便要直接往裡闖去。
忽然橫向飛來淩厲一鞭,險險掠過哲隆的眉毛,唰得抽在了門邊那石塑仙鶴之上,將其半邊翅膀打得粉碎!
哲隆大驚,回頭就見花浮仍是一張笑臉,掂著手裡的長鞭,語意陰鷙:「你也敢?讓你們門主自己來和我說。」
哲隆想和他動手,但又顧忌東青鶴吩咐過要低調行事,而且真動起手來,自己也不是他的對手,一時掙扎間,忽然天際青光一閃,東門主還真來了。
不似青鶴門眾見了他滿臉恭謹,花浮仍斜斜站在雲端,連個正眼也沒甩過來。
東青鶴看到對方,冷了大半日的容色反倒軟了下來,眼內還帶了絲笑意。
「怎得現在才回來?」東青鶴問,任誰都聽得出那話裡頭的親昵。
除了花浮。
花浮白了他一眼:「我虧得回來得早,不然,房子都要被人端了。」
東青鶴無奈搖頭:「門內出了些事兒,是我讓哲隆長老來的,檢查一番也好確保安穩。」
「我的安穩只有我自己能確保。」花浮半點面子也不給,刷啦一下從高處跳了下來,「你們門派丟了人,大喇喇的跑我來要,我還丟了刀呢,找你們要了半天了,你們給不?」
東青鶴要開口解釋,卻又被花浮打斷。
「不過我比你們講理,你們要搜,可以,不過搜完這屋子,我就不住了,這青鶴門……我也不待了,你們什麼時候願意把刀還我了,我再來拿。」
說完,花浮爽快的一收鞭,抬腿便走。
他這話說得雖然無理取鬧,但是他要走,在其他門中人看來也沒什麼大不了的,這祖宗那麼難伺候,早點離開,門主不是該早點輕鬆麼,最好一去不回,大家都省事兒。
結果他們家門主的表情卻很不美妙了,不僅不美妙,還微一側身直接擋住了人家的去路,目光灼灼的盯視過去。
花浮不避不讓,眼神不見氣怒卻也不見甘休,就那麼直直地同東青鶴對視。
半晌,還是東門主敗下了陣來,他知道花浮不是鬧著玩兒的。
「罷了,你們先去巡查別處吧。」東青鶴轉身對哲隆等人道。
哲隆自然要開口,又聽東青鶴說:「這兒我親自會看的。」
哲隆一怔,看看東青鶴,又看看花浮,大漢默默閉上了嘴。
「是……門主。」
花浮看著那些人訓練有素地無聲撤離,不快的臉色才稍霽。
東青鶴轉身走到他面前,說:「我還有些事兒要處理,一會兒再過來。」
「過來幹什麼?」花浮瞪他。
東青鶴只是微微一笑,袖擺輕揮倏忽而去。
花浮看著那人離去的方向少頃才緩緩踱進了屋。
推門,關上,點起油燈,照亮了一室昏暗,也照亮了那坐在角落的人。
沈苑休望向站在那裡的容色豔麗的紅衣男子,冷冷地問:「你……為什麼那麼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