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你說什麼?」
面對沈苑休的盤問,花浮不明所以的走到桌邊,給自己倒了一杯茶,慢慢喝了起來。
沈苑休豁得起身,一把打落了他的杯盞。
「你問我要了那幾張符文說是為了打探消息時傍身之用,可結果呢?你用來做什麼了?為何青溪會那樣慘死?你是魔修?!」
花浮轉頭看著碎了一地的瓷杯,也不生氣,笑著又給自己倒了一杯:「你是魔修,如果我也是魔修的話,你會感覺不到嗎?」
沈苑休皺起眉:「那你故意用此手法,還選了青溪下手是想嫁禍於我?!青溪乃是被那檮杌屠村之事牽連而傷,而你……同那事有何干係?!」沈苑休眯起眼。
「什麼檮杌屠村?」
花浮狀似不明地瞪了沈苑休一眼,見對方不依不饒,花浮將茶一口飲盡,砰得擺在了桌案上。
「這算不得嫁禍,話可不能說得那麼難聽,我這麼做不過是為了你我二人都好,你看你,躲在門中那麼多時日卻毫無進展,反而怕被東青鶴髮現,畏首畏尾難以行事,現在他們若在門中找不到你,必定都以為你逃了出去,以後你我二人一明一暗不是方便許多嗎?至於尋那小廝下手,不過是看他日日淒苦生不如死,活著也是廢人,送他早些去輪回投胎而已。」
花浮說著,又轉而一笑,像似看破了沈苑休的心思一般。
「你早就叛出師門了,現下那麼傷心,是害怕被誰誤會?你還用在乎這些嗎?如果真要聚成那陣法,早晚也會走到今天這一步,那些同你反目之人,早恨晚恨一樣要彼此憎恨,我不過是提前斷了你的後路而已,讓你莫再自欺欺人!」
沈苑休被他說得一張臉慘若金紙,的確,自己在他們眼中早就惡貫滿盈,再多些罪名多些憎惡有何區別……只是這卻並不代表沈苑休就會就被花浮的顧左右而言他所蒙蔽。
他冷下聲,依舊逼問:「你到青鶴門究竟有何目的,要那陣法又有甚用?」
花浮但笑不語。
沈苑休目光如電:「若你真同那檮杌屠村一事有關,你害死了那麼多人,又殺了青溪,我師父定不會放過你。」
「所以呢?」花浮不屑地問。
「有他在,無論你想做什麼,終究只會是徒勞。」沈苑休道,方才他躲在門內自然將對方和哲隆的對峙聽得一清二楚,也聽到了眼前人和東青鶴的話,想到門主對此人的信任,沈苑休的眉頭皺得更緊了。
花浮一聽這話,反而哈哈笑得更歡了。
「既然東青鶴在你心中如此戰無不勝,那更不需要擔憂了。我現下幫你尋到人,啟了陣,你達到了你的目的,而我……東門主修為無邊,還有護體金光傍身,我這樣的小嘍囉若是拿他無法,那自然只有死路一條。待我死了,青鶴門眾人對你的懷疑也會跟著一筆勾銷,你又得到了陣法,又脫了罪,如此兩全其美的結局,你說多好?現下又有什麼好猶豫的呢?」
沈苑休抿唇沉默,顯然不信花浮的花言巧語。
花浮繼續遊說:「沈苑休,以你現下的內傷,你沒時間也沒得選擇了,同我合作,也許還會有一絲希望能成事,不同我合作,你只有死路一條。」
沈苑休眼神閃爍,似在掙扎,片刻恨恨歎了一口氣:「又或許,即便合作,我們二人也不過是白忙一場,我不會成,你也不會,你瞞不住我師父,我也……瞞不住他。」
「呵,我最討厭聽到這種喪氣話,」花浮猛然冷臉,將杯子一扔,站了起來,「成與不成只有試過才知,就算結局是死,起碼也要死的甘心一點。你可知道……有些人的命生來就是註定,若你不去爭,便永遠沒有活路。」
這話也不知哪裡激到了沈苑休,他竟怔在那裡久久未語,肩膀也慢慢垮了下去。
眼見花浮轉身要走,沈苑休又忽然道:「好,我應你,可你至少要答應我,在陣法未達前,莫要再濫殺無辜,不然即便是魚死網破,我也定不會讓你好過!」
花浮轉眼對上沈苑休的視線,二人都從對方的眼中看到了深重的執念,須臾,花浮轉開了眼,面露失望。
「外界都傳言青鶴門的叛徒心狠手辣恩將仇報,我還當是怎樣的殘獰之輩呢,沒想到今日得見……也不過如此。」
說完又接到沈苑休憤怒的眼神,花浮只得無奈攤手。
「好了好了,知道了,在那陣法未成前,除了陣中之人,青鶴門內我誰都不會再動,可以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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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青鶴說過一會兒還會再到院內來,在沒有給沈苑休找到更好的棲身之處時花浮不敢輕忽,於是他便雙腿一盤在花苑內的石階上坐下了。
這一等就等了小半日,一直到天色漸暗,花浮才看到遠處有青藍光影浮雲而來。
他面色一沉,待對方到近前時,花浮卻猛然躍起,一個急竄從東青鶴身邊掠過,往青鶴門外飛去。
東青鶴意外於對方的舉動,在回神後自然揮袖隨了上來。不過須臾就到了花浮身邊。
「這麼晚了,要去哪裡?」東青鶴問。
兩人自半空而過,青鶴門巍峨殿宇就在腳下,花浮一邊看著各部入口處那森嚴的防備,一邊不爽地說:「等了一下午,屁股都坐麻了,我出去逛逛不行麼?」
話落轉頭就見東青鶴一張笑顏,他五官深邃冷峻,並不是和緩的長相,只那對眉眼溫潤如水,一笑起來反而極其炫目,看得花浮眉毛都豎了起來。
「笑什麼笑,我又不是在等你!你莫要跟著我!」
說是這般說,但花浮的腳程並未加快,亦或是他加快了也甩不脫東青鶴,總之二人一道並肩,飛著飛著就到了春祿城。
修真界自然也有城鎮有村落有販夫走卒,畢竟不是人人都可以成仙入大門派超脫三界的,那些資質較低或無心修真之人,便如尋常百姓那般耕作勞動平凡生活,就是壽命要比凡人長一些,有的還會點雞毛蒜皮的小法術,於謀生可是個好手段。
而其中春祿城便是修真界內相對繁華的大城鎮了,這裡有不少住店成衣鋪還有各種好好壞壞的法器兵器館,平日大街上人來人往,也不乏頗有修為的修真者穿行。
不過現下日頭已西沉,高高的月亮掛在漆黑的夜幕上,雖能映出一片銀亮,但九成的買賣人都已經收了包袱回家了,集市中只剩寥落幾道人影不時匆匆而過。
花浮到得此處便落了地,並不管兩邊清冷,仍是津津有味地逛了起來,對著街邊關了門的鋪子都能張望半天。
東青鶴默默走在他兩步開外之處,看著眼前人興致勃勃的背影,輕輕問:「是想買什麼?」
這回花浮倒未跟他生氣,只頓了下回道:「我一直聽人說春祿城很大,好吃好玩兒的可多,但卻從未來過,原來這兒是這般模樣……」
這個答案讓東青鶴有些意外,上輩子花浮入世就困在囚風林,之後附身花見冬才被自己帶離那裡,雖一路遊歷,逛過不少有趣的地方,但其中卻沒有春祿城,花浮的這番話讓東青鶴忍不住想到了從前種種,那些高興的、晦澀的、隱忍的、懷念的,一股腦兒的全湧入了心裡,最後彙聚成五味雜陳的。
東青鶴說:「今日已晚,你要想看,下回我們早些來。」
花浮從地上撿起一個缺了一瓣的風車拿在手中,睃了他一眼:「東門主日理萬機,我可不敢勞煩。」
東青鶴想到近日之事,笑容有些苦澀:「這幾天是有些忙。」
花浮輕吹著那小風車,看它在風中忽溜溜的轉悠,不經意的問:「那你查得可有眉目了?誰是殺你小廝的兇手?」
東青鶴看著他姣好的側顏,炫色的風車旋轉起來時也帶著那纖長的眼睫上上下下的顫動,就像兩隻撲翅的蝴蝶。
「有一些了。」
花浮沒有回頭:「誰?」
東青鶴道:「我的徒兒。」
花浮一愣,氣息停下,面前的風車也卡在了原處。
直到東青鶴說了後半句。
「以前的……」
花浮終於朝他看去:「你以前收的徒兒殺了你的小廝?我以為東門主看人頗為精准。」
東青鶴搖頭:「人心最為難測,哪怕是最親密之人有時都捉摸不透。」
花浮笑了:「那倒未必,你要像我一樣,人人就都能看透。」
「怎麼說?」
「別將人想得那麼純善,別信那些不求回報的感情,那就什麼當都不會上,什麼人都騙不了你了。」花浮彎起眼。
東青鶴將那眼中的冷漠和防禦看在心內,歎了口氣道:「可我始終堅信真心可換真心。」
花浮卻仿似聽到什麼最好笑的笑話一樣,笑得肩膀都顫動了起來。
「東門主,你可知道陰司地府有一處好地方名為『孽鏡臺』,那可真是個好東西,不需多時,只要在鏡前站上半日,前世今生種種業障,什麼都能看得透透的。也不過半日你就可知,你口中所謂的『真心』有時連一塊油餅、半吊銅錢都抵不上,太不值,真真太不值了。」
花浮這般看盡世態炎涼的口氣讓東青鶴不喜卻也心酸。
「世間百態,我許是管不得旁人善變,但我至少能管得住自己不為他物輕易所動……」
東青鶴語意坦蕩,雙目磊落清明,花浮本有滿肚子的冷水能將他潑個透心涼,然對上那人一雙赤忱雙眼,很多狠話竟跟浸了水的鹽巴一般,全化了個精光,反倒苦了自己一嘴。
此時遠處忽然傳來兩聲吆喝,打散了二人間莫名的僵持。
是一個賣點心的小攤兒,攤前是位老大爺,時日已晚,他卻還有些剩餘點心沒有賣完,於是有些急了。
見花浮怔怔地看著那處,東青鶴問道:「要吃嗎?」他記得當年那個「少宮主」便是個愛嘗鮮兒的,管你辟不辟穀,什麼好東西都要過了嘴才划算。
花浮睨他:「讓東大門主去買那個,不會太委屈了點?」
東青鶴笑:「你不信我真心可抵日月,但抵兩個煎餅還是足夠的。」
說罷竟邁步就向那處走去。
花浮望著那人的背影,一時眸色翻騰,有熱有暖,有甜有苦,有不甘也有掙扎,最後又全化為了涼薄與虛無……
雖然夜色浸染,但空蕩的大街上出現這麼兩個謫仙樣兒的人還是極其惹眼的,那老大爺早就注意到了,又見其中一位一身青衣的高大男子向自己走來,將自己餘下的點心都包了下來,不由更是受寵若驚。
東青鶴從懷裡掏出一塊足有半個手掌大的靈石,只接過其中兩隻油餅,將其他的都推了回去,對那老大爺說:「這兩個就夠了,早些回家吧。」
不等老大爺留他,東青鶴身形一閃就離開了。
只是待他回到原地,本該候著他的人卻不見了。東青鶴一呆,連忙四顧起來,可是看到的只是空空如也的大街,哪裡有花浮的蹤影。
正當東青鶴思忖著花浮是不是回了青鶴門時,眼角餘光有冷光閃過,依稀在街角的那一頭,東青鶴敏銳察覺,直覺不妙,於是將油餅一收,返身追了上去。
他的所料沒有錯,果然到了那裡就感覺到了花浮的氣息,除此以外還有另外的修為波動,隱隱重重,絲絲縷縷,絕對是頂級的高手。
東青鶴豎起耳朵仔細辨別半晌,忽然騰空而起,直直向一處無人的街角撲去,就見花浮被兩個人困在的那處。
花浮的道行東青鶴見識過,即便是門中的幾位長老和他交手一時也未必能占上風,而眼下看他左突右閃的模樣,竟然在那二人的攻勢下躲避的十分辛苦!?
東青鶴一邊思量對方身份,一邊擋在了花浮身前。
黑衣人正巧襲來一掌,東青鶴抬手便接,一瞬間護體金光便猛然炸開,兩人掌心相觸的當下,對方就被震開了出去,可是同時,東青鶴的整條手臂竟也麻痹了起來。
東青鶴不由大驚。
而被他震退的人似也受到了驚駭,直直向他望來。
他一身黑衣,頭戴巨大的兜帽,面容隱在暗處明滅不清,倒是一雙眼睛隱隱透出綠光,不過一眼就讓人神魂發怵。
他沒有說話,但是他和東青鶴都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對對方身份的疑惑。
這到底是什麼人?!
這頭見同伴受阻,那邊另一個黑衣人自然要迎上,東青鶴顧不得多想,立時要將他探向花浮的手擋下。
卻見花浮忽然自懷中掏出一樣東西向那二人撒去,暫態一片熒熒紫霧漾開,東青鶴一看,就知那乃是劇毒的粉末。
同時花浮向他喊道:「走!」
東青鶴反應極快的隨著花浮而去,不過他剛要浮雲卻又被花浮拽了下來。
「不能往上逃,會被追上的,我們都不是他們的對手!」花浮厲聲道。
說罷他竟拉著東青鶴向另一條小巷子跑去。
對方修為若真那麼高強,自然能察覺兩人的氣息,東青鶴不認為躲到巷子中就能脫身,可是花浮既然堅持他便沒有多言。
只是當二人才在角落棲身時,便聽得遠處傳來極輕的腳步,該是那兩個黑衣人循著追了過來。
正待東青鶴打算好了要同對方正面一戰時,身邊的人忽然一把抓住了他的手,將他抵在了牆上!
東青鶴茫然地看向面前的花浮,就見對方的臉上閃過一瞬掙扎,接著仿似認命了一般狠瞪了自己一眼後,將唇重重壓了過來!
東青鶴只覺唇上一涼,接著一條柔軟的物事輕輕頂開了自己的唇瓣,向自己的口中吹來了一口輕氣……
同一時刻,他的餘光看到花浮耳垂上的瑪瑙耳飾微微閃動了一下。
而遠處,兩個黑色的身影已向自己走來。
可奇怪的是,那二人仿似睜眼瞎一般,明明花浮和東青鶴就在眼前,他們卻全然不覺,急著轉頭搜尋,上上下下,裡裡外外,就是不往他們面前來,然後一番白白忙活,東青鶴甚至還聽見其中一人用十分低沉的嗓音疑惑的說「去哪裡了?到前面看看!」
接著二人就這麼擦過他們的身旁,走了……
察覺到身邊已是沒了對方的蹤跡,花浮不由重重鬆了口氣。
他正要推開東青鶴,卻發現和自己相觸的唇在漸漸反向朝自己壓來,而自己腰後也不知什麼時候多了一條圈住的臂膀。
花浮大駭,猛然盯向眼前的東青鶴,對上的卻是一雙帶著笑意的眼。
他方才為了方便度氣,嘴巴都來不及合上,此刻自然被對方抓到了機會,就像剛才他對東青鶴所做的那般,同樣一條柔軟炙熱的舌頭順著他的唇縫探了進去,只是比他更堅決也更深入,開始在花浮的地盤毫不留情的侵佔掃蕩起來。
不知是不是驚嚇過度,向來囂張跋扈的妖修此刻被東青鶴這不要臉的舉動給懵傻了,只覺一股灼熱從口中散出,蔓延到了胸腹臉上,被攪動的舌尖則充滿了熟悉卻又陌生的氣息,激得花浮神魂恍惚。
直到腰腹越勒越緊,東青鶴企圖要將他反抵在牆上親個夠時,花浮才猛然回神!
他本想一掌把對方打飛的,可虧得還記得那人身上的邪惡防禦,臨時打住,改而牙關一合,狠狠給了他一口!
顯然這一招起到了效果,吃痛的東青鶴終於從花浮口中退了出來。雙唇一分,立時被暴怒的眼前人用力推到了一邊!
看著滿臉通紅,使勁擦著嘴的花浮,東青鶴只用指尖抹了抹嘴角的血跡,不慌不忙地問出了另一個讓花浮全身緊繃的問題。
「那兩個鬼差為什麼要追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