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三章
眼見賀祺然的魂魄消失於天際,幽鴆仍是不死心的要去追,然而沒走幾步便遇上了剿滅了魔修和凶獸的哲隆、無泱真人等人。
一見幽鴆要跑,他們自然合力而上,只不過面對才痛失所愛發狂的偃門主,不少靈修一靠近就被對方狠狠甩出,死傷慘重,但心緒大動的幽鴆雖氣息外湧,但也導致他修為愈加不穩,前頭有幾位掌門阻擋,幽鴆的後方被一個徐風派的弟子尋到了機會,那人趁勢祭出了縛妖鏈,一下就捆住了那煞氣大漲的魔修!
雖然幽鴆和東青鶴身上同有三魂陣,但是他卻未有護體金光加身,平日反噬要比東青鶴輕一些,但防禦自然也比他弱多了,就眼下的情形哪裡抵得住那法器的磋磨,就聽幾聲刺耳的哢哢聲響起,幽鴆被鎖鏈捆縛之處骨頭也應聲而斷。
魔修再難支撐地重重摔落在地!
此靈魔一戰,以玄天降魔陣止,偃門門主被擒為終。
可無人敢說一句大捷,畢竟靈修所付出的代價也可謂是慘烈。
青鶴門的弟子緊張地將倒在地上的東青鶴圍攏起來,又是止血又是送丹藥,可對方的氣息卻遲遲未有緩和。
東青鶴自己倒是無心管顧傷勢,他勉力撐坐起身,一把推開攙扶的弟子,看了眼倒在一邊被人壓制的幽鴆,又跌跌撞撞地向另一頭走去,那裡秋暮望抱著氣若遊絲的沈苑休竟像是呆了一樣一動不動。
還是沈苑休察覺到有人來了,本已垂落的眼睫輕輕地一撲,對上了東青鶴一雙深沉的眼。
沈苑休艱難地擠出了一絲笑容。
他說:「師父……抱歉,我終究難棄魔修天性……也終究負了……你的信任,我做不到寬厚平正……大仁大義……我有辱師門……」
東青鶴搖頭:「苑休,人性本就繁複,這世間也從未有真正的至善和至惡,我總將此看得極重,卻反而累己也累人,這何嘗不是我的執念……有些事其實從來說不清對錯,老天也從來未有公平……」
沈苑休歎了口氣:「師父既然應了我的請求……我也答應師父會……知無不言的……」
東青鶴看著他說話時嘴角不停湧出的鮮血,想讓人來給他治傷:「不急,你眼下傷勢要緊,不如我們回去……」
可話說一半手卻被沈苑休堅持的拽住了:「師父……」
東青鶴一怔,看了眼一旁的秋暮望,就見對方低著頭瞧不清神色,只緊抿的嘴唇白得沒有一點血色。
東青鶴曲了曲腿,單膝跪在了沈苑休的面前。
「師父……想問什麼?」沈苑休道。
東青鶴遲疑了下:「你把他的魂魄弄去哪裡了?」
「賀祺然嗎?」沈苑休咳了咳,「我不過是……怕幽鴆再有他計,扣著他就能牽制幽鴆……所以把他送回青鶴門了……門主回去就能看到。」
東青鶴眸色一閃,卻還是點了頭:「那……」
他心內原本裝滿了疑思,好比沈苑休為何早早就在尋三魂鏡的消息,他是否知道了什麼,他之前的所作所為又和這有什關係,那三魂咒真的像賀祺然所言一樣無解嗎?還有最重要的是……他還能不能找回他的嘉賜……可是這種種疑惑到了此刻面對這樣的沈苑休時竟全卡在了喉嚨口,吐不出也吞不下。
不過沈苑休像是猜到了東青鶴的所想,他反問道:「師父……又知道了什麼?」
東青鶴說:「我在天相湖中看到了當年的養魂陣,也看到了打碎三魂鏡的那一日……這麼些年你是不是一直在琢磨這個陣勢,難不成你當年也……」
「不錯,我也打碎了三魂鏡。」
沈苑休大方地點了點頭,又轉頭去看身後的人,對上秋暮望一雙血紅的眼,無邊的悲傷和哀慟像是密密麻麻的絲線一樣向沈苑休纏繞過來,一瞬就將他裹覆得透不過氣,沈苑休鼻尖一酸,覺出秋暮望的眼裡有痛苦有絕望也有後悔,卻沒有驚訝。
「暮望……你知道了,那一晚我和他……在火部說話,你果然也在……對不起,我一直瞞著你,騙了你,你是不是……很恨我?」
秋暮望死死的看著懷裡的人:「這不是……你希望的嗎?」
「我真的希望……」沈苑休彎起眼,露出了一個苦笑,「因為……我就是這樣一個……看不破生死,自私又自利……毫不顧惜你想法的人,所以……你能做到嗎?」恨他,然後忘了他……
秋暮望咬牙,臉上的神色像是氣怒又像是極悲,一時扭曲猙獰萬分,最後竟然也笑了,笑得卻像是哭。
「不能,我憑什麼要被你這般拿捏,到頭來處處受制?!沈苑休,你不能就這樣耍著我玩兒!」
「我憑……什麼?」沈苑休忽然伸手撫上了秋暮望的臉,也撫去了他眼角滑下的淚水,「……憑你是我的暮望哥哥……」
暮望哥哥是除了師父以外,全天下對他最好的人,好得他無以為報。所以他只能也把全天下最好的東西還給對方……而對魔修來說,什麼才是最好的?
命。
沈苑休握緊了手,將那一滴淚捏進了掌心,他轉眼看向一邊的東青鶴。
「師父……賀祺然說三魂鏡無解並不對,幽鴆鬧出這樣大的動靜……就是因為他沒有找到解陣的法子……我曾在藏卷閣看到一些,不過如今已被付之一炬,還有一些……乃是我那些年到處梭巡弑親之仇時查到的……時日久遠也早已不見……所以這天下,知道法子的,除了……地府的鬼差,怕是只有我了……」
「是不是你之前同嘉賜一道做下的那些……那些……」東青鶴遲疑著問。
「不錯,那些人的魂魄中有當年你們打碎的三魂鏡碎片……」沈苑休道。
「集齊了那些碎片便能破陣?」東青鶴問,直覺告訴他沒那麼簡單。
沈苑休說:「師父不是已經猜到了?其實……您知或不知並不重要,因為那樣的法子您是絕不會用的……也只有我,只有嘉賜……會這般不擇手段。」
聽他猛然提起對方,東青鶴睜大了眼。
沈苑休胸腹不住起伏,喉嚨也變作沙啞:「嘉賜……和我是一樣的人,但是也……不一樣,他比我……更執著也更無謂……」
「嘉賜……在哪裡?」東青鶴一把抓住了沈苑休的手。
更多的鮮血自沈苑休的口鼻處湧出,幾乎讓他難以成言,沈苑休卻不顧秋暮望的阻攔,堅持道:「師父……您忘了嗎?我說過的,他會回來的……嘉賜,從來……捨不得您……」
話落,沈苑休便重重的咳了起來,噴濺的血沫染紅了他的前襟,也染紅了秋暮望不停擦拭的手。
「苑休……苑休……你再撐一下,我送你回青鶴門……」
東青鶴伸手來抓對方,卻再次被沈苑休推卻了。
「師、師父……青鶴門太遠了……我來得路上…已經費盡了氣力……我回不去了……」說著他仰頭去看抱著自己的秋暮望,顫顫道,「我想回半輪峰……暮望哥哥……你帶我去吧……」
秋暮望一震,點了點頭。
「好,好……我帶你走……」
說著小心翼翼地抱起對方,登上了浮雲。
沈苑休向下俯視了一眼,腳下不少靈修也在仰頭看他,看這個在修真界曾經風光無限,曾經惡名昭彰的魔修,其中也有不少青鶴門的弟子,他們表情複雜,一時竟分不清悲喜。
沈苑休的眼睛將其一一掠過,視線明明已經混沌,他卻看得那般仔細,就好像要永遠記在心裡一樣。
最後那目光落到了東青鶴身上,沈苑休的嘴巴動了動。
東青鶴看出來了,他在說:師父,保重……
……
半輪峰的一處小山坳間竟然還留著當年東青鶴暫居的屋子,沈苑休就是在此被前來探視東門主的秋暮望所救的,然後東青鶴離開,秋暮望陪著他在這裡養了很久的傷再將沈苑休帶去了青鶴門,開始了他此生最快樂的一段歲月。
重回故地,一切似乎仍是依舊,秋暮望推開屋門,將沈苑休放在了床上。
沈苑休緊緊合著眼,像是睡了,又像是……
秋暮望看了眼兩人狼狽的衣衫,低頭道:「你歇一下,我去尋些換洗的衣裳,然後絞塊帕子給你擦擦臉……」
沈苑休沒應,秋暮望又看了他一眼,速速返身去忙了。
待他離開,屋內只餘一片靜謐,冬日的冷風將山間半黃的枯葉吹得更顯蕭瑟,風聲來回呼嘯,有一道還從半開的窗邊漏了進來。
細細的睫毛一顫,原本已沉沉睡去的沈苑休竟艱難地張開了眼,費力地看向屋內不知何時出現的黑影。
沈苑休抽了抽手指。
黑影一怔,半跪在了床頭,小心地靠了過去,。
沈苑休斷斷續續地對他附耳了幾句,黑影聽得背脊僵直,忽然手心一涼,竟是被塞了一樣物事過來,澄黑尖利,是一隻檮杌獸的爪勾。
「我只能……助你至此,接下來的路……靠你自己了……」沈苑休道。
黑影看著他,點了點頭。
沈苑休疲憊地再度闔上了眼,片刻後笑道:「還不走?你也有……這樣……婆婆媽媽的一日嗎?」
黑影咬了咬牙,再深深掃了兩眼床上的人,向來沉黑的眸中仿佛閃過了一絲水光。
「多謝……」
黑影最後憋出了兩個字,從來處翻離了那個小屋。
遠遠的他看到了迎面而來的秋暮望,對方卻像是完全看不到他一樣擦身而過,黑影身形一頓,腳下加速向遠處掠去。
只不過走了幾步,黑影卻猛地停在了原地。
在他不遠處的山道上,站著一個男子,像是才歷經過一場惡戰,對方滿身是血,髮絲散亂,曝露而出的皮膚佈滿了可怖的裂口,虛弱的根本要站不住了,可是那雙望過來的眼睛卻透出刻骨的火熱和激烈的翻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