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周莘在門鈴響起時下意識地看了看腕上的機械表,上面的時間是晚上十點半。他又靜坐了幾秒,非常迅速地將他在l國的關係網過了一遍,從書房走到門前的片刻他篩選出了一些同事,但沒有一個事先聯繫過他,就算是有十萬火急的緊急手術,也不應該是直接找上門來。
所以,當周莘透過貓眼,看到門外站著的是林鸞,他對門剛住進來的中國人,乍然還有些情理之中的感覺。
雖然說在L國這個不知名的歐洲小國,中國人的數量少到每年入境人數不超過三位數,但是周莘和林鸞的公寓哪怕是面對面,兩個人並沒有產生在異國他鄉惺惺相惜的友情。一則是林鸞一個星期前才搬進來,這一個星期兩人的接觸也屈指可數,二則是作為醫生的周莘給人的感覺也是自帶威嚴,他的眉骨深邃,要是換個髮色不一定會被認作是亞洲人,林鸞也是特別怕麻煩人的性子,哪怕一個人在l國人生地不熟,他也從未求助過周莘,真要說交集,也只有那麼一兩次。
而今天,林鸞來敲了周莘的門。
周莘開了門,他一手扶著門邊,一手插著褲兜,他沒表現的想要詢問發生了什麼,而只是站在那兒,等林鸞開口,見林鸞眨著眼欲言又止,半天沒說出個連貫的句子,周莘便很輕微地一點頭,然後鬆開扶著門邊的手,問林鸞要不要進來。
林鸞進來了,和周莘擦肩而過的時候很輕地說了聲謝謝。
周莘示意林鸞坐到客廳的沙發,然後去廚房給他倒了杯水。晶瑩剔透的玻璃杯放到茶几上後周莘坐到了側方的單人沙發,他的背有些弓,手肘放在膝蓋的地方,十指很自然的相握。
等林鸞雙手捧著水杯喝到一半再放下,周莘才問,有什麼可以幫你嗎?
他的語調平常,但林鸞卻像受了什麼刺激,握著玻璃杯的手差點一抖。他有些哆嗦的抽回了雙手,全都塞回兩側的口袋裡,良久他才又伸出手,然後將一張便簽放在周莘面前。
周莘不言,幾秒後拿起然後翻到背面,那上面有五行英文,如果周莘不是醫生,他也會覺得這些單詞過於專業而偏僻。
在拿起那張紙之前,周莘有想過林鸞是不是生了病,那張紙上所提到的也確實是一些藥名。
可那些藥裡,沒有一個是周莘覺得林鸞會需要的。
周莘不露神色地一挑眉尾,他握著那張紙,視線重新落在林鸞臉上。林鸞低著頭,抿著唇又咬著牙關,像是即將說出口的話太難以啟齒,他還沒徹底準備好。
所以又是周莘先開得口。
周莘陳述了一個事實:「這些在L國,都是處方藥。」
林鸞抬頭,他並沒有從周莘臉上看到類似好奇或者輕快的情感,這些許緩解了林鸞的緊張,也像個契機,讓林鸞鼓起勇氣開口。
「我、我有一個朋友。」
作為一個神經外科醫生,周莘也不止一次聽到一些患者對自己的病症羞於說出口,而用「我有一個朋友」來展開咨詢,林鸞從進門開始的緊張也一直在印證這一點。
但林鸞之後磕磕巴巴說出來的症狀,又確實不可能是發生在他身上。
周莘一直在聽,時不時的嗯聲和點頭,來表示他瞭解情況,症狀說完以後林鸞紅了臉,問周莘可不可以幫忙弄到這些藥。
周莘又問:「所以你的這位女性朋友是中國人?」
「嗯?」林鸞撇了撇頭,像是在思考,然後說「是」。
那也勉強能理解了,周莘想,那張薄薄的便簽在他指尖打轉,思忖片刻後,周莘直截了當地說了個「no」,拒絕了林鸞的要求。
「婦科不是我主攻,哪怕是,我也不會就僅僅根據你轉述的這些描述就給出一些藥。」周莘揚了揚那張便簽,「要勞煩你轉告那位朋友,女性私處的瘙癢其實是非常常見的症狀,哪怕是個人衛生打理的再好也不能保證百分百不中招。但是病變的原因太多了,光靠語言描述是得不出結論的,你的朋友更需要去醫院做一個常規檢查,這樣才能對症下藥。」
周莘一停頓:「如果你的朋友需要,我可能幫她預約我所在的醫院。」
「不用!」林鸞拒絕的非常迅速。
周莘覺得奇怪,但還是繼續做思想工作:「我知道私處的不適會給一些女性非常大的心理壓力,並且很難下定決心去求助醫生,尤其是現在,人身處異國他鄉更加孤立無援,但是既然她來求助你,你又來求助我,你們已經邁出了第一步,這很好。所以我的建議是,第二步,預約,第三步,去醫院就診。這些我都可以幫忙。」
「我知道應該去醫院,但是、但是可不可以……」林鸞沒說下去,他另一隻手也從口袋裡伸出來,帶出一個信封塞到周莘手裡。
周莘狐疑的打開,看到裡面一小疊大額的歐元,眉頭蹙起。
「可不可以不去醫院。」林鸞語氣裡的姿態很低,「不去醫院,你幫我弄到這些藥就成,然後這些錢都給你。」
「這些藥是你在網上查的?」
林鸞點頭。
「那好。」周莘將裝著錢的信封隨手扔到茶几上,指著便簽上那幾個藥給林鸞科普這些都用於什麼病理引起的。之前林鸞講症狀的時候都會很含糊的說下面,但周莘就會用術語代替,包括現在,從他嘴裡出來的也都是醫學上的專用詞,聽得林鸞臉更燒,恨不得找條地縫鑽進去。
「你的朋友難道想每一種可能都自己試過去?這只會增加耐藥性,效果適得其反,治療也會越來越麻煩。」周莘將信封推回到林鸞面前,「我希望你的朋友能信任醫學,我可以介紹一個非常好的醫生給她,也是女性。醫生的英語都說得很好,溝通也不成問題。只要做一個常規檢查就能確診,藥物和預約門診的錢加起來都用不了這個信封裡半張的錢。」
那張便簽也被周莘推回給林鸞:「你的朋友需要的是醫生。」
林鸞依舊端端正正地坐在那裡,雙腿緊閉,手規規矩矩地放在大腿上,他像是沒聽進去周莘的一句話,眼巴巴看著周莘的時候又問了一遍:「可不可以不去醫院?」
「道理我都懂,但是可不可以不去醫院?」
周莘打量眼前的這個少年,短髮,喉結以及平坦的胸腹,這是個貨真價實的男性,可現在卻哀求般地說不要去醫院,好像他列舉的那個朋友確實是他自己。
「求求你了。」林鸞濕漉著眼,「你是我現在知道的唯一一個中國人,你還是醫生,求你了,如果你不幫我,我真的不知道還能找誰。」
周莘很敏銳地從這句話中聽出悖論,但並不打算細究,只是搖搖頭。
「我很抱歉。」周莘說,「我可以幫她預約醫生,但是我幫不了她拿到這些藥。」
周莘不再言語,送客的意思很明顯。僵持一會兒後林鸞頹然地站起身,拖著步子往門的方向走。周莘出於禮節將人送到門口,也沒有再叮囑什麼,見林鸞出去後沒回頭,也打算關門。
但門關到一半,林鸞轉過了身,將手抵在那裡,阻止了門鎖落下。
這時候周莘和林鸞靠的很近。林鸞不算矮,只是看上去瘦,淨身高也有176,是周莘太高了,近距離面對面的時候兩人差了大半個頭,林鸞得仰著看他,相比去其他男性而言更秀氣的眉皺著,他眨著眼,好幾次都短暫地發出氣音,是想說什麼又沒說出口。
「如果——」林鸞對周莘說,「如果那個朋友就是我……」
林鸞絞著腿,不敢再看周莘。
「如果那個朋友就是我,你能幫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