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一般企業有七天的春節假期，從事自由職業的溫晴朗對正常上班族假期安排不是很清楚，但是連續兩天到他這裡只為解決剩菜剩飯的柯勁也算得上異類。

　　最後一個空碟子被放進洗碗池，溫晴朗把套在塑料桶裡的袋子紮了個結。陶瓷盤切斷水流，激出水花，水聲更響。他熟練地擦洗著，小區樓下時不時地有炮竹聲傳來，夾雜孩童嬉笑追逐的歡鬧聲。

　　安靜、寂冷，如今想要回憶，在高檔小區裡的那四個春節，也只剩下這些東西，這三天時間的記憶超過了四年的所有。百潔布擦過大理石灶台，溫晴朗臉上有片刻恍惚，隨後搖了搖頭，彎下身拎起塑料桶裡殘餘食物走下樓。

　　他回來時手上拎著幾盒腸胃藥，南方的年夜飯新鮮的海產很多，只是越是新鮮的東西越是經不起久放，並且吃起來的滋味也是天差地別。儘管柯勁熱了又熱，但是本就沒有妥善處理好的食物，吃的不多的溫晴朗毫無意外地在昨夜鬧了肚子。

　　這兩日柯勁不帶一星半點勉強地連吃幾頓剩菜，動作稱不上狼吞虎嚥，但是一口接一口也是有滋有味，大部分的食物都進了他的肚子。

　　洗手間裡，溫晴朗看了眼鏡子上有些發青的臉色，再想到這一日不見都不見蹤影的柯勁，十分無奈地歎了口氣。

　　「晴朗，對不起。我今天有點事情，就不過去你那裡了。菜你別吃了，放太久不新鮮了。」

　　「好。」

　　收到信息後，溫晴朗出了門。

　　經過兩年的風吹日曬，白色螢光招牌一角染上陳舊的黃色。推拉式玻璃門上倒貼著一張紅色的福字，店舖左右兩邊的牆壁上掛著一幅對聯，橫幅則貼在玻璃門上方。春聯貼得十分草率，一眼望去，其餘幾家小吃店的也不逞多讓，毫無精緻華貴可言。然而，這種脫離了形式，不拘小節的古樸年味反倒更有人煙味。

　　「老闆，新年好！」黝黑的青年從店裡出來，露著一排潔白的牙齒，臉上的笑容好像能熱到人的心裡去，「我還以為今天你不會來了呢。」

　　「小葉，新年好。」

　　小葉就是溫晴朗店裡請來的幫工，這是一個熱情勤勞的小伙子。父母是市場裡的漁農，應聘時，小葉說他的父母在這裡，所以他也不想離開。小葉說的是實話，只是不全。

　　隱藏的部分，溫晴朗不想問，因為當時他在青年的眼裡看到了熟悉的東西，那是過去的他看不透的彷徨。

　　現在，小葉的眼神變了。時間有的時候是良藥，無論是好的還是壞的，總會漸漸消散，融進歲月裡。漫長的等待過去，刪刪減減之後，留下自己能一眼看清，沉澱在心裡的。

　　溫晴朗情不自禁地凝視著印在透明玻璃上的自己，這是他，也不是他……

　　除了大年三十和初一，海鮮市場的商販們是沒有假期的。越是節假日反而越加忙碌。吃麵的人來了一撥又一撥，溫晴朗和小葉忙得不可開交。

　　「老闆，那個大哥今天會過來嗎？」小葉利索地收好幾個空碗，見溫晴朗一臉詫異，「就是那個個子很高很帥的柯先生啊。」

　　溫晴朗重新抖落手□面上多餘的麵粉，「他經常來？」

　　 「也沒有，但是一個月了還是能見到一兩次的。有時候，客人多，他還會幫我收拾。弄得我怪不好意思的，那個大哥一看就像是有錢人，也不對，不能這麼說……」小葉在腦中糾結了下措辭，「對了，就是像電視裡演的精英分子，家裡有保姆什麼的。老闆，你都不知道，第一次看到他擼起袖子洗碗，我嚇了一大跳。」

　　溫晴朗沉默了一會兒，「這一年多辛苦你了，要不我再請個人吧。」

　　「不用不用，」小葉趕緊擺手，洗潔精的泡泡跟著飛了起來，他是真心為溫晴朗著想，「就這麼小小一個店，再請人太不划算了。忙得時候也就那麼一陣子……啊，大哥正說你呢，你就來了。」

　　小葉站的位置餘光正好可以看到門口，等溫晴朗撈起一碗麵條，柯勁已經站到廚房門口。

　　廚房裡換了個人，小葉出去收錢和招呼客人了，熟悉的閩南語夾雜其中，一個中年男人正向他嘮叨起自家不想嫁人的閨女。

　　溫晴朗探頭看了眼小葉臉上的窘迫，嘴角微微勾起，小葉結婚時，他一定要包個大紅包過去。隨即嘴角還未來得及放下，眼裡的笑意染進了另一雙深邃的黑眸裡。

　　呼吸微滯，心跳的頻率在變化，溫晴朗視線移開，裊裊白氣自黑色湯鍋中升起，朦朧自臉上瀰漫進思緒。

　　柯勁看著溫晴朗高瘦的背影，沉默半響後，眼裡的無措轉為失落和茫然。

　　狹小的廚房裡，碗筷在水中碰撞，清澈的水花聲與湯水滾動的聲音交織著，橙黃燈光下，兩個男人一言不發，好像所有的心思都放在手裡的事情上，除了被放錯位置的碗筷以及稍顯凌亂的刀工，一切都是有條不紊。

　　啪啪啪，碗筷落地的清脆聲傳進來，溫晴朗和柯勁同時停下，起身走向外面，與鄉音格格不入的港音傳入耳中。

　　待看清外面的場景時，兩人均是一怔，何其熟悉。

　　「葉許，我錯了，你原諒我好嗎？再給我一次機會吧。」陌生的男人緊緊握著小葉的手，臉上是失而復得的欣喜若狂，「我找了你三年，整整三年。你怎麼這麼狠心，我說過的，處理完事情，我們就永遠在一起。」

　　小葉沉默不語地呆站著，眼裡的驚愕與茫然一覽無餘。

　　「家裡那缸金魚，院子裡的花，還有勳勳，都在等你，我一個人照顧不來，你和我回家吧。」

　　「那個女人呢？你結婚了，自然有人照顧。」

　　小葉的聲線一直以來都是明朗歡快的，溫晴朗從沒有聽過小許用這樣冷冰冰的語氣和人說話。但在聚集的目光變多前，溫晴朗送走剩下的一個客人，馬上關了店。

　　此時男人已經抱住了小葉，壓根不在乎此時還在場的另外兩個人，細密的吻印在小許的耳根，他語無倫次做著解釋，「哪有女人，我就是覺得你不在乎我，所以找個人刺激你……我錯了，我傻，我，我就是個蠢蛋。」

　　「……」

　　糾結了三年，竟然得到這樣一個荒誕的結果。小葉推開粘在身上的男人，看向溫晴朗和柯勁：「老闆，大哥。對不起，給你們添麻煩了。今天的損失從我工資裡扣，我……」

　　溫晴朗制止，「不用，我今天身體不舒服，本來是打算要早點休息的，我和他先走了，你……有事情儘管來找我。」

　　小葉：「……謝謝。」

　　男人又纏了上去，小葉抵不過對方的蠻力，肢體間避免不了地開始糾纏。

　　「走了。」溫晴朗腳步一頓，看柯勁還傻站在原地，直直的視線看得小葉耳根子發紅髮燙，他無奈地又催促了一遍，「快走，別杵在這裡做電燈泡。」

　　這兩人應該會和好的，畢竟只是誤會。

　　坐上柯勁開來的車時，這個想法從溫晴朗的腦中一閃而過，坐在駕駛座上的男人遲遲沒有動作，溫晴朗疑惑道：「怎麼不走了，是忘了東西在店裡嗎？」

　　正要發動車子的柯勁動作一頓，隨後立刻解開安全帶，「錢包落那裡了，你等我一會兒，馬上就來。」說完，把車裡的暖氣打開後，推車下門。

　　十分鐘過去，溫晴朗為了拿紙巾，打開副駕前的儲物盒，一眼就看到了黑色真皮錢夾。

　　此時，身形高大的男人正藏身在晴朗麵館附近的陰影裡，視線所及之處，正好能看到那個陌生的男人從黑色行李箱中拿出一塊黑色鍵盤。

　　男人眼裡閃過疑惑，要鍵盤做什麼？

　　接著，只見男人把鍵盤往小葉身前一放，毫不猶豫地彎下身將膝蓋貼了上去，柯勁根據男人的口型推斷出，他在說：……老婆，我認錯……

　　隨後，小葉臉上緊繃的線條漸漸柔和下來。

　　隱約的亮光瞬間從柯勁眼裡閃過，他快速拿出手機，打上關鍵字搜索。兩分鐘後，憑借集團銷售總監的才智，他很快從幾千條信息中總結出要點。這才心滿意足地跑向不遠處的停車場，兩個鐘頭前的茫然無措淡然無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