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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玫瑰紅》第5章
五、驚人的鉅劫案

  從世界地圖上看來,日本只是由四個小島組成的小國家,可是要從九千萬日本人中,找尋一個人,卻又顯得這個國家太大了!

  八年,一點消息也沒有。

  他又離開了日本,來到了此地。

  頭尾已有十七年了,可是乙羽濬子對他所講的話,他仍然緊緊地記著。

  髮邊已然有幾絲灰白,他意識到自己已然踏進了中年,而且已然是中年之尾了!

  他沒有再存著找到乙羽濬子的希望,他變成了一個商人,專做股票生意的商人。

  他這樣做,是想將過去的一切,全都忘懷,六七年來,他確是生活在竭力要忘記過去的境地中,但是他仍不免在黃昏之後,一個人在半山靜寂的道路上漫步,在那時候,他也無法克制自己,總是不由自主地要想起過去的一切事來。

  直到那一晚,大霧之中,他遇到了那玫瑰紅的衣服,那尖削的下巴──雅麗絲·陳。

  當他在問及她的名字的時候,他是多麼希望從她薄而美麗的嘴唇中所吐出來的是一個日本名字!但是他卻失望了。雅麗絲·陳,這正是一個洋化了的中國人的名字。

  楊致遠苦痛地搖了搖頭,放在他面前的,是那玫瑰紅的信封和信紙。

  「那封信是誰送來的呢?」他想著:「當然是一干不法之徒了。」但匪徒而用玫瑰紅的信封,這未免有點匪夷所思,再說,當他為窗上那「咯」地一響震醒的時候,所看到的,一閃即逝的身形,是那麼地苗條美麗,分明是在十七年前偷入他臥室中來的乙羽濬子。

  他自然而然地想起了乙羽濬子玫瑰紅色的短大衣,又想起了發生了那件奇妙的事情的臥室中的玫瑰紅帷簾,雅麗絲·陳的玫瑰紅晚禮服,玫瑰紅的信封,信紙……

  玫瑰紅……

  在這一切玫瑰紅中,是不是有聯帶關係呢?

  楊致遠撐著頭,迷迷茫茫地思索著,在不知不覺中,天已亮了。

  他聽到了有人開門的聲音,那是女傭人來了,他開門迎了出來。

  「先生,今天禮拜,你也那麼早?」女傭人像往常一樣地將幾份早報遞了給他。

  楊致遠順手接了過來。

  「今天是星期天,還可以睡一會。」他將報紙放在床上,伸了一個懶腰,順眼看一看報紙,可有甚麼頭條新聞。

  「啊!」他尖聲叫了起來。

  「先生,甚麼事?」女傭人探頭進來。

  「沒有甚麼,我還要睡一會,你別來打擾我。」楊致遠揮著手。

  女傭悄悄地退出去,楊致遠迅速地打開報紙,平日是國際新聞的第一版,今天改成了本埠新聞,老大的鉛字刊著:

  「豪華酒會正舉行中

   匪徒持械闖入

   殷商黃富山住宅被洗劫

   與會賓客無一倖免」

  向下看去,消息被記載得十分詳細:「本埠殷商黃富山,為社會聞人,昨晚八時許,其半山豪華住宅中,正舉行酒會,參加酒會者,盡為富商巨賈,名媛閨秀。詎料正當佳賓翩翩起舞之際,突有七名匪徒,持械闖入,將與會人士的飾物現鈔,盡皆劫去,計開:白金手錶三隻,鑽石戒指……」接下去是一連串的失物名單,最後道:「估計所指,約二十餘萬,此項驚人劫案,疑為有組織盜匪集團所為,警方正在嚴密偵查中。」

  楊致遠回想昨天晚上的事,匪徒計劃的周詳,著實令人吃驚,他只不過早一些退出了黃宅,便受到了多次的警告!

  楊致遠又細細地在事主名單中找尋了一遍,果然被他發現了雅麗絲·陳的名字。

  楊致遠睡意全消,這一群匪徒,可以說是最聰明的──從他們的行劫計劃來看。但也可以說是最愚蠢的──從他們搶到手的物事來看。

  因為,那些名貴的飾物,不要說在本埠,就算到鄰埠去,也是難以脫手的。

  一想到這裏,楊致遠忽然又記起不久以前報上的一則消息,說是國際警察當局,懷疑有一個由遠東至中東的珍貴鑽石,走私路線,大部分是賊贓,而聽說主持者,是一個日本女人。

  楊致遠就是因為看到主持是日本女人,所以才將這條消息記在心中。

  像這樣大規模的搶劫,若是賊脏沒有妥當的去路,那只有笨賊才會幹!

  楊致遠既然已被捲入了這件事的漩渦之中,他不禁想參與其事,弄個明白。

  但是,他摸了摸自己已然白花了的髮邊,嘆了一口氣,決定遵從玫瑰紅信箋上的勸告:勿管閒事!他心中所要知道的,只是雅麗絲·陳的一切,看看她和十七年來,自己所不斷尋找的乙羽濬子,究竟有甚麼關係。

  當天晚上,他便到黃富山的家中去,藉著慰問的名義,去向黃富山探聽雅麗絲·陳的一切。

  黃富山美輪美奐的住宅周圍,有著不少便衣偵探,楊致遠在門口等了好一會,黃富山親自在陽台上看清了按鈴的人,才吩咐工人開門。

  「致遠兄!」楊致遠一踏進門,黃富山就大聲叫著:「昨天晚上,你真是好運氣,你才走不久,就出了事,我們每一個人都損失了好幾千,只有你,甚麼事也沒有。」

  「真是,」楊致遠陪著笑,他實在不願意和黃富山這樣的市儈應酬,但是為了探聽雅麗絲·陳的一切,他卻不得不敷衍他。「其實,像黃公你那樣,損失幾千,又在乎甚麼?」

  「好說!好說!損失些倒也罷了,只是嚇不起,我高血壓又發作了!」

  「黃公可得多保重,昨晚的客人,可真不少啊,」楊致遠立即轉變了話題:「可見黃公交遊廣闊。」

  「哪裏,哪裏。」黃富山的肥肉顫動著。

  「昨晚,我好像記得有一位雅麗絲·陳小姐,當真是風華絕代,她是甚麼人的千金?」楊致遠不再轉彎抹角,單刀直入地問。

  「喔!雅麗絲·陳呀!聽說她父親已經死了,我也只是第一次見她,是林小開帶來的,張經理說,林小開為她神魂顛倒,但雅麗絲還像是沒有意思哩!致遠兄和雅麗絲熟悉?」

  「哎,不,我有一位朋友,早年有一個結拜弟兄,姓陳,有一個女兒,可是已有十多年沒有音訊了,那位朋友給我看過照片,和昨晚的那位姑娘很像,因此我問一問。」

  楊致遠隨便編了一個謊敷衍了過去。

  又坐了一會,楊致遠便起身告辭。

  探訪黃富山的結果,可以說,一點收穫也沒有,只得到了一點:雅麗絲·陳是林行長公子林文錦的密友。林文錦本是社交界的花花公子,要訪查他的行踪,極是容易,而從他的行踪中,便可以得知雅麗絲·陳的資料。楊致遠委託私家偵探進行調查,但是幾天後,報上又刊出了一條新聞:

  「私家偵探為數大漢圍毆

   傷重入院可能神經受傷」

  被毆的私家偵探,正是楊致遠所委託的那個!楊致遠益發覺得事情不平常。

  他決定親自出動。

  當晚,他打電話到所有的夜總會,去問林文錦的下落,只打了七家,便已得到了回答:林文錦正和一位小姐在雲天夜總會中。

  他略略地化裝了一下,在上唇貼上了一排小鬍子,因為沒有女伴,又上舞廳去找了一個風度頗好的舞女,一齊到雲天夜總會去。

  在這個不夜城中,固然街頭有著瑟縮的窮人,但夜總會卻是座無虛席,楊致遠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個座位,立即和那個舞女翩翩起舞。

  一面跳舞,一面仔細地打量著座上的客人,在一個角落上,他發現了林文錦,同時,也發現了坐在林文錦對面的那位小姐,正是雅麗絲·陳,淺灰色的西裝衫裙上,鑲著玫瑰紅的花邊。

  楊致遠想不到第一次就得到了那樣地成績,心「怦怦」地跳著,回到了座中。

  他再也沒有起舞,只是心不在焉地和那位舞女聊著天,注意著林文錦和雅麗絲·陳。

  他們兩人,似乎也沒有跳舞的興致,到深夜十二點之後,兩人站起身來離了開去。楊致遠連忙結賬,同時,給了那舞女兩百元。

  「先生,你不送我回舞場?」舞女有點迷惑。

  「不了,你請便吧!」楊致遠匆匆地趕出門去。

  在門口,他剛好遇上林文錦和雅麗絲·陳上了車,楊致遠連忙躍進了自己的車子,跟在後面。

  兩輛車一先一後地在路上轉了幾個彎,已然進入了這個城市的高尚住宅區,路上的車子已經並不很多,楊致遠為了避免被人注意,故意離得前面那輛奶白色的跑車遠遠地,但是卻緊緊地追隨著。

  奶白色跑車越駛越是靜僻,它是在向山上駛去,那一帶,即使在白天,車子也不會多,楊致遠將車離得更加遠了些。

  突然,車後響起了急驟的喇叭聲,一輛車子想要超車,楊致遠一轉駕駛盤,將車子側過一旁,「颼」地一聲,一輛車子在他的車旁擦過,楊致遠向那車子中不經意地望了一眼,那輛車中,突然「刷」地飛過了一團紙,急切間,楊致遠並不清楚是甚麼東西,嚇得突然一跳,車子猛地向外彎了出去。

  幸而他立即看清了那只是一團紙,正落在他座位的旁邊,趕緊煞住了車,那輛超車的車子,已然追過了林文錦的跑車,向前疾馳而去,顯然已超過了交通規則所規定的速度!

  楊致遠仍然尾隨著那輛奶白色的跑車,打開了那個字團,上面歪歪斜斜地寫著幾個字:不要只看你的前面,也看看你的後面!

  楊致遠回頭向後看去,只見一輛黑色的大房車,正跟在自己的後面。

  「我自己也被人跟踪了!」楊致遠立即想到。

  同時,他也想到了自己所委託的那個私家偵探被大漢圍毆的事情。

  「奇怪,」他喃喃地自語:「難道那私家偵探之所以被毆,是因為我委託他查雅麗絲·陳的行踪?」

  跟踪自己的黑色大房車,和超車的那輛汽車,顯然是久受訓練,而且肆無忌憚的人。否則,跟踪別人,只有怕被人發現,哪有反而通知對方的?

  而這些人,又顯然不像是林文錦的保鏢──如果林文錦有保鏢的話。

  歸納下來,楊致遠得到了一個疑問:難道雅麗絲·陳,竟會和跟踪自己,毆打私家偵探的人有關?

  很快地來到了一個岔路上,向旁轉去,就是下山的途徑,但是林文錦的車子,卻仍然筆直地向前開去,楊致遠在剎那之間,打定了主意,一轉駕駛盤,使車子向岔路上駛去。

  他要使跟踪在後面的人以為他已經接受了紙條上的警告,不再跟踪雅麗絲和林文錦。

  他駕車向前疾駛,但是卻從倒後鏡中,仔細地留意著後面。

  他看到那輛黑色的大房車,在岔路口上,停了下來,同時,按了四下喇叭──三長一短。然後便向前駛去。

  「這是甚麼意思?」楊致遠立即將車停了下來。「他是不是要通知甚麼人,我已經放棄了追踪?」

  楊致遠越來越覺得事情撲朔迷離,不可思議。本來,他只不過是要弄清楚雅麗絲和乙羽濬子之間,是不是有甚麼關係。

  但是他如今卻意識到,自己已經越來越被捲入一件巨大的事中。

  當然,他可以完全不加理會,但看情況,即使他完全放棄,事情也不會那麼簡單地便了結。而且,他還有一個不能放棄的理由,那便是他十七年來念念不忘的事:再和乙羽濬子相會!

  他迅速地跳出了車子,站在路邊,藉著樹木的掩遮,回到了岔路口。

  他取了一條手帕,將自己的臉蒙住,靜靜地等候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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