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1-紹陽(上)
“哎, 老公, 你有沒有覺得最近紹陽不太對勁兒?”簡玉川仰著脖子,邊看著洪海給他打領帶邊問。
“怎麼不對勁兒了?”洪海雙手搭在簡玉川的肩上, 一看領帶打得完美, 笑著問。簡玉川的個子長得可夠高, 但是領帶總也打不好, 所以每次都是他幫忙打,結婚還不到兩個月呢,但是這一點已經成習慣了。
“最近總見不著他人你沒發現麼?”簡玉川抬腕看了看時間,“以往早上的時候總能見著他在花園裡走, 我看最近也不知道是天冷了還是怎麼的, 都見不著他人了。”
“喲呵, 你還挺瞭解他的啊,天天早上都看到了?”洪海抓住領帶, 佯裝生氣,“我怎麼沒這待遇呢?”
“嗯哼,吃醋了?”簡玉川笑得又壞又有點得意,有洪海嘴上親了一口, “放心,我的眼裡只有你。我今兒說他是因為你說的,把他當弟弟麼。他一個人沒爸沒媽,也怪不容易, 所以咱們當哥哥的總得關心點兒是吧?”
“什麼咱們啊?他比你還大兩歲呢。”洪海琢磨了一下,“不過你說的對, 他最近確實有點兒怪怪的。”
紹陽有個習慣,只要不忙,每天晨起都會在花園裡走一走。這種習慣就洪海所知已經保持了至少八年。有的時候他看到,問紹陽在做什麼,紹陽可能會笑說:在思考人生。
是不是真的在思考人生,洪海也說不清楚,但是紹陽確實挺喜歡早上在花園裡走走。
可是這小子最近突然不走了。
洪海知道簡玉川的眼裡只有他,所以簡玉川提到紹陽,吃醋他肯定是談不上,他就是挺擔心紹陽有什麼事情。
誠如簡玉川所講,他是真拿紹陽當弟弟。
紹陽給洪海做了五年助理,這五年裡他從一個什麼都不懂的毛頭小子變成了一個可以獨當一面的特助。可以說,只要他在,洪海可以十天八天都不過問一嘴酒店裡的事,而且不論是安全還是生活方面,絕對都可以不操半點心。
最近紹陽也沒讓他操什麼心,雖然早上看不著人,但是利豐依然運轉得很好,他只是擔心,這小子為什麼突然就不早起散步了?
“紹陽,你在哪兒呢?”洪海想了想還是直接給紹陽打了通電話。
“我在市里,怎麼了海哥?”紹陽接電話接得還挺快,“有事嗎?”
“沒事,就是好奇你小子最近總忙什麼呢,老見不著影。”
“就……咳,也沒什麼。”紹陽說,“我這會兒開車呢,馬上到利豐了,一會兒回去跟你說。”
“行,那我在娛樂區等你。”洪海掛了手機,盯著螢幕瞅了瞅。
是他的錯覺嗎?怎麼覺得紹陽剛才跟他說話的時候透著一股子尷尬勁兒?
紹陽開車速度雖然沒有簡玉川那麼快,但是路上能跟上他車的倒也不多。大約也就過了七八分鐘他就到利豐了。他在利豐也有個洪海專門留給他的停車庫,把車停好之後他坐了直達電梯上到娛樂區。
利豐大酒店的娛樂區有兩處,一處位於利豐大酒店主樓旁邊的一幢四層的獨幢大別墅裡,裡頭不但能唱K、打遊戲,還能打牌、跳舞等等等等,種類繁多,能滿足絕大多數客人的需求。但洪海指的娛樂區卻是專門給他們內部高層開放的,就在主樓十二層。這裡能打檯球和保齡球,還能喝喝茶唱唱K。功能不似副樓那麼多,但是幾個領導喜歡的都有了。
紹陽除了找洪海,並不時常來這裡。他上來之後先是把外衣脫掉,隨後才在檯球區找到洪海。
“海哥,怎麼一大早過來打球?”洪海很少會在上午的時候出現在娛樂區裡,以前沒認識簡玉川的時候是,認識簡玉川之後就更是了。認識簡玉川之後他海哥上午幹的最多的事就是溜貓。
“這不是專門給肥橙它們弄了個遊戲室麼?它們都在那兒玩兒,沒玩兒夠了我讓它們出來它們也不出來,我就過來玩會兒。”洪海說著拿了巧粉在檯球杆皮頭上擦擦,“來一局?”
“好啊。”紹陽也拿了球杆,跟洪海打了一台斯諾克。
洪海的技術要比索陽好一點,但有時候也會輸,比如這次,洪海就輸了。
紹陽贏了球,把球杆放到一邊立好:“早知道該跟你打個賭的,虧了。”
洪海點了支煙:“你別得了便宜還賣乖。說說吧,最近怎麼了?早上也不見你思考人生了,白天也不見你忙來忙去的,是不是有什麼事?”
紹陽沒想到洪海居然有在跟簡玉川蜜裡調油的階段發現這些,有些意外的看了洪海一眼,隨後抓了抓頭,也跟著點了支煙。
他重新拿了支球杆,邊打球邊含糊不清地說:“有人給我介紹了一物件。”
洪海微愣,既而笑起來:“誰啊?靠譜嗎?”
紹陽說:“就是給咱們酒店二期工程做室內設計的維欣設計總監家的孩子。男孩兒,比我小兩歲,剛大學畢業一年。長得倒是挺好,但是我不太感冒。”
洪海一聽不是什麼壞事,心情也跟著輕快起來:“相處時間短吧?感不感冒的有時候也不能三兩天下定論。你看我和簡玉川,哎我最開始對他可無語了,現在不也挺好麼?”
紹陽心說是挺好,你這付出的也不少啊,直接從絕對的一變成了絕對的零……
洪海不知道紹陽想些奇奇怪怪的東西,乾脆把球杆立一邊看著紹陽打。他說:“你有那人照片嗎?我瞅瞅?”
紹陽最開始就是看了照片才去的,說白了他這兩天有時候見不著人影就是跟那個小夥子去約會。這事兒跟別人可能不太好意思說,但他跟洪海十來年的交情了,這還真不算什麼。他把手機拿出來翻了翻:“就他。”
洪海仔細瞅瞅:“……”
照片裡一特時髦的小夥子,長得倒確實是挺好的看的,可這頭髮染了好幾個顏色,而且手上的動作特別……中二。
洪海有點不知道說什麼好,但是他突然明白了紹陽那句“不感冒”是什麼意思了。
紹陽是覺得那個人不合適。
紹陽從小沒了母親,後來他父親出去打工,他就跟著奶奶一起生活。後來他奶奶過世了,他父親才把他接出去。而紹陽也是在那時才知道,他父親已經與一名華僑再婚了好幾年,並且還讓他有了個同父異母的弟弟。
最開始紹陽也為能重新跟父親在一起生活而高興,可是真的搬到了繼母家他才發現有很多事情跟他想的不一樣。
他繼母不喜歡他,這種不喜歡毫不掩示,明明白白地寫在臉上。而他的異母弟弟就更不用說了,看見他一百次就會有一百次給他臉色看。時間久了,他寧可一個人呆著,也不想跟那家人相處了。這裡也包括他的父親,因為他的父親總是寧可將他關在房間裡也不想讓他出來影響大家的心情。
這世上大概沒有人會喜歡被隔離,更別說隔離他的是自己的親生父親。
紹陽當時剛到國外沒多久,學校的事也沒有聯繫好。他得不到好的教育,白天沒事的時候除了自己看看書也不知道該做些什麼。
語言不通,家人不理,這讓他處在一個特別尷尬的境地。可即便是在那個時候,他也天真地以為他還可以繼續上學,只不過是時間問題。
然而他出國一個月的時候家人都沒有給他聯繫學校,倒是他繼母開了個餐館缺兩個幫工,讓他頂上了。
紹陽那時突然明白了他那個經年不回家的親爸為什麼會突然帶他出國,搞了半天是為了找個便宜的幫工。
但這還不是最奇葩的,最奇葩的是,餐館開了大概六個月,就因為不賺錢而關門了,然後他的父親跟繼母一家居然舉家搬走了。
房款、傢俱、車子,所有的東西都帶走了,唯獨忘了個他。
紹陽傻傻地在被陌生人佔據的“家”門口站了整整一夜才接受再次被丟棄的事實。他想不明白,既然註定要走這一步,當初何必要把他帶到國外?就乾脆讓他在國內自生自滅不好麼?起碼他聽得懂母語啊。
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講著彆彆扭扭的外語,紹陽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度過那段時間的。他有想過回國,但是他沒有機票錢,而且就算回去他也沒有住的地方。奶奶留下的房子在他出國前就被他爸給賣了,而他回去連個可以投靠的親戚都沒有。
為了活下去,紹陽只能換個地方繼續打工,而他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認識的洪海。
洪海當時已經在國外呆了好幾年,外語講得溜,當地的事情也摸得門兒清。除了學習一般般之外,其他都還行,畢竟家裡給力。所以不論是住的還是坐的,吃的,一切都不用他操心。
他那會兒唯一需要操心的就是缺個談得來的朋友,但是在國外並不那麼容易找。一般來說家裡條件特別好的出國,混的居多,家裡條件不好的出國,死命學習的居多,前者他看不上,後者看不上他。
還好遇到紹陽。
紹陽當時也是在一家餐廳工作,主要負責刷盤子。洪海去那家餐廳吃飯,剛好碰到紹陽遇了事。紹陽不小心把一整摞盤子全都打碎了,老闆罵得正兇。
本來這種事洪海也不太會往心裡去,畢竟天下老闆那麼多,有溫和的肯定也有凶的。讓他意外的是,打碎了盤子的服務生一著急,說不兩句就冒出中文來了,聽聲還挺年輕。
洪海打小就仗義,看不慣仗勢欺人,更別說是同胞受欺負。他見狀直接一把把腰彎成九十度的紹陽給抓到了一邊:“怎麼回事?”
老闆皺眉問:“你們認識?”
老闆說的是英語,洪海也跟著用英語:“他是我朋友,不就是打碎幾個盤子嗎?我賠你。”
洪海直接放下三百美金:“剩下的算他請半天假。”
紹陽愣了半天,等回過神來都被洪海給扯出餐廳了。
洪海問他:“你是新來的?以前在這兒沒見過你。”
紹陽點點頭:“剛才謝了。”
洪海飯還沒吃上,聞言說:“不客氣。你要是真想謝我就介紹我點靠譜的餐廳吧,這裡的東西難吃死了。”
紹陽也是後來才知道,其實洪海那會兒家裡就有從國內帶來的廚師,想吃什麼隨時都能做,就沒缺過吃的。洪海那麼說不過是為了不讓他太尷尬而已。只是他知道的時候都已經是一個月之後了,他當時不知道,就真的帶洪海去了一家挺有名的中餐廳。
兩人吃了飯,算是初步成了朋友。打那之後洪海一得空就去找紹陽。
洪海瞭解到,紹陽是一個人,還比他小,就乾脆認了紹陽做弟弟,還幫紹陽換了個工作的地方。
這地方是一家西點屋,洪海的親戚開的,紹陽在這裡工作,同時還能上學。
學校的事自然也是洪海幫忙打聽和請人辦理的,一開始紹陽有些拒絕,但後來一想,只有他變得更強才能更好地回報洪海,所以也就答應下來了。
再後來他們一起回了國,而後紹陽一直在洪海手下做事。期間有不少人花了高薪想要挖走紹陽,紹陽卻從沒同意過。哪怕考慮都沒有考慮。
一轉眼過去這麼多年了,洪海倒是真沒怎麼關心過紹陽的感情生活,但是他知道,因為有了以上經歷,所以紹陽特別希望有一個溫暖的家庭。紹陽喜歡的,應該是那種能給他一種家的感覺的人。
他不是那樣的人,所以他跟紹陽認識這麼多年也沒對彼此來過電,不然後來肯定沒鄭岩和簡玉川什麼事兒了。
“怎麼突然想到要找個伴兒?以前我看你自己一個人也過得挺樂的。”洪海找個位置坐下來,叫人送了些茶和點心,邊吃邊問紹陽,“什麼事把你刺激了?”
“大概是看你和大當家的都很幸福吧,所以有點嚮往。”紹陽也不打球了,坐到洪海旁邊擦了擦手,笑說,“以前你們都單著的時候我也沒覺得一個人過哪裡不好,早上出來散散步,白天忙活忙活,一天也就那麼過去了。可是後來大當家的結婚了,海哥你也結婚了,我就有點兒迷茫,總覺得像定不下心來似的。”
“所以一有人介紹物件你就去見了?”
“是啊。”紹陽歎氣,“我這不是想著一切皆有可能麼?萬一我就真的瞎貓碰上死耗子,相到一個我能一見鍾情的呢?可惜事實證明,這種概率太低了,至少還輪不到我。”
“慢慢來吧,緣份這種東西誰又能說得清?沒准哪天你就閃婚了呢。”洪海漫不經心地剝了個核桃,“哎不然讓我爸媽看看有沒有合適的吧?或者我岳父岳母那邊,肯定也有不錯的。我聽說我岳父他們學校有個特別年輕的講師,全校男神,要不幫你問問?”
“拉倒吧,這一個就夠了,以後可不想再相親了。現在的小年輕都挺大膽的,我可招架不住。”
“哈,說得跟你多老似的。”
“老倒是談不上吧,就是心境不一樣。”
紹陽沒好意思告訴洪海,就這個設計總監的兒子特別熱情,三不五時的就會找各種理由約他出去,有時去酒吧,有時去迪廳,吵吵鬧鬧的,弄得他實在是有點兒怕了對方。
他是真的不喜歡這一款,今天好不容易回絕對方。
洪海最能玩兒的時候也不太去酒吧或者迪廳之類的地方,所以紹陽去這類場所的時候也很少,畢竟跟著什麼樣的人接觸的就是什麼樣的人。
紹陽回國之後見的也都是些比較成功的生意場上的人,大多數年紀都比他大了。跟他差不多的或者小的,反而接觸得很少。
“對了,柚子它們下午得打疫苗,程醫生會過來。”洪海說,“到時候你幫我接待一下,我下午得去趟簡玉川他爺爺那兒。”
“程醫生還要住這兒麼?”
“不是,但是打完疫苗他肯定得觀察一段時間才走,這段時間你留他吃個飯,或者去泡泡溫泉什麼的都行。對了,他好像是說得帶個孩子過來,如果他自己開車過來的話那就不用送了,如果他是打車過來的,你找個人送他們回去吧,最近下雪,咱們這裡又不太好找車。”
“行,我知道了。”紹陽把掛在衣帽掛上的外套拿下來,“那海哥我先去忙,有事你再給我打電話。”
“好,你別光顧忙活,記得吃飯。”
“知道了!”紹陽幾乎每天都是例行巡查,今天還沒查呢,他要趁程醫生來之前查完才行。
程寧這會兒剛收拾好要帶的疫苗,但是他有些犯愁。因為他不但要帶著這些疫苗去利豐,還要帶個孩子一同去。如果這孩子配合倒也行,偏偏這會兒在鬧情緒。
“來來,舅舅帶你去個好玩兒的地方,我們到時候會見到好多小貓貓,等舅舅忙完之後就會帶你回來,好不好?”
“不好。”叫來來的小男孩大約四五歲的樣子,話很少,說完“不好”兩個字之後就安安靜靜地蹲在一角,就是不想出門。
“可是舅舅已經跟人約好了啊,不去的話那不是失信於人嗎?這樣不好。”程寧蹲下來盡可能地與孩子平視,笑說,“舅舅答應你,你乖乖跟舅舅去忙完了回家,舅舅給你做水煮魚吃好不好?裡面放好多好多的筍絲。”
“不去你、李奶奶家。”來來低著頭說。
“好,不去李奶奶家,拉勾勾。”程甯拉好勾勾鬆口氣,把寵物醫院的門關上之後帶著外甥在門口打車。
他這裡不算很偏僻,車流量還可以,再說現在有打車工具,所以攔個車倒是不難。只是今天也不知道怎麼的,半天都沒過來一輛車。
來來倒是有耐心,等車的時候雖然冷,但也並沒有抱怨,只是乖乖地牽著程寧的手站著等。
程寧自己倒還好說,就見不得外甥受苦。他身後背個包,蹲下來把孩子摟在懷裡,看到有車才站起來攔一下,就這麼著,得有個十五分鐘才成功攔到一輛計程車,坑爹的是坐上去才發現車裡的暖風還有點問題,車子裡沒外頭冷,但也絕對不暖和。
可上都上來了,再下去更不靠譜。
程甯往手上哈口氣,搓搓手,隨後把外甥摟住:“到地方就暖和了,來來堅持一下好嗎?”
被摟得只露出一張小臉的男孩點點頭:“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