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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長鶯飛》第36章
第36章 生活

 紀宵很久沒認真過年,他不喜歡熬夜,此前高中,他都是困了就睡,故而記憶中也沒有守歲的時候。這年看春晚,紀宵坐在小沙發上,不停地跟楚瀾聊天。

 “剛那個小品都沒意思,我沒笑。”

 “朝廷台的特效就是做得好啊,效果太棒啦。”

 “誒楚瀾,你想我了嗎?”

 他發出這條消息時不小心笑出了聲,惹來邱榆奇怪地瞥他一眼。

 自從煙花表演那天接吻,兩人的感情肉眼可見地迅速升溫。旁人戀愛升級,自然會蜜裡調油好一陣子,恨不能天天粘著。可大年三十楚瀾要回爸爸的老家去吃年夜飯不在錦城,驟然見不到人,紀宵光是想他,都要食不下嚥。

 他等了一會兒,楚瀾的消息發來:“這不是正想著嗎?”

 片刻後圖片顯示出,是大金毛布丁,楚瀾按著狗頭,恰如其分露出手腕那條紅線,紀宵正心頭一暖,甜言蜜語醞釀到半截,楚瀾說:“看到他就想到你了。”

 紀宵:“……”

 楚瀾:“哈哈哈,本來就很像。”

 他早該記起楚瀾念高中時參加辯論賽的事。那會兒楚瀾還沒現在這麼活潑,端著冰冷嚴肅的一張臉,活脫脫的高嶺之花,自由辯論時間被對方四個人輪番轟炸,條理清晰,語氣不疾不徐,綿裡藏針,冷嘲熱諷,最後逼急了對面一個小姑娘,當場眼圈都紅了。

 如今嚴肅地把他和布丁對比,語氣好似戀人的悄悄話。紀宵苦笑,這是不是代表他以後還是別跟楚瀾吵架?

 他無可奈何,回了楚瀾一句“汪”。

 楚瀾笑得不可開交,一時玩心大起,又連著給紀宵發了好幾個布丁的小視頻。有他喊布丁握手的,有揉布丁屁股差點被反咬的,紀宵感覺楚瀾估計是喝多了。

 “你是不是年夜飯喝了酒啊?”

 “就兩杯嘻嘻。”

 第六感很準,紀宵戳著手機,問楚瀾何時回錦城,對方前言不搭後語,一個勁地繼續發□□布丁的小視頻。他倒在沙發上,想,“果然還是喝多了吧。”

 這一年的零點是在跟楚瀾的電話中迎來的。他依然躲進房間裡,早早地鑽了被窩,檯燈開著,氤氳出溫暖的淡黃色光。

 錦城重新有了煙花燃放禁令,夜裡迎接零點的煙花比前些年少了。

 他們聊天南地北,紀宵剛說完和辛恩去外灘時差點被偷了手機的事,楚瀾的聲音驀然溫柔許多。他聽到楚瀾那邊的煙花爆竹聲,卻模糊了他的話,情不自禁地問:“……什麼?”

 “新年快樂,紀宵。”

 他突然感慨萬千。

 三年以前的除夕,買菜回家的紀宵在小區外偶遇了等公交的楚瀾。他們聊了幾句風馬牛不相及的天,楚瀾看上去冷冰冰的喜怒不形於色,帶著點無奈,好似並不介意他聽了坐過站的事而發笑,一句“是你”就能讓紀宵高興了。

 接著一輛公交停在他們面前,楚瀾轉身後,聽到他的問候扭過頭來,是個不怎麼明顯的笑。他以為楚瀾不知道自己是誰,但他說了一模一樣的話。

 那是紀宵第一次從楚瀾口中聽到自己的名字,一千個日夜轉瞬即逝,再說出這句話時,當年的陌生人已經能夠拉著手走過河堤,看江水東流。

 “你什麼時候回來?”紀宵問,“不是初七就要走嗎?”

 楚瀾大約找了個安靜的地方,爆竹聲霎時遠了:“嗯……對,明天得走親戚,然後一大家人吃頓飯。估計後天就回來了吧,我爸還有其他事呢。”

 紀宵說話都不覺輕了:“那我等你回來。”

 楚瀾歡快地說:“行啊,到時哪兒都沒開門,還得麻煩你給我做飯了。”

 紀宵接到他的邀請,哪還能拒絕:“你想吃什麼提前說,然後咱們去超市買菜。”

 這話讓楚瀾真的認真開始思考,年夜飯吃得太撐,想了許久也不知道還能吃什麼。楚瀾放棄了一般說:“明天睡醒了再說……阿宵我好困,我們睡了吧。”

 他意思含糊,紀宵正當思唸成疾,情不自禁地想歪了。先為自己滿腦子的豆腐渣害臊,紀宵說話都磕磕巴巴了:“……行,先、先睡。”

 楚瀾:“你怎麼了?你以前說話不結巴啊?”

 紀宵:“我沒、沒事……你睡吧,晚安。”

 楚瀾:“你還沒跟我說新年快樂。”

 紀宵被他幾句話輕飄飄地撩到上火,他坐在床上,將頭髮往後捋,末了才說:“行了,阿瀾,新年快樂,快睡吧。”

 照以往他們聊天的狀態,到這就算結了,楚瀾今天喝了酒,他不容易喝醉,也不像紀宵三杯倒,只是有點亢奮,許久都安靜不下去。酒壯慫人膽,楚瀾平日裡想三句話,說出口的只有一句,更加少有情話。

 他不肯掛電話,吸了吸鼻子,紀宵一愣:“感冒了?”

 楚瀾:“新年新氣象,紀宵,還有句話你也沒跟我說。”

 紀宵這下一頭霧水,他揉著太陽穴,發覺楚瀾喝了酒好像會黏人一點,聲音都軟軟糯糯的,說:“還有……哪句話?晚安?我說了。”

 楚瀾接著他的話音,正兒八經地說:“你還沒說你愛我。”

 幾個字絲絲入扣地鑽進了耳朵,紀宵剎那間彷彿被一顆名為驚喜的糖砸中了天靈蓋,先是眼前一黑,而後腦海迸發出五光十色,不知名的旋律縈繞在耳邊,喉嚨發緊,舌頭彷彿被貓叼走了。他的五感都叫囂著愉悅,惟獨表達不出。

 “愛”這個字,紀宵在心裡重複了無數次,渴望了許多年,卻不想來得這麼輕易。

 我當然愛你。他這麼想,張了張嘴,要說出來卻遠比想像中難。

 沒等來紀宵的話,楚瀾以為他是害羞了,自說自話道:“哎,說不出來啊?那算了,那我說了,紀宵我愛你,晚安,別臉紅啊。”

 他說完就掛了電話,微信發來一個捧心的小兔子。

 紀宵盯了很久,手機哐噹一聲砸在床頭。他整個人埋進被子裡,連滾了好幾圈,被子全都散開來,毛毯也半掉在了地板上——真實地詮釋什麼叫“被萌到打滾”。

 滾來滾去,忘了跟楚瀾補一句話,導致第二天楚瀾直接氣了三個小時不理人。

 樊繁知道這事後,酸不拉幾地說:“三個小時,好久哦……”

 結果新年第三天,紀宵仍是一個人買菜去了楚瀾家。某人前一天晚上點完菜,約好早上八點見,紀宵到了商場門口,打電話時聽到楚瀾明顯沒睡醒,也是徹底沒話說了。

 楚瀾冬天喜歡賴床,會裝作聽不懂人話。直到他按響了楚瀾家的門鈴,等了足有十分鐘,才聽到拖沓的腳步。

 開門的人裹著厚睡衣,全身毛絨絨的,顏色又像極了身邊布丁的毛色,紀宵有一秒誤會自己看到了成精的布丁。連帽的睡衣,楚瀾好像還沒清醒,紀宵進了門,偵查四下沒有敵情,不放心,問道:“阿姨呢?”

 楚瀾迷迷糊糊地說:“我媽?她去打麻將了。”

 紀宵早知道楚瀾他媽的作風,對此只驚訝了片刻,立即將楚瀾摟在懷裡,擼下他的帽子,在楚瀾唇上輕輕地吻。

 他欠的那句話憋了足足兩天,這下說出時裹挾著一顆真心,深情又嚴肅:“除夕夜忘說了,今年第一次見面——阿瀾,我也愛你。”

 楚瀾被這句話徹底喊醒了,他揉著惺忪睡眼,露出一個笑來。

 他見楚瀾睡衣裹得嚴實,腳上卻還赤裸,連忙一拍楚瀾後腰:“去把衣服換了,想賴床就再睡會兒,我把早飯做好給你端上來。”

 楚瀾連忙說“你最好”,末了一扭頭就跑,看樣子是冷得夠嗆。

 紀宵目送他離開,自行打量起了楚瀾家。陽台上的洗衣機在運轉,布丁的狗盆裡空蕩蕩的。他看見了旁邊的狗糧袋,給布丁添了一盆,又倒滿了水,這才進了廚房。

 他給楚瀾煮了碗水餃,剛準備起鍋時,楚瀾就下樓了。他誇張地說:“哇!好香!”走到廚房裡,從紀宵胳膊下穿出兩條手臂,隔著個人撥弄漏勺:“還有多久?”

 紀宵:“……你別攔著我,馬上盛給你吃了。”

 以前看過的一本書裡說,做飯給喜歡的人吃不會覺得累。紀宵感同身受,尤其是他看楚瀾吃得腮幫子鼓起來,不斷吹氣時,沒忍住揉了揉楚瀾的頭髮。

 “新年好。”紀宵說,想了想又補上,“以後我給你做一輩子的飯。”

 楚瀾咬著餃子:“那可真是太好了,昨天我媽還批我什麼都不會。現在你什麼都會了,那我還學來幹嘛。”

 他好似從來不曾想過“吵架”或者“分手”這樣的字眼,分明是聰明得很的一個人,這會兒卻單純得近乎天真了。紀宵心頭掠過一陣陰影,他收回手,開玩笑一般問道:“怎麼就不學了,萬一哪天咱倆掰了呢?”

 楚瀾:“……現在還沒想過那麼久遠的事。反正不會主動跟你說分手,你要是哪天不樂意了,好聚好散,別用‘掰’這麼難聽的字眼。”

 “我喜歡你都來不及,怎麼會不樂意。”紀宵說,“我只是擔心,比如某天你發現你還是喜歡女生……就跟姜星河他男朋友一樣,我會難過的。”

 楚瀾停下吃飯的動作,認真望向他,眼裡的不解一閃而過。他似是也記起了姜星河最近半年來要死不活的狀態,難以想像紀宵也會那樣,主動握住他的手,像在堅定自己一般,說道:“我不會讓你難過。”

 趴在桌下的布丁聽不懂海誓山盟,它懶懶地伸長了前爪,嗷嗚一聲,彷彿打了個巨大的哈欠。紀宵伸手撓了撓它,布丁又舒服得哼了兩聲。

 那年他住進宿舍,楚瀾對他說:“真巧啊。”從那以後原本不相關的兩個人生有了交集。

 而今又是一年立春,楚瀾說:“我愛你。”

 早飯後紀宵聽到洗衣機的提示音,順便把衣服晾在了陽台。而後他發現地板積灰,又潔癖發作,自覺地找出了吸塵器和拖把,將一樓收拾得乾乾淨淨。

 楚瀾全程坐在沙發上看手機,紀宵拖地路過他時,還沒說話,他的腳就從善如流地抬起來。紀宵無可奈何,揪了把楚瀾的臉,點評道:“懶死你得了。”

 楚瀾不以為恥反以為榮:“麼麼噠。”

 他談戀愛後又軟又乖,雖然以前也很好說話多少有點不親近。紀宵覺得楚瀾像極了貓,高傲且矜持,徹底地把他當做自己人後,伸了個懶腰,翻過身來露出柔軟的肚皮,去揉揉他的下巴,捏捏他的耳朵,他也毫不介意,甚至十分依戀。

 是隻貓科動物。紀宵這麼想著,放好了拖把,問道:“現在去幹嘛?”

 楚瀾一翻身從沙發上爬起來:“我帶布丁出去轉一圈——你跟我一起吧。”

 他做了半天的家務活,此刻任勞任怨陪楚瀾遛狗,還挺開心。三歲的大金毛拉力驚人,楚瀾牽著狗繩仍然被布丁拖得滿小區跑,紀宵在後頭優哉游哉地觀賞“金毛遛人”,笑得幾乎合不攏嘴,被楚瀾遷怒,只得接過了狗繩。

 小區綠樹成蔭,南方城市裡並不常栽種落葉林。錦城的行道樹偶爾是大片的銀杏與梧桐,冬天枯枝切割鐵灰色蒼穹,居民區裡,冬青樹與香樟襯托著凌寒獨自開的梅花,既有春意盎然,又不讓人覺得冷。

 布丁拖著紀宵走在前面,這次換楚瀾雙手插兜嘲笑他。

 紀宵正好不容易盼到布丁興致闌珊,準備打道回府,它卻突然跟打了雞血似的,猛然拽著紀宵向前狂奔。紀宵險些栽了跟頭,他見布丁義無反顧地衝向一位女士,連忙拉住它:“誒誒,布丁,你不要激動!”

 那位女士笑得前仰後合,紀宵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他近視三百度,平時打死不戴眼鏡,遠處的細節根本看不清——待到女士走近了些,他頓時尷尬了。

 以前家長會上見過幾次,眉眼間和楚瀾十分相似,紀宵連忙立正:“李阿姨好。”

 看熱鬧的楚瀾這才緩緩而來,他先嬉皮笑臉地喊了聲媽,又獻寶似的說:“這是紀宵,他待會兒給我們做午飯吃。”

 李文茵笑撫布丁的狗頭,全然沒有正常家長該有的疑惑:“好啊,兒子你可真是出息了,大年初三拐人家來做飯,德行!”

 紀宵站在原地,覺得頭頂冒出了一排問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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