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禮物
房間訂的標準間,隨便哪張床都比楚瀾宿舍的要軟要寬。
楚瀾無聊地在沙發上繼續塗鴉跳躍,浴室水聲嘩嘩,他聽在耳裡,起先沒覺得有什麼。突然一個奇怪的念頭湧上,接著楚瀾就尷尬了。
他無意中透露了今晚和紀宵住一起,樊繁在私聊框炸出滿屏幕的煙花,動靜活像點燃了一串小鞭炮:“什麼!這麼快就睡在一起,你們倆尺度太大了,我不聽!”
楚瀾無奈地說:“是兩張床……”
樊繁:“不是床有幾張的問題,是你們倆到底有沒有非分之想的問題!如果你們倆非要睡在一起幾張床都成了多餘啊哥!”
楚瀾想叫她去死,可又想起他們剛在一起第一天,自己就主動親了紀宵的臉。雖說那時是抱著試探的心思,但到底是他先拉攏了兩人的距離。楚瀾立時沒了反駁的勇氣,只能裝聾作啞,放樊繁自己上躥下跳。
他站起來環視一圈,打開電視調出晚間新聞,彷彿這樣的喧鬧能夠讓安靜不那麼難堪,免得放大曖昧。楚瀾想起之前自己問樊繁的那件事,頓覺頗為羞恥,他來回踱步,妄圖從腦海中搜尋出一個可以分享這些隱秘的人。
要理解他但不會嘲笑的,還能給出實際建議,好像有點難找。
楚瀾想到了個不怎麼合適的人,他縱然不將與紀宵以後遲早要做的事放在心上,但問出口還是太有衝擊力。
他握著手機,在屏幕上劃拉了幾下,一抽鼻子,從通訊錄中翻找姜星河。
然後楚瀾發現由於他對姜星河詭異的敵意,他壓根沒有對方的聯繫方式,更別提私下聊天。楚瀾想,那就先加吧。
在群裡找到姜星河的微信號,他發送了個好友申請,還沒等到對方接收,身後傳來一聲清脆的門響,楚瀾連忙收好了手機,轉過頭去。
紀宵拎著衣服,抱歉地朝他說:“……我睡衣丟在你學校了。”
他穿了長褲,上身卻□□,脖子上搭著一條毛巾,短髮濕漉漉地,水滴從髮梢墜到肩膀。楚瀾怔怔地盯了一會兒,才說:“那你可以穿剛換下來——”
“全是汗。”紀宵簡單地掐斷了他的後文,往床上一坐,“我給洗了,晾在陽台明天能幹。你……要不要去洗澡?”
楚瀾“哦”了聲,同手同腳地走出一步,拿睡衣時他餘光掃過紀宵。少年的身體方才長開了不少,骨骼卻還帶著點青澀和稚嫩感,宛如蓬勃生長的白楊,他渾不在意地伸了個懶腰,往後一仰倒在床上,四肢舒展,胳膊與胸腹的肌肉線條優美,一點也不誇張。
縱然對同性還不太有慾望,直面這樣的衝擊,楚瀾仍覺得紀宵的身體是好看的。原本他乖乖地去洗澡就什麼事都沒有,楚瀾偏要嘴欠:
“你那個,腹肌怎麼練的?”
紀宵先迷茫,反應過來後立刻坐起來低頭看了眼,接著臉上驀然紅了。他自己的不在意被楚瀾一句話弄得無所適從,盤腿坐在床上,拉過被單裹住自己:“沒怎麼練,就……以前打籃球,後來做點基礎的……你要練嗎?”
他說得誠懇無辜,楚瀾慘遭鄙視,抓起衣服猛地摔上浴室門。
紀宵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發現無法習慣這種氛圍。他從姜星河的閒聊中聽了不少關於同志情侶相處的日常,可無論是哪一種,貌似都不太適合他跟楚瀾。
他們年紀不大,但已經是成年人,礙於頭一次學著相互陪伴,還有許多不足。紀宵暫且沒思考過更深的慾望,只是楚瀾剛才問那一句,沒來由地讓他跟著想歪了,曾經做過的夢去而復返,鬧得他一陣詭異的臉紅心跳。
紀宵拿過手機,姜星河的未讀消息顯示十分惹眼。
“什麼情況啊?”姜星河發過來一張截圖,楚瀾請求加他好友,然後火急火燎地一連彈了紀宵好幾個問號,“他吃錯藥了嗎?我一點都不想加他好友吧?楚瀾和你是不是有問題啊?你去找他是被打出來瞭然後他打算罵我一頓解氣嗎?”
且不說為什麼他會被楚瀾打出來,楚瀾為什麼要找他解氣,果然姜星河的腦回路一般人理解不了。
紀宵也納悶:“不知道,我剛在洗澡,可能他手抖了。”
姜星河:“……洗澡?你們倆在一塊兒?”
紀宵提到這個就得瑟了:“對啊,他跟我在一起了,他自己說會對我好的。”
這個語氣加上層出不窮的波浪線成功噁心到了姜星河,半晌後,紀宵對著手機裡對方貢獻的整個表情包中的憤怒和雞皮疙瘩,笑得倒在了床上。
姜星河最後說:“你悠著點兒,他們這些直男不能操之過急。”
紀宵:“滾蛋吧你,滿腦子廢渣。”
姜星河哈哈大笑,說:“這很正常的嘛,楚瀾說不定比你想的都多。對了,微信你別問他了,還是不太敢加他,生怕楚瀾被我的朋友圈弄得尷尬。哦對了紀宵,你在香港沒事做幫我買個東西吧,我男人生日要到了。”
紀宵滿口答應,看到姜星河發過來的信息,自己隨手記了一下,預備拖楚瀾去看。這一系列事做完,楚瀾剛好洗漱完畢,打著哈欠出來了。
他穿著寬鬆的長袖長褲睡衣,沒了平時的冷峻氣質,一下子柔軟不少。睡衣是灰色細條紋,使楚瀾看上去彷彿憑空年少了好幾歲。紀宵裹著被子,和他相顧無言,過了會兒,盯得彼此都面紅耳赤的,楚瀾舔了舔嘴唇:“我睡了。”
紀宵乾脆伸手關了燈。
黑暗讓他們都得以有喘息的機會,紀宵不緊不慢地說:“你加星河微信了?”
楚瀾那邊傳來床褥摩擦的聲音:“有點事想問他。”
“你們倆不是‘不對付’嗎?”紀宵故意拿他之前爬山時的話反駁,哪知楚瀾卻說:“所以關係才不能繼續僵著,你說對吧?”
紀宵無言以對,他靜靜地躺了會兒,瞥見楚瀾還在那邊玩手機,不報期待地說:“阿瀾我去你那邊睡好麼?”
楚瀾的呼吸都停了半拍,他不直接表態,反倒滅了手機屏的光。這種態度讓紀宵正以為有戲,楚瀾吞吞吐吐地說:“不、不好吧,你那個……我不習慣和別人一起睡,你睡衣還……進展太快了這也。”
紀宵:“……”
他果然還是不該抱有期待,如姜星河所說,這些直男只能潛移默化,不能急躁。
後來讓楚瀾回以第一次過夜,他準會捂著耳朵說忘記了。同窗時當過室友,爬山出遊也同住過,惟獨這夜讓楚瀾有了侷促感。
他過去玩遊戲一般的戀愛並未有過任何實質的接觸,哪怕接吻都少之又少,並且如同蜻蜓點水的親近對方。這下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楚瀾不會應對,也沒有教程給他現學現賣,只好走一步算一步,好在紀宵脾氣真不錯。
翌日楚瀾不負眾望地賴了床,紀宵記得姜星河拜託他的事,搖了搖楚瀾:“咱們今天找個商場唄,我買個東西。”
楚瀾的眼睛半睜不睜地:“不用你給我買東西……”
紀宵笑了:“幫別人帶的,星河他男朋友快過生日了,他想買個手錶,在內地買不到這個款,拜託我去看看。你也幫他參考下,行嗎?”
他講道理時根本讓人無法拒絕,楚瀾也並非完全不懂事,聞言翻身起來。紀宵遞過一杯溫水,他換了身襯衫,看上去平整又帥氣。他上大學的時間不長,可楚瀾就是感覺氣質變好很多,也許有紀宵在社團經歷的緣故。
他們還是頭一次去買東西,楚瀾看了姜星河給紀宵的那款表後,篤定地說:“這個有點貴的,而且耐久不如另一個,待會兒我挑了你拍個照給他,讓他趕緊回覆。”
熟悉的滋味,紀宵心道他的軟萌果然都是偶然現象,這樣雷厲風行又說一不二,惜字如金卻無論何時都端肅認真的楚瀾才是常態。
嚴肅的楚瀾讓店員拿了另外兩個,伸手示意紀宵交出手機。
他處理事情很快,翻出微信把三款手錶的照片都發給姜星河,收到回音卻沉默了。紀宵見楚瀾神色不對,又想自己手機裡沒有見不得人的東西,情不自禁問:
“怎麼了?”
“姜星河說不用買了。”楚瀾哽了一下,“……他說分手了。”
紀宵一愣,拿過手機,上頭姜星河的對話框看不出大概,頭像和暱稱也沒換,活像跟他們開了玩笑:“不買啦,昨天晚上談了談心,今天和平分手,老子又是單身貴族啦,替我謝謝楚瀾,眼光就是比你好哈。”
他所知道的姜星河,的確有些沒心沒肺,可對在乎的人從不吝嗇付出感情,這又是突然鬧的哪一出呢?
紀宵頗為憋屈,又有點惱火。哪知他還沒發作,楚瀾先憤憤不平了——楚瀾當初聽姜星河說起他,那人的神色他至今都記憶猶新,突然被告知分手,再一結合起先的為愛走鋼索,楚瀾他要是隻貓,全身的毛都能炸三尺高。
“那男的什麼意思?”楚瀾招呼櫃員拿回手錶,“姜星河脾氣再差,對他也是真心的吧?他要告白就告白,要分手就分手——他怎麼不先賠人家沒上清華的損失?”
姜星河為了和他同校,放棄了全國頂尖的大學,留在錦城,就只是想和他待在一起。對楚瀾而言,放棄更優質的接受教育的機會簡直天方夜譚,做出這樣的決定固然需要勇氣,可倘若沒有更加值得的原因,一切放棄都讓人不解。
這才過了多久?幾乎是毫無預兆了,姜星河的付出不就成了個笑話嗎?
紀宵攬過他的肩頭,低聲湊在耳邊說:“好了,你小聲點。”
楚瀾這才意識到自己發了一通無名火,忍了又忍,還是翻了個白眼。
紀宵安撫他,楚瀾卻突然掰開他的手,扭過頭對櫃員說:“剛看的那個表,麻煩您再拿出來一下——紀宵,你試試。”
紀宵:“啊?不是說好不買禮物了嗎?”
楚瀾不由分說抓過他的手,嫻熟地將手錶扣上去,認真端詳後,不給紀宵任何發言的機會,對櫃員說:“就這款,刷卡。”
櫃員對這樣的場面屢見不鮮了,沒有任何波動地應下:“我給您包起來。”
發生得太過迅捷,紀宵拉住楚瀾:“你這是干什麼?!”他剛瞥了一眼價格,夠自己一個多月生活費了,楚瀾居然跟買白菜似的。
“你拿好。”楚瀾以不容置疑的語氣說,“戴著合適,而且……怎麼想的……我沒法跟你說,反正就是這麼覺得,有個東西當憑證,你就知道我把你放在心裡了。哪天你覺得咱們不合適了,這東西也挺實用的,不像首飾看著尷尬。”
紀宵:“我不是那個意思,你怎麼突然……”
楚瀾朝他笑了笑:“你就當我被姜星河的事刺激了,缺失安全感吧。你不要笑我,紀宵,我不會像那個人一樣的。”
他靜靜地凝視楚瀾,商場燈光太亮,晃得紀宵眼睛隱隱作痛。他妄圖從楚瀾眼中看出別的情緒,可對方和他對望了須臾,即刻別開了頭,紀宵不曾料到他也缺安全感,更不知道看上去彷彿一直被動著等他的楚瀾原來是真的喜歡他。
千言萬語整齊地排列在舌尖,紀宵憋著一口氣,楚瀾說要對他好,就是真的會去做到。他不會說甜言蜜語,但每句話都是承諾。
“那我收下了。”紀宵說,“不過之前你生日,我還沒……”
“你不是給我做飯了嗎?”楚瀾低頭輸著密碼,說,“而且生日當天我已經走了。阿宵,我樂意的事你就不要計較了——哦對,我們可以一起送星河一點小東西,祝他分手快樂,以後還有更好的。”
紀宵幾乎要偷笑,他想,以前翟辛恩說楚瀾不擅長戀愛,這男友力不是很足嗎?他沒變,之前只被害羞和忐忑掩蓋了。
他一直是紀宵在晚會後台一見傾心的模樣。
趁楚瀾拎起袋子往回走,紀宵忽然一時興起,飛快地往前跑了兩步,雙臂環在楚瀾身前,把他旱地拔蔥地提起來:“你太好了!我家阿瀾全世界最好!”
楚瀾驚魂未定,對這份“surprise”敬謝不敏:“……你少給我發卡。”
一路你撓我、我又撓你地走遠,南方的空氣濕潤,在金秋十月沒有遍地落黃,依舊陽光燦爛。楚瀾跑了一頓背心發熱,他捲起袖口,手腕上空空如也,紀宵看了好久,最終解了自己的一條手鏈給他。
中間擠著三顆佛珠,因為經年佩戴打磨得光華,泛出深沉的光,紀宵幫楚瀾戴上:“本命年的時候爺爺拿的,說是去什麼什麼寺求來保平安、轉運用……我戴了好幾年。不貴重,但是還挺管用的,我從小運氣就特別好。”
楚瀾對著日光端詳了片刻,分辨不出佛珠質地:“你運氣怎麼好了?”
“剛好上高中的分數線、分班考踩線進重點班、和你當室友當了這麼久、高考成績是三年來的巔峰……”紀宵笑起來時眼角有一個小小的凹陷,“還有你也喜歡我,你說我運氣好不好?”
“你就傻吧。”楚瀾摸著那串佛珠,剛從紀宵身上摘下來,他始終感到莫名的拘束。
但這拘束令他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