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往後
對於每個人而言,成長都是漫長而糾結的歷程。
當中既有歡聲笑語,也有苦痛與妥協。它以其獨有的方式,將一身戾氣、自詡無法無天的少年逐漸磨煉成懂得進退、知曉是非的青年,從橫衝直撞到了知曉世故,從固執己見到了善於沉默。
而這歷程雖然漫長,其中總有一個或幾個時間點,讓少年驀然有了具體的感知,深深地覺得,從這時開始,這條長路拐了個彎,眼前豁然開朗,萬千風光。
對紀宵,也許是因為當日的山間晨光燦爛,他拉住楚瀾的手,從此徹底摒棄猶豫不決,對人生有了新的規劃。
對楚瀾,大約當在X大門口看見蹲在馬路邊的紀宵那一刻,他便有了改變。
姜星河的成長從走出失戀陰影、重回學業正軌開始,樊繁起始於對自己未來的篤定,而翟辛恩與周揚則是堅定了彼此的感情後,決定一起向前走。
這當年毫無預兆、後來又頗有點八竿子打不著的兩個人到底什麼時候看對了眼,又如何選擇這年七夕在一起,其他幾個人只知道一些無關緊要的細枝末節。樊繁說辛恩對紀宵死心後,周揚一直慰問著,可能高中那會兒就動了心,這版本聽上去稍微靠譜,大家便默契地緘口不問。
誰都有瞞著朋友的秘密,所幸這次是個好結局。
暑假時,楚瀾打了人生中的第一份有工資的短工,和紀宵在當時那家甜品店。甜品店做大了些,在市中心開了一家分店,畢業時老打趣紀宵的女前輩分管了這家店,紀宵前去時,兩人被認出,緊扣的十指還讓前輩激動了一下。
夜裡偶爾他會跟楚瀾一起回到對方家裡住,更多時候是去照顧爺爺奶奶。紀宵終於見了父親一面,然而因為長久的離別,他們之間變得有些疏遠,卻也已經勝過那個冷漠的家了。至此,他的心願都已經成真。
楚瀾在八月底過了十九歲生日,那天李文茵把家裡打掃出來,讓幾個少年少女來玩,自己選擇了避開。
樊繁少女心爆棚,跟翟辛恩買了十九個氫氣球來,抵在天花板上,說不出的浪漫。
他們打趣楚瀾,玩毀滅友誼的UNO,輸了的男生罰做俯臥撐,然後意外地發現楚瀾在此道上竟很可以。夏天炎熱,大家都穿得單薄,楚瀾以前瘦弱得很的身材因為和紀宵到處端盤子、被紀宵押送健身房鍛鍊而有了好看的線條。
姜星河本能地說:“這叫穿衣顯瘦,脫衣……”
紀宵:“脫衣怎麼?”
星河連忙從善如流地改口:“我也沒見過,不知道,哈哈哈哈。”
大家看著他笑得尷尬,都默契地覺得此人有點慫。
生日蛋糕是紀宵親手做的芒果慕斯,端上來時擠了樊繁搶白道:“我昨天晚上給他發的教程,阿宵,你是不是得感謝我?”
她如願以償分到了一大塊蛋糕,附贈楚瀾鄙視的一坨奶油擦在了臉上。樊繁尖叫,顧不得禮貌了,徑直以牙還牙,滿客廳追著楚瀾打。
當奶油蹭到紀宵頭髮上之後,戰火迅速蔓延。
最後芒果慕斯被禍害了一半,吃掉了另一半,偃旗息鼓之時,所有人狼狽不堪站在原地。翟辛恩用餐巾紙擦了擦沾上了長發的奶油,試探說:“咱們剛才,沒唱生日歌……也沒吹蠟燭,還沒讓壽星許願……吧?”
紀宵見剩下半截,嘆了口氣:“阿瀾,你湊合許個願吧,明早我再給你做個小的插蠟燭。”
楚瀾狀似非常開心,雙手合十狀說道:“我以前不喜歡過生日,因為我媽會請很多她的朋友來,大家一起吃吃喝喝。這是我第一次跟朋友們一起過,所以我第一個願望就是以後咱們每個人的生日,大家都聚在一起打蛋糕戰。”
姜星河拉長聲音作悲痛狀:“那得每年來六次啊——”
“還有,第二個願望,”楚瀾低垂眉眼良久,就是抿著唇不說話,在眾人期待的目光中,這才悠哉道,“……說出來就不靈了,我放在心裡,實現了你們自然會知道。”
樊繁:“不就是跟你家宵哥長長久久嗎,你那點小心思,在座的各位不說只是因為低調,不想拆穿你。”
楚瀾得意地瞥了她一眼:“不全是,我哪有那麼兒女情長。”
沒說出口的生日願望,除了希望能跟紀宵好好地過下去以外,楚瀾還默默地對自己說:“遇到了就應當好好珍惜。他等了這麼長時間,以後不管人生有多長,都盡力地在一起,不要任性,不要遇困難就退縮——你得不辜負他的等待和所有喜歡。”
這句話並不算得願望,更像是告誡,讓自己能夠時刻記住。
人人都說楚瀾長情,其實他並非一個能堅持的人,只是有意義的事每分每秒都放在了心上,自然每年每月都去反覆琢磨。
他們相愛的日子雖不長不短,可到底分居兩地的時候更多。紀宵的英語六級一次一次地不過,遭到了楚瀾無情嘲笑,兩人因此冷戰過三小時,到頭來楚瀾先道歉妥協。
每一次的小矛盾都像這樣,因芝麻蒜皮而起,然後等不了多久,就被兩個善於自責的人化解,又回到了戀愛中的狀態。如果這也算吵架,那紀宵和楚瀾倒是三五天就起摩擦,但一般人看來,這跟什麼劈腿出軌之流相比,簡直像小學生鬧著玩。
楚瀾說:“我生氣了,真生氣了。”
於是紀宵連忙打電話哄,三言兩語搞定一切,連誓言都不必。
假期他們一般不呆在錦城,總是全國各地遊玩,還出過幾次國。紀宵從高中之後就沒再琢磨的攝影技術也撿了起來,留下不少照片。只是此人非常小心眼,每次在朋友圈只發一兩張給大家飽眼福——還大都是風景照,想吃狗糧的圍觀群眾相當憤怒。
錦城的朋友們一年聚幾次,相互交流彼此學習和感情經歷。有人又被甩了,有人的暗戀夭折在萌芽狀態,這樣的聚會到最後,總會變成討伐某兩對情侶的大會,樊繁與姜星河兩個單身狗沆瀣一氣,抱團作妖。
在他們各自的訴說中,姜星河大學三年級去清華交換了一年,變相地讓他當初的遺憾稍稍不那麼如鯁在喉。翟辛恩與周揚約定一起考雅思,申請國外大學的offer。樊繁追了一年多的星,最後買上了考研的漫漫長路。
就在這樣的狀態中,紀宵最終也在大三結束那個學期過了英語六級,他一共考了三次,最後被楚瀾鞭撻著背單詞,分數奇葩,555,總算邁過了這個坎。
大學的最後一年就在這樣的狀態中,施施然來臨。
有時候紀宵會想,當初他因為楚瀾一句話難過得直哭的時候好像並不遠,怎麼眨眼間,樊繁就說他倆已經“三週年”了呢?
時間太奇妙,想做的事也太多,於是所有加在一處,變成了白駒過隙。
“我媽想讓我出國深造,我們學校申請英國的offer會很容易。”楚瀾夾著手機,鍵盤上十指翻飛,一心二用地邊寫論文邊跟紀宵打電話,“然後我說跟你商量一下,也問問你想不想。對了,上次辛恩不是說你們學校正在評保研資格,你有戲嗎?”
紀宵坐在自習室外的凳子上,儘量小聲,不影響裡面的同學:“我之前實習的公司還打算找我畢業實習繼續去呢,估計找工作是沒問題的。保研資格我還沒看……我們系競爭太激勵了,沒準兒的事。去國外讀研……阿瀾,你看我英語能過嗎?”
大學六級都考了三四次的人,讓他去考雅思,還不如直接讓他去死。
楚瀾停頓了一下,單詞眼瞅就拼錯了。
他戳了幾下刪除鍵,又說:“現在找工作還是有點兒早。哎紀宵同學,我心裡是這麼想的,如果你能保研,或者考研……我就申請A大的研究生,這樣咱倆以後兩三年能在一起非法同居。”說到最後,他輕輕地笑了。
紀宵“嗯”了聲,被“非法同居”四個字攪得一陣心旌蕩漾,柔聲道:“那我待會兒就去看看,應該是這幾天,沒通知我。反正找工作我也儘量留在有你的地方唄,讀研以後也能讀,現在最重要的是得先離開我媽。”
他想經濟獨立想了四年,換來的是邱志軍對他越來越父愛氾濫。邱榆不成器,往後只有紀宵這個兒子能仰仗,可對方偏偏不領情,這本難念的經糾纏了三年多,如今也沒個結果。
楚瀾只能安慰他,便說定下來再談。
剛掛掉電話,紀宵站起身回到自習室。他打著哈欠看文獻,突然電話又不依不饒地震動了起來,卻是翟辛恩。
他捂著聽筒出了教室,心頭暗道今天真的不宜自習,說:“怎麼了?”
翟辛恩的聲音聽著都泛出了喜氣洋洋:“阿宵!我在學院,告訴你一個好消息!剛才遇到徐教授,他說讓我聯繫你——你保研啦!”
沒來得及放下就拿出了教室的筆記本轟然墜地,自習室靠近門口的同學小聲地抱怨一句,紀宵卻如墜雲中,飄飄乎如遺世獨立,羽化而登仙了。
“我從小運氣就特別好。”他莫名想起曾經說過的這句話,情不自禁地摀住臉。
保研的事情定下來,是在國慶之後了。
曾經上紀宵兩門專業課的徐教授與他進行了一次長談,最後說服他研究生期間的學習方向定位了金融分析師。紀宵大學的時候利用課餘時間考過中級會計師從業證,之後受楚瀾的鼓動,打算研究生期間考個註冊的。
紀宵徹底地閒下來了,他繼續在暑假實習過的證券公司工作,拿了實習生工資,就此搞定了畢業實習。
鑑於港澳學士學位的人考內地大學研究生的方式與內地不同,楚瀾問了多方,才開始著手準備申請材料。他在X大學習期間發表過兩篇關於兩性關係心理的論文,從中受到了一個任課教授的讚賞,主動替他寫了推薦信。
等校方的錄取信息送到楚瀾手中時,他並沒有想像中的那麼興奮。
高考是千軍萬馬過獨木橋,而這次是他大學四年自己所完成的學術研究一步一步地使他邁向了夢想的學府,故而越是理所應當,越不會激動了。
楚瀾未來將在A大度過,兩個人合計之後,決定一起租王景瑗的房子。聽說是合租,王景瑗倒也不為難他們,兩居室的房子痛快地都租給了兩人,價錢也便宜。
紀宵問他為什麼不給自己留臥室,王景瑗似笑非笑地說:“怕你們兩個吵架,這不是給你留個房間,有迴旋餘地嘛。”
聽到這裡,紀宵便尾巴翹上了天:“我們從不吵架的,他真的很乖,又心軟,平時遇到矛盾都是當天解決……阿瀾他桃花旺,和我在一起之後從來沒收過別人的情書,其他告白也都拒絕了,根本沒有情敵這種東西。”
他得意洋洋地給王景瑗細數兩人相處的種種,聽得對方從好奇到一腳踢翻狗糧,揚長而去。紀宵還挺驕傲的。
只是對王景瑗炫耀完剛過了兩天,紀宵就迎來了他最大的情敵。
該情敵來勢洶洶,出現得如此突兀,以至於紀宵差點措手不及。情敵簡直不把他放在眼裡,不到一天的時間裡迅速地奪走了楚瀾的寵愛……
畢竟誰不喜歡貓呢。
事情還得從韓靄說起,大四的分水嶺上,這個香港女生選擇了出國。她英語很好,迅速地通過了托福考試,並受到了美國一所名校的offer。
韓靄那會兒剛養了一隻美短,才半年大,本意是打算帶到美國去,可父母執意拒絕,最後只得選擇了放棄。韓靄不放心將貓交到長輩和其他人手中,萬般不捨下,只能將貓送給了最好的朋友楚瀾。
對於這突如其來的餽贈,楚瀾卻甘之如飴地接受了。
貓是好貓,紀宵剛開始也覺得沒什麼,可見不愛在朋友圈發生活狀態的楚瀾連著三天發了十幾條擼貓的小視頻、各種貓的照片後,紀宵慌了。
楚瀾光顧著擼貓都不理他了,每當紀宵說話過後很久楚瀾都不回覆,紀宵問他在幹嘛時,得到的答案永遠是“我在和貓貓玩”——多可怕啊,楚瀾這麼正經的一個有為青年,人生中頭次用連詞稱呼的,竟然是隻貓。
不理他,那視頻總行吧,攝像頭一開,楚瀾那張精緻好看的小臉倒是沒變,肩膀上蹲著一隻肥貓,楚瀾還一直撓它下巴!
雙十一,紀宵問楚瀾買什麼,楚瀾沉思片刻後,買了貓爬架、貓零食、貓廁所和一堆貓衣服,更別提那貓糧貓砂都是最貴的,簡直過得比人還奢侈。
死貓還跟楚瀾睡一個被窩!是可忍孰不可忍!
臨近年末,楚瀾說:“我去上海陪你跨年吧,咱們好幾年沒一起跨年了。”
紀宵:“那你不許帶貓來。”
楚瀾:“QAQ”
紀宵:“……好吧好吧,帶吧。”
他一頭栽倒在書桌上,萬分委屈。自己搬家已經夠筋疲力盡了,眼看即將迎來寶貝兒老婆,結果對方為了帶個情敵來不惜動用賣萌撒嬌的絕技——紀宵無力抵抗,只得屈服於美色。
趴在桌上唉聲嘆氣,紀宵他心裡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