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正式錄音之前會先試戲，把整場戲過一遍。麥克風只有三台，每個人的插入時機都必須精准。錄音的時候卓潤特意留心輪麥的時機，小心地不要擋住別人。

　　錄音開始，螢幕上先是奧西和鷺裘童年時光的掠影，面對突如其來的入侵和毀滅，成為了彼此生命中唯一可以依賴的人。

　　程洛：“我要加入戰鬥團，殺光那些墮落者！”

　　戰鬥團登場，其中有一對歡喜冤家般的好基友，也是相當重要的角色，CV分別是慕霖和溫彌。

　　慕霖也是名聲優，長得又高又帥，聲音低沉有磁性，還帶著一點令人愉悅的輕佻，經常為性格開朗、容易炸毛，偶爾還撒嬌的帥哥配音。

　　溫彌跟他年紀差不多，三十左右的樣子，入行卻很晚，除了卓潤和程洛，幾乎是在場的人中資歷最淺的人。但他運氣很好，做過一段時間旁白後突然接到了一個相當厲害的角色，人氣得以迅速躥升。

　　慕霖：“噓，不聽話的下場是很慘的喲~”

　　溫彌：“蠢貨，你不知道傻瓜是不能上戰場的嗎？”

　　主人公遭受重創，成為人們口中的“墮落者”，在人們畏懼的目光中，曾經堅定的信念一點點瓦解。

　　卓潤知道該他出場了，趕緊走到麥前：“你不是怪物，是我的兄弟。”

　　為女主配音的是有著“元氣少女”之稱的譚曉朝，雖然身材嬌小，卻是貨真價實的巨/乳。她配音的角色多為可愛傲嬌的蘿莉，這一次《墮落》裡的女主卻是個強大冷傲的少女。

　　畫面中，紫發少女撐傘遮去主人公頭頂一方風雨：“站起來，你不是還能戰鬥嗎？只要有一口氣在，就永遠不要倒下！”

　　畫面切換的節奏加快，卓潤看準時機吼了一嗓子“死吧”，又趕緊退到後面。

　　陸之橋：“沒錯，他是個怪物，但我跟你們不一樣，我從不懼怕‘墮落者’，如果他敢咬人，我就砍掉他的腦袋！”

　　沈香：“團長，要等我回來哦！”她就是卓潤之前在走廊上見到的文靜女生，聽得出應該不是第一次配音，大概以前的角色都不太出名。

　　又是幾個畫面之後，反派要登場了。

　　卓潤用驚疑的語氣說：“哥……哥？”

　　蒼祁沒有參加試戲，卡拉斯那一段便過去了。隨後是鷺裘的一聲怒吼，用利刃劈裂畫面，最後以奧西變成墮落者的血色瞳孔結束。

　　視頻製作精美，光是畫面就看得人熱血沸騰。快節奏的鏡頭切換裡，卓潤看到了鷺裘出場畫面上方用醒目的字體打出了自己的名字，忍不住偷樂了幾聲。

　　真帥啊。

　　戴眼鏡的蒼祁回到錄音室，開始說試戲過程中的問題。

　　他先是對程洛說：“你的臺詞是最多的，每一句的情感變化都很大，不要一直喊，像是第三句臺詞，主人公的情緒是非常壓抑的。”

　　譚曉朝對自己的配音有點不確定，晃了晃臺本問：“七七，雨中撐傘那一部分，我需不要再多點感情？”

　　“七七”看著她的眼神有點冷，可能是不滿這個稱呼，但他只是說：“恰恰相反，蒂芙妮是個感情極其內斂、遇事非常冷靜的少女，你剛剛聲音起伏太大，再平穩冷淡一些。”

　　“好的七七。”譚曉朝愉快地答應，叫名字的時候特意加重了聲音，好像很享受蒼祁面無表情之下克制的情緒。

　　卓潤捂嘴偷笑，蒼祁突然轉頭看他：“還有你。”

　　卓潤嚇了一跳，條件反射地站了起來：“是！”

　　旁邊的慕霖噗地一聲笑了：“你是被點名回答問題的小學生嗎，快坐下。”

　　錄音室裡一陣善意的笑聲，卓潤抓抓頭又坐了回去，簡直想找個縫兒鑽進去算了。

　　蒼祁輕輕扶了一下眼鏡：“你的聲音儘量沙啞一點，帶出聲聲泣血的磨礪感。角色聲線接近你的本音，不需要再刻意壓低，否則顯得年齡偏大。”

　　卓潤趕緊點頭做筆記，又調整了一下聲線。

　　“這次正式來吧。”蒼祁拿著臺本也加入其中，對調音室的staff示意可以開始了。

　　每一個配音演員在進行配音的時候，狀態都不盡相同。

　　大部分人都會跟隨角色/情緒做出一些反應，比如陸之橋和溫彌，角色笑他們也笑，角色痛苦他們也皺眉，好像也經歷著人物所經歷的事情。

　　慕霖則誇張得多，各種顏藝和姿勢叫人不忍直視，卓潤都懷疑他是怎麼保持聲線穩定的。

　　蒼祁與他們相反，無論角色是哭是笑，是吼是叫，臉上都沒有表情，卻用聲音將人物心理演繹得淋漓盡致。

　　在卓潤說出那句“哥……哥”之後，卡拉斯的畫面出現。

　　銀色的長髮，血紅的瞳孔，嗜血的笑容。

　　蒼祁輕笑一聲：“親愛的弟弟，我就知道，我們一定會再重逢的。為什麼這麼看著我，難道你不該給我一個擁抱嗎？”

　　緊接著下一個畫面，便是在鷺裘被奧西奪回後，卡拉斯被徹底激怒。那張俊美的臉上流著血淚，掛著猙獰扭曲的笑容。

　　“你以為能夠輕易逃脫嗎？鷺裘是我的，誰也不能把他從我身邊帶走！如果不能讓他活著留下來，那你們就全都死在這裡好了！”

　　瘋狂咆哮後的畫面就是在奧西耳邊的低語和狡猾的笑容，蒼祁嘴唇動了動，發出很輕很微弱的聲音。

　　卓潤在一旁看呆了，心裡只剩下一個想法：好……好厲害。

　　前一秒，蒼祁的嗓音質地慵懶輕慢，低沉曖昧的笑聲猶在耳畔；下一秒，平日如寒潭靜水般的蒼祁，在那一瞬間，仿佛生命裡所有的熾烈和光華，全都怒放在聲音裡；隨後又如煙霧一般徐徐飄邈直至消散。

　　卓潤聽著蒼祁在毫無鋪陳的情況下，突然從平緩邪氣的絮語中拔出那樣狠厲猙獰的嘶吼，強大的技巧和對聲音的控制，令他徹底折服了。

　　而且他有一種感覺，黑化的卡拉斯就該是這個聲音，當初他自我感覺良好的想法，在這一刻煙消雲散。曾經對蒼祁的仰慕和崇拜，又開始蠢蠢欲動。

　　人都是有兩面性的，在生活中和工作中可能會呈現出完全不同的一面。就好像溫彌，平日都是一副好好先生、溫軟和氣的樣子，但所配的角色卻往往是毒舌男。

　　所以就算蒼祁的態度和人品有點糟糕，但能力卻讓人不得不仰望。

　　錄音結束，蒼祁說：“奧西和鷺裘需要單獨錄音，其他人都沒問題了。”

　　卓潤頭皮一緊，仿佛又回到了小學和初中時，各科老師對他說“重寫”的日子。

　　蒼祁先是跟程洛說了他的問題。程洛的聲線很不穩定，情緒稍微一激動，音就變了。

　　聲音對於人物形象的塑造至關重要。蒼祁毫不留情地說：“你前幾部配音作品也都是這個問題，發音位置總是在氣息由弱變強時越來越高，在PV這麼短的視頻裡特別明顯。而且我之前好像說過，不要一直喊，奧西雖然熱血，卻不衝動，不是有勇無謀的腦殘少年。”

　　他給程洛做了示範，卓潤在一旁聽得很認真。

　　蒼祁很少配少年，卻也能塑造出青澀乾淨的少年聲線。他一開口，程洛飄忽不穩的聲線和過度失控的喊聲所塑造出的角色形象立刻冷卻下來，在稍許激動之外，還給人一種心志堅定的感覺。

　　隨後輪到卓潤，蒼祁看過來的時候，卓潤呲出兩顆小虎牙，一副聆聽教誨的乖巧模樣。

　　蒼祁對卓潤倒是沒說那麼多，直接讓他聽了錄音。卓潤聽來聽去沒覺得有什麼問題，尤其最後的吼聲，斷音乾脆漂亮，他忍不住暗暗給自己點了個贊。

　　“聽出問題了嗎？”蒼祁問。

　　卓潤很誠實地搖了搖頭：“還請前輩指教。”

　　蒼祁靠在桌邊，摘下眼鏡用軟布緩緩擦拭：“你既沒有理解鷺裘這個角色的痛苦，也不願意看到他真實的一面，幾句臺詞配得跟背課文差不多，尤其最後的吼聲，完全沒有情緒上的爆發。一個新人就學會賣弄技巧了？在配音之前你不看原作的嗎，之後正式劇集的配音怎麼辦？還是說，這份工作對你來說沒什麼了不起，做成什麼樣都無所謂？”

　　說到最後，他緩緩抬起頭，依舊是面無表情。

　　卓潤被一個接一個的質問頂得一愣一愣，在蒼祁零下二十度的眼神中凍住，一個字兒都說不出來。

　　不，內心還是可以OS的：Shit！ヽ(#`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