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麥倫克多
閉嘴歸閉嘴,白龍對這件事的好奇心還是無法否認的。
畢竟也是試圖狙擊他的傢伙嘛。
海基羅這樣對自己說。
維利指點的路線是一條人蹤罕見的小路,它消失在鎮外的廢墟中,那裏二百年前也曾經是一個小鎮,可是現在已經只剩下石頭和水泥殘骸,大片生長快速的樹林和灌木將它遮擋的很好,就連上方也被肆意攀爬的樹藤遮蓋。
如果沒有當地人的指引,不要說發現它了,就連入口的建築遺址和灌木叢恐怕都讓人迷路。
“等等!你真的要走這條路?”海基羅憋不住了,他跨過一面斷牆,撥開牆頭斜出來的灌木枝。那叢枝條恰好生長著圓滾可愛的白果子,襯在白龍臉側,讓伊薩無由來地覺得愉快地來。
“我總得看看他為我佈置了什麼大餐。”伊薩笑道,拉過海基羅的手:“跟緊我,我們要走到瓦倫還得花上些時間。”
不消多久,海基羅就發覺他說得沒錯。
走歸走,這種混合著建築殘骸、亂石和樹林的地區卻不是那麼好走的,而且指不定裏面還有幾顆沒引發的陷阱、地雷之類。
那條被刻意清理過的蜿蜒小徑很顯眼,伊薩卻不是踏實地走在路上,他著實花了些技巧,走進林地,在密集的樹林裏和小路保持著一些距離。在林地裏隱藏自己可不容易,有時候地上乾枯樹枝的一聲脆響都能曝露行蹤,還要保證路面在自己視野中沒有迷失方向……就這點而言我們該慶倖幸好伊薩是個異種,在「場」的幫助下,四周比較容易察覺的「危險物」——那些坑洞、水窪、碎玻璃、絆人的樹板之類都不是個問題,兩人也不用過多注意自己的動靜,只需要想辦法穿過這片惱人的地形便行了。
“來一點?”伊薩隨手摘下一串熟透的黑莓,遞到海基羅嘴邊。後者看了他一眼,張嘴用舌頭將那顆黑莓捲入口中,為那甜美芳香略帶酒香的滋味舔了舔嘴巴,留下了一點隱約的紫紅色漿汁。
異種看的心動,湊近舔了一口,被略不自在的白龍推開:“看路。”
“不會讓你摔倒的。”伊薩笑了笑,放開了他。
可是那點惱人的溫熱濕意仍然和那顆黑莓的滋味一起留下來了。
海基羅甩了甩尾巴,望了眼穿透樹冠的陽光,心裏生出一點說不出的煩躁。
卡爾戈到瓦倫的這條路在兩人非凡的步速下並不算長,他們很快來到樹林的邊緣,不遠處就是弗斯勒斯湖面泛起的鱗光,按照維利的說法,在一處湖邊的岩石後有一條地道,終點就在巨大的米里茨湖靠近瓦倫的一角,叫做庇裏米利茨的湖側一處倉庫中。
……麥倫克多家族多年來家大業大,底下難免生出一些想從猛獸口邊撿漏的禿鷹……這條地道是麥倫克多家族的一些支系成員用來走私賺零花錢的,它避開了許多防守重地,可以輕易越過警崗外那堆偵測儀器。
“你就不能用「場」把那堆機器搞掉嗎?”
走在黑暗狹窄得令人窒息的地道裏時海基羅終於忍不住抱怨了,黑暗對龍族的行動雖然不至於構成障礙,但兩眼抹黑還是讓人很不愉快…而且他對跟隨維利的路線一開始就有種發自內心的抗拒,這股不妙的預感隨著時間推移越來越烈,假如只有他一個人的話,他會寧可另尋他法。
“我的「場」並不是這種重視細節的類型。”伊薩踏過幾處積水,隨口道:“我看阿奇倒是擅長這個。維利的話你不是聽見了嗎?他們既然有波長偵測儀,就不排除會有其他更精密的玩意,就算我能竄改資料,也會顯的很不自然。”
他的聲音在狹窄的地道裏簡直就跟貼在耳邊一樣。
白龍摸摸耳朵,覺的有些發癢。
“我不覺得他真心想幫忙,我是說,他很可能跟麥倫克多是一夥的。”
“我也這麼想。”伊薩不由得微笑,可惜黑暗中海基羅看不見,“不然前幾個探員不會死的那麼慘。”
“我覺得,他肯定也準備了什麼給我們,可是他既然是知道「內情」的人,那麼他話裏的訊息多半會有些參考價值…雷射武器和波長偵測儀?他知道的可真多。”
“……原來你也清楚,那你為什麼還……”
“海基羅,”白龍的名字在黑漆漆的通道中傳開去,帶著一絲甜蜜的意味。“很多事都很危險,但我們總不能事事回避。”伊薩說道。
“對異種而言,地球上安穩的地方並不多…雖然異種有著超越人類的力量,但正因為這種力量,大部份異種都變得瘋狂走向自我毀滅的道路。和龍族一樣,異種常常直到死亡前都在流浪和藏匿……龍族不是兇殘的野獸,異種也不是機械,許多人卻忘記了這一點。”
“也許…我正是因為這種理由才和DPB合作的,當年戴杜拉說服了我,他說DPB的作用並不是消滅所有非人類物種,而是調和,讓那些和平主義者能在世界上找到一處容身之所。”
“我喜歡他的說法,所以順手的話,我不介意為了自己的方便解決一些礙事的人。”
通道比想像中的要短,就在說完這句話後,異種的腳步停下了。
“我們到了。”
在地道的盡頭有一台貨物用的簡陋的升降裝置,頂端有一個封起的入口,看上去走私的那些傢伙就是從這裏運貨物下來的。
伊薩看了看上方,靜待了數秒後忽然開口:“看來上面已經有客人在等我們了。”
“什麼?”海基羅一愣,但緊接著他也聽到了那個聲音——微弱的音樂從另一邊傳來,是那種古老的薩克斯風奏出的藍調,還帶著復古的留聲機的沙啞…只是據白龍所知,現在已經沒有保存完好的黑膠唱片了,只有人為製造效果的音樂檔案。
一個走私用的倉庫是不太會放奏這種音樂的,除非裏面有人。
伊薩說的對,有客人在等他們大駕光臨。
“上去?”他問伊薩。
“當然。”
龍族的字典裏沒有不戰而逃這四個字,異種也不準備退縮,然而打開擋門後,看見的景象還是讓伊薩微微一驚。
“是你。”
門打開,兩人看見的是一副與四周格格不入的場面——以陳舊的木制倉庫、木板貨箱、灰塵和幹曬食品的古怪氣味作為背景,赫然出現在中間空地的卻是一副十六世紀作派的場面——巨大的金漆牛角裝飾皮椅,椅上的男人穿著標準剪裁的西裝,那價值不斐的面料在他身上很貼服,而他正戴著早已禁售玳瑁眼鏡,裝模作樣地在看一本精緻的紙質書……
那張皮椅右側甚至還放了一張小茶几,上面昂貴的黃金花瓶裏插著一朵嬌豔欲滴的紅色花朵,花瓣上還點綴了數滴水珠。
簡直就像兩出電視劇硬生生被併合在了一起似的。
倉庫燈光不弱,海基羅敢肯定對方絕對不是因為視力上的問題才戴的眼鏡,就如同他那張一看就做過處理、只有眉頭額角看的出不協調的神經質臉孔。
“你可真讓我一頓好等,伊薩。”那人合上書本,抬起頭來。他的聲音特別低沉沙啞,當他緩慢地說話時那感覺就像一把鋸齒大刀正從你背上輕輕磨過。
“自從你欺騙了我,讓我心愛的蘭可失去她耀眼的光芒後,我就只好獨自一個人回到家鄉休假。可你還是不請自來了,我只好在這座充滿魚腥的小地方等你。”
他有著一雙顏色不很自然的綠眼睛,再仔細一看它其實是兩種顏色的混合——黃色和綠色的紋理一裏一外地交雜在一起,襯著他下彎的腥紅唇角,讓它們顯得格外不友好。
男人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著伊薩,他將手上的書遞給他身旁的僕人,一個穿著復古女僕服裝的少女接過了它,將它緊緊抱在胸前。
“德特勒夫‧麥倫克多。”伊薩道出了這個男人的名字。“我知道維利有問題,卻沒料到問題不是出在道路上,而是你…”
“維利?”德特勒夫浮誇起抬起眉,裝作恍然大悟的樣子:“喔,你是說卡爾戈那個小傢伙?是我讓他請你來的,希望他沒有失禮…順帶一提,他的名字是庫利埃,也不是卡爾戈的鎮警——卡爾戈沒有鎮警,也沒有學校和醫院,那處可憐的廢墟在許多年前已經失去它所有的居民,你恐怕只能從鎮外的遺址下找到它們。”
男人頓了頓,又感歎道:“當年死去的人可真多,是麥倫克多清理了它,讓它重獲新生…正如蘭可在許多年前也只是一個荒涼的無人海島,上面只有海鷗的糞便和羽毛,麥倫克多將它變成了世界聞名的渡假天堂,人們現在卻指責我們服務太過優秀……”
如同一場偉大的即興演說,德特勒夫一個人的聲音在天花高聳的倉庫裏回蕩,而他身後那十幾個人卻悄然無聲,彷佛連呼吸都欠缺,好像他們只是某種人偶。
“戰爭,可怕的戰爭…麥倫克多為戰爭做了那麼多,我們重建家園,為人們帶來工作,發展事業…我們甚至支持環境法,清理了三座湖泊的殘餘污染……對了,蘭可,我心愛的蘭可,幾個月前我遇見了你,我決定讓你登上蘭可的貴客名單不僅僅是畏懼你的力量,還因為我們一樣共同經歷過那段歲月,那段科技的荒漠…”
“人們麻木愁苦、死氣沉沉,面對殘餘的敵人平民們什麼都做不到,隨時都會成為屠宰的物件……沒想到這些年後,善忘的人類忘記了麥倫克多家族的貢獻,但我可以原諒他們,因為他們只是些碌碌無為的螻蟻,日復一日地重複著狗屎一樣的生活,腦袋裏什麼都不裝……我只是沒想到,你竟然也一樣。”
德特勒夫的神情忽然添上了幾分陰沉:“你竟然,選擇了那些平庸無用、占著大義卻半點起不到作用的廢物那邊。”
“你真令我失望,伊薩,你不配成為神選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