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逃婚(誤)
西角區波多市的狂歡節官方路線沿著杜羅河下游繞了整個市中心一大圈,人們集中在杜羅河兩岸,販賣食品和狂歡節裝飾物的小攤販比比皆是,小孩子們拿著氣球到處跑,各種形狀的透明肥皂泡滿天飛,大人們則多半戴上了面具和裝飾物,盡情享受節日氣氛。
作為在戰爭中受損比較嚴重的「城」,這裏的商店不像厄洛哥那種大城用電子商店系統、全息影像和快遞服務販賣,就連城內的建築,也常常呈現著下半截風格古典、上半截後現代新式材質的畫風,這種戰時應急的措施在戰爭過去後反倒成為了亞角城一大賣點,也是有點諷刺。
掛滿電子廣告的街上除了遊客最多的就是表演者,渾身掛滿鈴鐺的舞女、健美膚色黝黑的雜技師、揮舞著巨大羽毛扇子的亞角城女郎…還有一些坦然露出機械義肢或者身穿皮革的小眾群團都很吸人眼球。拖著長長「尾羽」的白龍昂然步行在他們當中,不知不覺已經被冠上「白孔雀」的名號傳出去了,新媒體用的飛行攝影機械繞著他轉了一圈,主持興高彩烈地講解著他身上那些裝飾物們的來頭和服裝上用到的精湛技術(那當然,伊薩的手藝可是納米級的)。
人們猜測著這只白孔雀是哪個團體或者公關弄出來的,因為他看上去完全沒有富人裝扮時的張揚,也不像那些小眾團體般喜歡與同類聚集在一起——他看上去孤單一人,卻無人敢於靠近,那些被裙擺上的金屬絲刺出的鮮血已經給銀白色的金屬鍍上一層暗紅,卻也沒有司法部門的人出來執法…
他既傲慢又孤獨,與四周的熱鬧氣氛格格不入,頭紗下隱隱約約的臉容面無表情,動作冷肅,看上去殘酷又妖豔。唯一裸露在外的手臂白皙得耀目,它們被束縛在背後與裙擺連為一體,又為他加上一層無助的誘人犯罪的光彩。
人們猜測著他的皮膚是漂白的還是做過手術換皮,還有人猜他是改造生物人之類,可是更多人猜測的卻是,這樣一個身材結實有力的男人,為什麼要打扮成這副模樣出現在狂歡節中呢?
噠噠噠,他腳下的高跟鞋踩出的拍子,比起「狂歡」更像是戰鼓的鼓點。
當然,海基羅不可能是真的「一個人」。
“喂!這裏人太多了,要不然你跟著他,我們先去別的地方看看…”
阿奇拖著埃菲的手上前,巧妙地用「場」在人流中隔出一小段距離。他們一直吊在海基羅後方,碼頭那邊倒算了,市中心這塊實在是人太多了,他們又不是像穆拉的那種大塊頭,能不畏人潮眼巴巴地追著那只「白孔雀」跑。
伊薩雙手插著口袋,他很習慣降低自己在人群中的存在感,同樣是站在人群中,卻像一片陰影般形成一小片真空帶,男人迷人的臉孔和笑容冷清得像廣告用的紙板模特,彷佛只是背景的一部份。
他一直注視著海基羅,阿奇開口也沒能讓他扭過頭,只是丟出硬邦邦兩個字:“不行。”
阿奇朝埃菲做了個鬼臉,吊兒郎當地說:“他說不行喔。”
埃菲捏了捏他的手,也沒什麼辦法。他和阿奇說白了還在監控狀態下,能暫時離開那個動不動就逼他們獻精的變態研究所已經很好了,就算一時間逃出伊薩的監視範圍,他們也不能躲著自家家長一輩子。
但是…也不至於看的這麼緊吧?
“先生和女士們!歡迎蒞臨亞角城狂歡節!狂歡熱舞派對將在下午五時於波多中央廣場舉行,歡迎各位前往…現在……讓我們先來點音樂!”
街頭的揚聲裝置忽然播出歡快熱情的狂歡節主題曲,一陣人造雪花從半空灑落,就在這一瞬間,白龍踏著高跟鞋的腳步一頓,一聲細微的、很容易被常人忽略的呼嘯聲伴隨著音樂沉重的鼓點劃破空氣,順帶著擊碎了半空中幾枚雪花,它直線前進,彈道明確,目標正是人群中耀目的「白孔雀」。
零點幾秒之內,子彈已經出現在白龍面前,他抬起頭若有所感,下意識想要伸出手臂格檔…可是他剛動彈,就想起自己的手腕被綁在後面了,還連著那堆沉重的金屬裝飾尾羽。
海基羅在察覺這點後,反射性側過身,試圖避開要害。
幾乎就在同時,他身後那些尾羽宛如真正的孔雀開屏一樣,竟然升了起來,像花瓣一般將海基羅整個包裹住!
“哇—————”
變化完成得很快,夾雜在裙擺裏的液態金屬縱然薄得像層紗網,仍然很好地擋住了子彈。小小的金屬與破碎聲被人們驚訝的叫聲蓋了過去,他們像看了一場表演般鼓起掌來,被包成一朵巨型的銀白花苞的海基羅心跳微微加速,他能感覺到大致上發生了什麼,甚至剛才那次襲擊留下的子彈軌跡在他感官中仍然清晰可「見」…
陽光下閃耀的金屬花苞呈螺旋型打開,海基羅第一「眼」看見的還是伊薩,他正在檢查他的正面,沒發現問題後又去檢查了一下尾羽上子彈擊中的位置——在某根纏繞綠寶石的金屬絲上,小小的寶石被擊成了粉碎,金屬繃裂,一些液體滲進了縫隙間。
“沒有太大問題,你們看著他,我去追人。”伊薩信手將自己慣用的液態金屬變回鏈狀收回,將那塊被液體沾汙的部份去掉,轉頭朝後面三人丟下一句便身影一閃不見了。
穆拉望望遠處又望望海基羅,一臉茫然:“剛才什麼情況?”
埃菲:“……………”連他這個純人類都猜到有人在狙擊海基羅,他這位綠龍是不是有點太……傻?
“你們幹嘛這個眼神!我知道有人開槍,可是…可是他為什麼要對一個龍族開槍呢?就算用上榴彈也不一定會傷到海基羅吧?”
阿奇豎起手指,直覺道:“或許他不知道海基羅是龍族呢?”
“那他為什麼要襲擊海基羅?”
“……………”
“……”
事情說簡單不簡單,會動用到這種等級的武器,很難說是隨性而為,可是要說為什麼選海基羅為目標,又理不出頭緒。
襲擊者知道海基羅是龍族嗎?他的動機是什麼?又或者說,只是搞錯了物件?那他會不會和之前的結冰者會是一夥的?
如果只是搞錯目標,那他真正的目標是誰?埃菲嗎?可是埃菲明明跟在後面也沒有化妝,他不應該認不出埃菲…那麼假如不是私人恩怨沒有特定目標,這會不會只是針對龍族或者DPB的抗議?畢竟黑塔也正好出事了…
一切都顯的撲朔迷離,也許只有等抓住襲擊者才能知道……
……等等,海基羅呢?
面前拖著巨大「裙擺」的綠龍揮了揮手中斷成兩截的金屬鏈條,朝兩人瞇瞇一笑:“你們在找這個嗎?”
他的好朋友終於決定從這群異種身邊逃走了!真是太好了!
狡黠笑著的綠龍默默地甩了甩浴袍下的尾巴愉快地想著。
…………
被踢掉的高跟鞋、撕開的裙擺、沿路散發的眼罩、頭紗…細小的珍珠繃的滿地亂滾,前面的人扯住海基羅戴著白絲手套的手腕,帶他拐進一條昏暗的巷道。
“走這邊,西角區的老城區域沒有監控眼。”
那人的側臉是海基羅熟悉的輪廓,也是他會任由他拖著跑、還打手勢讓綠龍幫忙斷後的原因之一。
“你怎麼會在這裏?”
前頭的人停下腳步,誇張地大歎一口氣,那種浮誇、虛偽的笑容又回到他臉上,仍然是戲劇化的腔調,那人抓起海基羅的手:“親愛的,你知不知道我找你找的有多苦?從蘭可匆匆一別後我就一直在找你,可是封鎖區我進不去,後來又一路追到沛城,結果沒多久你們又跑去了海上…等我收到消息時立即就花了一輛極速飛行器才趕到的西角區,可真是耗掉我半條命哇!”
他自然便是自蘭可之後再無音訊的「商人」。
海基羅本來就不指望他,雖然說自商人跑到白龍隱居地做生意開始算來他們也認識了有三四十年了,但龍族本來就沒有「有難同當」的說法,何況商人還是個人類…就算改造成半龍人也是人類的腦子,以他的性格可不會白白做虧本的事。
他對商人誇張的臺詞早就習以為常,見他停下,立即甩開他的手,揉了揉手腕,總感到那股留在手腕上的熱度有些難受…“我可沒要求你這樣做,也沒錢雇用你。”
“不要這麼冷漠嘛,你的終端不通,我超級擔心你的。”商人上下看了他兩眼,笑容變的更大了:“但是現在看來…你被疼愛的很好嘛,你可比我以前見到你時性感多了,剛才那身裝扮簡直驚豔啊,讓人恨不得扒光……呃…你別走啊!”
“閉嘴,你不老老實實說出你的目的我是不會跟你走的。”
海基羅剜他一眼,大步向前,商人一溜小步跟上去,探頭望他,笑了笑:“我可沒有抱什麼壞心眼啊?可是親愛的…你不跟著我,自己一個人又能去哪呢?”
白龍停住腳步,沉默了幾秒,商人以為他要生氣,結果海基羅開口卻是:“其實…也許現在你也沒辦法幫我了,我…我被標記了。”
“標記?你是說異種留的「場」那種東西嗎?我早就猜到了,那個很好解決的啦,我也準備好工具了……”
“不是,是這個。”
海基羅挽起背後的長髮,讓他看那枚紅珠。
他不知道,商人在看見那顆珠子時墨鏡後頓時眼神一變,就連慣常的嘻笑聲調都失去了溫度。他伸手靠近那枚珠子,卻在即將觸碰到的距離頓住,喃喃自語:“……噢…我聽過這個……可是他竟然…竟然做到了這個地步………唔…雖然還沒有完全融合,但是他又是從哪里知道的呢…”
“什麼哪里知道?那個到底是什麼鬼東西?看起來不好解決。”海基羅朝背後說,強忍著被商人靠近觀察時後背冒出的戰慄感。
“是的親愛的,你說的對,很可惜,我想我對這個確實沒有什麼辦法。”商人回到海基羅跟前,他話音裏原先的輕浮少了許多,婉惜地想要摸摸海基羅的臉頰,被一巴掌揮開也不在意:“我可憐的海基羅,現在開始,除非你徹底殺死那個異種,不然你恐怕一輩子都是他的人啦!”
“所以說那珠子到底是什麼?”
“喔,那個啊,那玩意可是個稀罕品,你知道為什麼異種都很抗拒身體檢查嗎?因為他們的血都………”
“是龍族!!!!!!!”
一聲淒慘尖銳的女性從巷口傳來,兩人望過去,那是一個年紀看上去已經有八九十的老太太,她披著一件略為破爛的灰色披肩渾身發抖,手上的口袋掉在了地上,幾顆蘋果從裏面滾了出來,而她,正驚恐地瞪大了眼睛看著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