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正當關係(下)
5、
原烈本來想給趙千行請一整天的假,但學校只批了半天。中午的時候,趙千行打算點個外賣,吃完去學校,但就在他拿出手機的同時,敲門聲響起。
開門一看,外頭站著的是一位送餐員。
他大致猜到了是誰點的,說了聲謝謝,將東西拎進去,放到餐桌上打開一看,竟然是一碗甜粥。
趙千行有個奇怪的習慣,也不能說習慣,更是一種身體選擇,又或者說是藥物所引起的。別人發燒感冒食慾不振,但他發燒感冒,吃過藥後胃口卻是比平常要好,而且餓得還快。
所以這碗粥,遭到了趙老師的無情白眼。他就著老乾媽裡的花生和牛肉丁將粥喝掉大半,擦過嘴後看了眼時間,就拿起手機出門。
在開門的時候,趙千行掃了眼鞋櫃頂上用來擱鑰匙的敞口荷葉邊瓷盤,才想起自己根本沒帶這邊的鑰匙。
從小區到學校只要五分鐘路程,趙千行打算去教師休息區坐一坐,沒想到人有些多,還挺吵。趙千行後退一步出去,緊接著有人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於是趙老師又被抓了壯丁,又是高二八班。
英語自習,聽寫,一共五十個單詞二十個短語,再加三個句子。趙千行坐在講台後捧著單詞冊子,清澈的聲音有些沙啞,提不上太多力,病弱味道十足,但鑒於他昨天發狠佈置作業,底下敢鬧騰的人不多。
李途又把座位換到了原烈旁邊,面前堆著跟小臂差不多高的書,邊在本子上花裡胡哨寫下一串字母,邊頂了原烈一手肘。
「原狗,我怎麼覺得趙老師穿的這件衣服很眼熟呢?」李途沖原烈擠眉弄眼。
「怎麼眼熟了?」原烈冷淡反問。
李途:「我記得大概是一個月前,你買了件跟這一模一樣的吧,不過沒見你穿過。」
「我不記得了。」原烈說。
「褲子呢?你有一條同款的褲子,上周才穿過。」
「……」原烈不耐煩地瞟了他一眼,「你這麼關注我?」
他吼的聲音有點大,講台後的趙千行輕飄飄撩起眼皮,將書啪的拍在桌上。
教室裡又安靜了。
給八班聽寫完,趙千行回辦公室改作業,在連蒙帶猜、欣賞了兩個小時諸如「Yunnan is a beautiful country」這類優美語句的作文,又旁聽了一節公開課後,終於迎來了解脫——孫老師說晚自習講試卷,讓趙千行不用守了。
於是趙千行在第二天上班就迎來了提前下班,到校門口打了個車,去周逸銘的實驗室。
周逸銘剛好下班,見到趙千行,笑著揚了揚手裡的電影票,「下午有個實習生弄出了點岔子,現在他們還在加班,先去看場電影?」
趙千行說好。
電影是復聯三,看得趙千行想打人。
因為原烈尖銳地諷刺過一次,趙千行不得不格外注意周逸銘對自己的態度。有一次他扭頭去抓爆米花,周逸銘正好看過來,昏暗的場館中,那雙眼睛映著屏幕上的光線,亮得驚人。
「你看我幹什麼?這裡不是吐槽的點。」趙千行捏爆米花的手緊了一下,努力壓住聲線裡的顫抖,使語氣聽上去與往常無二。
周逸銘笑了一下,「昨天晚上你沒回來。」
「我說過了,在原烈那邊。」趙千行塞了一顆爆米花到口中,將視線投向大屏幕,聲音很輕。
「你和原烈不是鬧得很僵嗎?」
「突然就不僵了。」
直到電影播放完畢,兩個人都沒再說話,頂燈打開剎那,場館裡有個妹子沒憋住哭出聲來。
周逸銘單手拎著爆米花桶起身,頭偏了一下,低聲對趙千行說:「你還記得,高考完後的那個晚上嗎?」
趙千行和周逸銘是初中同學,高中沒在一起讀,但高考考場卻是湊到了一塊兒。那兩天他們在考場學校旁訂了酒店,考完一門撕一門的複習資料,很瘋狂。
六月八號的晚上,各自班級聚餐完後兩人又約了大排檔,喝得昏天黑地。趙千行記得第二天他是在周逸銘家裡醒來的,但具體是怎麼個過程,腦子一片空白。
「那天晚上怎麼了?」趙千行問。
「不記得就算了。」周逸銘聳著肩把趙千行拉起來,和他隨著人流走出放映廳。
晚上的聚餐就在這附近,遠近聞名的海鮮大排檔店,考慮到趙千行生病,生蠔扇貝小龍蝦乃至烤魚都是點的蒜蓉的。
因為下午工作上出了點岔子,加班加點才挽救回來,眾人心情都不怎麼愉快,一上來就要了一箱啤酒。周逸銘是實驗室的老大,陪著手底下的人喝,不知不覺,腳邊就倒了七八個瓶子,說話有些不清楚了,但仍不忘給趙千行剝小龍蝦。
他總是這樣,從初中開始就事事照顧趙千行,以至於有些行為太過順理成章。趙千行吃了幾隻龍蝦肉後蹙起眉頭,身旁的周逸銘已被灌下第十瓶百威,對面一個小伙子還抬手一揮,讓老闆送兩瓶白的上來。
喝混酒相當難受,但趙千行不好阻止。
幾杯□□二鍋頭下肚,周逸銘手開始抖,趙千行知道這人是胃不舒服了,說什麼也不讓他再喝,拖著人往洗手間走。
大排檔的洗手間環境不太能看,燈光昏黃,周逸銘想吐又吐不出來,撐在檯子上乾嘔。趙千行扶著周逸銘洗了兩把臉後,後者倏地拽住他的手,再一扯,將他困在洗手台和自己的雙手之間。
這是個壓迫性很強的姿勢,尤其是周逸銘將頭湊得很近。趙千行蹙著眉後仰上半身,推了推周逸銘胸膛,語氣帶著點薄怒:「你幹什麼?」
「不幹什麼。」周逸銘眨了下眼,睫毛幾乎掃在金邊眼鏡鏡面上。他腦袋又往前挪了挪,手勾住趙千行的背,然後將額頭抵在了這人肩膀上,睡著了。
醉酒的人格外沉重,趙千行又感冒力不從心,試了兩次都沒能把周逸銘從自己身上撕下來。他打算換一個方式,把周逸銘拖出去,這時洗手間的門竟被踹了兩腳。
門是木門,鎖很老舊,晃了兩下就自動開了。人未進來聲先至,青年的聲音低沉泛冷,像是昨夜的那場大雨。
「喲,我是不是再晚來幾分鐘,就該說一聲祝99了?」
趙千行一抬眼就望進了原烈的眼睛,後背冷不丁打了個寒顫。他彷彿又回到那個雪夜,原烈目光如刀,直直戳進胸口,但這次的眼神比那晚多了一些東西,可趙千行還沒看明白,身上的周逸銘就被原烈給掀開。
——這人走進來,竟然沒忘記關門。
「你又發瘋?」多年的好友被自己弟弟摔在地上,趙千行當即皺眉,一邊呵斥一邊轉身去扶,還沒靠近周逸銘,衣領就被一股大力扯住,將他往後拖。
趙千行脖子被勒得通紅,就要破口罵時,原烈彷彿心靈感應似的鬆開手。但沒容趙千行喘息,原烈就粗暴地把他翻過來面朝自己,手箍上那截過於瘦弱的腰。
「看來不能對你太好,你總是不記得我們好的時候,反而偏愛我對你的怨恨。」原烈長長的眼睫低垂,遮住眸眼中的深沉,空出的那隻手抬起來,撫上趙千行白皙脖頸上那道被他勒出來的紅痕,「也不能讓你太自由,免得一不注意就跑了。」
原烈聲音低沉,吹氣在趙千行脖頸間,激起一片顫慄;他撫摸的動作很輕,就像羽毛掃過,又惹得那塊皮膚發癢。
啄吻了一下,穿著素淨T恤的青年抬起頭來,對趙千行露出微笑:「哥哥,我們回家吧。」
濃濃的恐慌在心底升起,趙千行就是再遲鈍,也能猜出原烈對自己到底是怎樣一個態度。他劇烈掙扎,但奈何原烈力氣太大,只花了幾下,就將他壓制在牆上。
「一開始我很不明白,為什麼看見你被那個男的壓著,我會那麼不舒服。後來我想了很久,終於想通了。」原烈唇角勾著,深色的眼眸沉沉如水,就像永不止歇的雨夜,「因為我希望,壓著你的那個人是我啊。」
「你瘋了。」趙千行死死盯著他,良久,才吐出三個字。
聞言,原烈臉上笑意更深,「對啊,我瘋了,瘋到想和你一起去死。」
「要死你自己……」
他的「去」字還沒說出口,原烈的唇就壓了下來,不帶半絲溫柔,粗暴得像獸類撕咬食物。
「哥哥,我的內褲穿著舒服嗎?」被咬了一口後,原烈不怒反笑,唇貼在趙千行唇上,低聲開口,手更是在趙千行胯間揉了一把。
「原烈,你真的以為我不敢和你動手?」趙千行狠狠道。
青年笑得很開心:「我隨時等你和我動手。」說完,他響亮地在那張被自己□□地微微紅腫的唇上啵了一口,半抱半拖著把趙千行帶離洗手間。
他明顯看好了位置,洗手間旁就是側門,通往一條背街小巷,路燈好幾十米才一盞,道路昏黑。
車就停在邊上,原烈跟塞麻袋似的將趙千行塞進副駕駛,關上車門落了鎖,才繞到另一邊。夜色中原烈唇畔帶笑,坐進車內後替趙千行繫上安全帶,又在他臉側親了一下,才調頭離開。
趙千行清楚原烈要帶他去哪,也不想在他開車的時候鬧,冷著一張臉坐在副駕駛上,一言不發地盯著窗外。
車速不快,沿街商舖的霓虹招牌在視野中劃過,絢爛成一片奼紫嫣紅的夜色,然後被甩在身後消失不見。趙千行又回憶起那個雪夜,男孩兒眼裡全是狠色,冷冽如同刀鋒;話語也毒,比頭頂腳下,飄落的、堆積的雪,還讓人心寒。
那樣的一個人,怎麼就變成如今的模樣了呢?
他又是什麼時候,走上堪稱禁忌的歧途的?
如果年少時不對他太好,不在爸媽管教他的時候護在他身前,不在三九天冒雪出門陪他胡鬧,他們的關係是否就會淡一些,不曾親密,便不至於讓他生出不該有的綺念。
但世上沒有如果,有且僅有的,是現在。
天空中月破雲而出,在蒼黑的幕布中暈出慘淡的影,明亮程度甚至不如擦過雲層的飛機閃燈。趙千行透過車窗玻璃,透過玻璃上映出的他和原烈的影子,去看那半輪月。
原烈打開了車載音響,喧囂的鼓點傳出來,頓時干擾了趙千行的思緒。
「你知道我在想什麼,哥哥。」等候紅綠燈的間隙,原烈偏頭看向趙千行冷漠的側臉,緩慢低沉地開口,「而我,也知道你在想什麼。」
「我在想什麼?」趙千行撩了撩眼皮,語氣很淡。
「你在想要怎麼逃走,在車上和我槓容易出事,所以你打算趁車熄火後搶鑰匙。」原烈右手食指和中指搭上趙千行手腕,模仿人走路時的,一點點往上移動,但沒過幾秒,這兩根手指就被趙千行撥開。
原烈笑了一下,手又伸過去,這次看準的卻是趙千行長褲口袋。他在趙千行反應過來前拿走錢包,從裡面抽出銀行卡和身份證,放入了自己的錢夾中。
「這些就讓我先保管好了。」原烈說著,把只剩下幾張鈔票的錢包給趙千行放回去,「畢竟趙老師還要上班,偶爾買個本子買只筆的錢還是要有的。」
這話聽得趙千行眼皮一跳。
「你除了把我帶回去,還想幹什麼?」趙千行沉下聲線。
「你猜。」原烈抬手撓了撓趙千行下巴。
紅燈跳綠,車輛緩緩啟動,趙千行沒有猜,身份證和銀行卡都可以補辦,最重要的,依舊是一會兒下車後如何跑掉。
他對原烈那個小區不熟,但……總有辦法的。
趙千行垂下眸眼,唇緊緊抿成一條線。
時間跑得飛快,幾乎是轉眼,原烈就將車開進了小區,還特意鬧騰了趙千行一番,讓他睜開眼,然後開著車帶他在小區內轉了一圈。
最後回到家樓下時,原烈邊替趙千行解安全帶,邊笑著開口,「記住小區有多少岔路了嗎?但就算你記住了,也逃不了。」
他話音剛落,趙千行就感覺有根細長冰涼的東西抵上自己後背,接著被注入了某些東西。
藥效來得很快,幾秒不到,趙千行眼前全黑,意識潰散。
「真是謝謝周逸銘啊。」原烈輕輕將針管拋出窗外,正正命中對面的垃圾桶,「畢竟是搞生物實驗的,實驗室裡這種東西太多了。」
一直到第二天早上,趙千行才從昏睡中醒來,他身上的衣服被換過,現在穿著一件寬大的襯衫,而下半身光著,原烈一隻手扣在他腰上,而另外一隻,則被他枕著。他跟個抱枕似的被原烈夾在懷中,腿被後者的腿壓著,隱隱有些發麻。
趙千行剛試圖從原烈懷裡退出去,青年就醒了,額頭往趙千行肩窩裡蹭了蹭,問:「幾點了?」
「六點半。」趙千行掃了眼斜對面書桌上的鐘,手肘往後一頂,再抬腳一踹,掀開原烈,邊爬起來邊回答他。
原烈揉著腹部坐直上半身,視線從趙千行白皙的脖頸往下游移,掃過微微弓起的背脊,然後是兩條修長筆直的腿,眼神灼熱,不像在看,更像在吃。
「哥,你在勾引我。」原烈啞著聲音道。
「你和我道歉,我可以當做昨天什麼也沒發生。」趙千行在房間裡掃視一圈,沒發現自己的衣服,回頭居高臨下看著原烈,冷漠道。
「你怎麼能當做什麼都沒發生呢?」原烈從床上站起來,與趙千行不同,他偏愛裸睡,渾身上下除了內褲什麼都沒穿,可以清楚地看見手臂、胸腹上薄而均勻的肌肉。
他步步逼近趙千行,雙眼帶笑,但氣勢凌人。
「哥哥,我喜歡你,想睡你啊。」原烈一挑下巴,聲線泛寒。
趙千行狠狠擰了一下眉,聲音低沉:「你還知道我是你哥?」
「我才不在乎什麼血緣關係。」原烈一腳從床畔踩到地上,伸手按在趙千行肩膀上,臉貼過去,笑得很猙獰,「反正我喜歡你,要和你在一起。」
原烈說的是「要」,而非「想」,語氣堅定,勢在必得。趙千行第一次覺得原烈是如此不可理喻,他試圖掙扎了一下,但昨晚打進他體內那只藥仍有一部分效力,四肢軟得很,根本使不出什麼力氣。
和原烈講道理是行不通的,趙千行對他足夠瞭解,這人發起瘋來軟硬不吃,除非比他更瘋,否則根本治不住。
趙千行抿了一下唇,撩起眼皮,直視原烈眼睛:「放開,讓我穿衣服。」
「我幫你穿啊。」原烈勾了一下唇,扳過趙千行的背,推著他來到衣櫃前。
原烈像打扮人偶似的往趙千行身上套衣服,這件搭配起來不對,就換下一件。折騰了將近半個小時,直到七點,原烈才搭配出一套稍微令自己滿意的衣服。
上身穿灰,是很輕滑的雪紡面料,腰間繡著暗色花紋,走動起來才能看見,就像是淌過的水光;下半身依舊是深色長褲,褲管很緊,繃得沒有一絲褶皺。
「哥,你知道你看上去怎麼樣嗎?」原烈盤腿坐在趙千行面前的地板上,歪著腦袋,話語帶笑。
趙千行沒理他,起身就走了。
「看上去讓人想日啊。」原烈也站起來,跟在趙千行身後,懶洋洋開口。
在衛生間裡洗漱,牙膏是原烈擠的,海鹽薄荷味。先前趙千行買的那只牙刷不知道被丟去了哪兒,現在用的和原烈的那只款式相同,不過顏色一深一淺,意義不言而喻。
趙千行很安靜,一句話都沒說。原烈和他同時刷完牙,放下牙刷的剎那,就捏住趙千行下巴,湊過去用舌頭撬開他牙關。
與昨晚不同,這一次原烈很溫柔,勾住趙千行舌尖,捲著戲弄,但吻得漫長,直到趙千行快要呼吸不過來,才離開。
原烈手攬在趙千行腰上,拇指有一搭沒一搭地在他腰間摩挲,眼裡笑意很濃,「哥哥你喜歡這個味道嗎?」
趙千行垂下眼睫,輕聲說了句「不喜歡」。他把牙刷丟進漱口杯中,垂手時忽然按上原烈手臂,捏住他臂上的麻筋。這還不算完,趙千行另一隻手抬起,快准狠地拿住原烈左手手部麻筋。
原烈上半身的力道都被卸去了,兩隻手麻痛至極,他眉頭擰起,只見趙千行從他身側擠出去,撈走桌上自己的手機和原烈的錢包,再拿了玄關鞋櫃上的鑰匙,開門,關門,從外面反鎖,一氣呵成。
這裡是十八層,恰好電梯從二十層下來,趙千行摁了按鈕,只覺得這幾秒鐘漫長得如同一個世紀。
在電梯裡原烈的所有聯繫方式拖黑,而他的鑰匙串裡有車鑰匙,趙千行下到地下車庫,找到那輛啞光黑寶馬飛快解鎖坐進去,離開這個小區。
不能去學校,陳女士那更不是可以躲避的港灣,趙千行離開這座城市太久,思來想去,能求助的人,竟然只剩下了周逸銘。
而這個時候,恰好電話響起來了。
來電顯示周逸銘。
響第一遍的時候,趙千行沒接;第二遍即將自動掛斷時,青年才伸出了手,滑向接聽鍵。
周逸銘的語氣很急,帶著濃濃的不安和慌亂,「千行,我現在才醒,他們說昨天你突然就走了,你……你是不是被我嚇到了?」
也不知道為什麼,趙千行第一個反應竟然是你都喝成那樣了,竟然還記得昨晚做過的事?接著又想,你做的那些事和原烈做的比起來,根本就不算是事了。
「千行,你、你有在聽我說話嗎?」遲遲沒等到趙千行的回答,周逸銘又問。
「我聽見了。」趙千行無奈地笑了一下,「你還好吧,沒宿醉頭痛?」
「還行,不怎麼痛。」周逸銘遲疑了幾秒,「你在哪?去學校的路上嗎?」
趙千行搖頭:「不,我不能去學校。」
周逸銘:「為……」
他不等對方說完便打斷:「我在開車,先掛了,等會兒再回你。」
說完趙千行果斷摁掉通話,甚至還關了手機。
周逸銘的心思趙千行很清楚,和他認識了這麼多年,趙千行也瞭解他是個一旦表露出些許態度,緊跟著就會把事情挑明的人。
趙千行沒辦法給他回應,腦子又亂得很,只好什麼都不讓他說。
早高峰,幾乎所有的路段都堵,趙千行開了一個多小時,才通過長江大橋來到對岸。
堵車讓人心煩,尤其車還是原烈的車,車載香水、車內裝飾都是原烈的風格,讓趙千行始終有種原烈就在他身邊的感覺,不安感也隨之而生。
漸漸的胃開始抽痛,趙千行這才意識到自己沒吃早飯。
趙千行把車開到曾經常去的那家咖啡廳前,等待咖啡廳開門營業。
九點半,店員將掛牌反向「正在營業」的那邊,他拿起手機和錢包下車,快步走進去。
這不僅僅是一家咖啡廳,還是一間書店。咖啡區和圖書區用柵欄隔開,籐蔓順著木條攀爬,開出朵朵白花。
趙千行選了一本關於北歐神話的書,然後向店員點了一杯摩卡可可和一塊提拉米蘇,坐進了咖啡區最角落裡的沙發。
這是個三人座,位置太偏使得光線不太好,書頁被映得發黃,看了幾行後,他便將桌上檯燈調亮。
其實他的思緒很亂,遠不如表面上這般冷靜,腦海中畫面不斷交錯,年少時的夏夜,大雨磅礡的秋季,白雪凜然的冬日……這些時光原烈都陪他經歷,最後,腦海中的景象定格在了昨天。
啪的一聲打斷他思緒,店員將他的咖啡和點心端上桌,用勺子戳了幾口提拉米蘇吃下後,趙千行又開始發呆。
時間悄然流逝,身旁的人來了又走,咖啡已經涼透,而盤中的點心還剩下大半。趙千行歎了聲氣,打算起身走人,但一抬眼,竟看見有個熟悉的人拉開了他對面的沙發椅。
是周逸銘。
看見趙千行後,他如釋重負般笑了一下,說:「我就知道你會來這裡,每次你有心事,都能在這裡把你找到。」
但周逸銘的笑沒維持太久,因為視線從趙千行臉上往下移動,他看見了一抹深紅的吻痕。
「你昨晚和誰在一起?」周逸銘瞇了瞇眼,雙手緊握成拳。
「原烈。」趙千行對於他突然轉變的語氣有些不明所以,「怎麼了?」
「只有他?」
趙千行還沒來得及回答,第三把沙發椅也被人拉開,一個笑呵呵的聲音響起,「當然只有我了,畢竟哥哥是我一個人的。」
原烈極為自然地把趙千行面前的蛋糕拖到自己面前,用趙千行用過的勺子慢悠悠挖下一塊,送入口中。
「我猜得果然不錯,跟著你,就能找到正跟我鬧彆扭的哥哥。」對周逸銘說完,原烈轉頭看向趙千行,順帶拉住他的手,「蛋糕太甜了,回家我給你做別的。」
趙千行淡漠地把手從原烈手中抽出,說話時連眼皮都不撩:「要回你自己回去。」
原烈彎眼的弧度不減反增,追著趙千行的手過去,重新扣回手中。
他喊了一聲「哥」,接著又似乎反應過來了什麼似的,對趙千行說:「你是不是不愛我這麼喊你?那換個稱呼好了,阿行,我們回家。」
原烈眉眼帶笑聲音溫和,趙千行始終面無表情。當原烈試圖把他拉起來的時候,趙千行終於看了他一眼,「就算退一步,我和你沒有任何關係,我也不會跟你走。」
「阿行?」原烈挑著眉,揚高音調。
「你看不出我對你的態度?」趙千行問他。
「我不管你什麼態度。」
原烈話音剛落,趙千行冷哼一聲,手指勾住咖啡杯把手,對著斜對面的人用力一潑。冷透的咖啡盡數灑到原烈身上,又順著髮絲、衣擺滴落到地面,趙千行冷冷地與他對視,聲音聽不出喜怒:「你讓我覺得很噁心。」
兩年前的雪夜,原烈對趙千行說過同樣的話,現在,趙千行將話還給了原烈。
白襯衫被染花,劉海緊貼額前,原烈眼眨也不眨地盯著趙千行,不怒反笑。緊接著他奪過趙千行手裡的咖啡杯往地上猛砸,破碎聲響起那刻,又狠狠把這人從沙發裡拖出來。
「這樣就讓你覺得噁心了?」原烈前傾身體,將唇湊到趙千行唇邊,聲音近乎呢喃,「那我讓你試試更噁心的。」
他手用力圈住趙千行手腕,不由分說把趙千行往外拽,也不管身後人是否撞上了什麼,也不管有多少人圍觀。
趙千行體力不如原烈,早上又沒吃什麼東西,胃一直隱隱作痛,根本奈不何原烈,卻卯著勁兒和他槓。原烈乾脆把趙千行另一隻手也鉗住,雙手握住他的雙手,逕直把他帶到了自己的車旁。
「哥,你竟然想穿著我的衣服、開著我的車離開我?」原烈沉聲道,「這個世界上沒有那麼輕易的事。」
原烈拿出備用鑰匙給車解鎖,將趙千行塞進後座,自己拉開駕駛座的門坐進去,面無表情地啟動車輛。
他依舊是開快車,這個時間段也不堵,趙千行把車開過來用了一個多小時,回程只花了三十多分鐘。但原烈把車開進小區車庫後沒急著下車,而是翻到了後座,一把將趙千行抱住。
「你不喜歡坐我的副駕駛,那就在你喜歡的後座上來吧。」原烈邊說邊扯下趙千行腰間的皮帶,將這人的手綁在身後。
沒有前戲,沒有潤滑,甚至褲子也只稍稍往下扯了一截,原烈就這麼乾脆粗暴地頂進去,惹得趙千行痛叫。他似乎愛極了聽趙千行喊痛,後者察覺到這點咬牙吞聲時,更是用手指將趙千行的嘴掰開。
這根本不是一場□□,更像是互相折磨,沒有人得到快感。最後趙千行被折騰得暈了過去,他即便失去了意識,倒向的也是後座,而非原烈的懷抱。
6、
窗簾被拉得嚴實,但從底下透出的光芒能判斷出此時尚在白天,空氣裡漂浮著很濃郁的香味,應該是廚房裡燉了骨頭湯,趙千行卻覺得反胃。
他身體已經被清理過,後面也上了藥,但依舊疼得厲害,稍微一動,額上就滲出汗水,四肢酸軟無力,在車廂內被撞到的地方也隱隱作痛。
饒是如此,趙千行還是撐著手從床上坐起來,但還沒挪下床,就被另一隻手給拉了回去。
原烈從背後抱住趙千行,鼻尖在他頸窩裡輕蹭:「哥哥想去哪?」
「我們談談吧,原烈。」趙千行輕斂眸光,開了口,才發現聲音沙啞得厲害。
「你現在在發燒,腦子不太清楚。」原烈一下一下在趙千行脖頸上啄吻,從後到前,或輕或重,慢慢吞吞地來到鎖骨,啃咬□□一番後,又順著弧線往上,去咬趙千行下巴。
「你也知道我在發燒。」趙千行沉聲道。
「這有利於發汗。」原烈輕笑。
(……)
趙千行似是放棄了一般任由他玩弄自己,原烈也不強求他回應,心滿意足後折過他的腿環在自己腰上,趴在他肩頭問:「排骨已經燉好了,你是想加西紅柿還是加山藥?」
「……」
沒有回應。
「好吧,那我給你煮玉米。」原烈說著,慢吞吞爬起來,赤腳下床,什麼都不穿離開了臥室。
趙千行在床上躺了快二十分鐘,才恢復了一些力氣,給自己找了一身衣服套上。他慘白著一張臉,眼眶青黑,腳步虛浮地走去客廳。
這套房子的廚房是開放式的,原烈很輕易就知道他出來了,頭也不回地說:「學校那邊的實習,我已經幫你辭了。」
趙千行手猛地一顫,眼神變得凌厲,但沉默片刻後,竟化作一絲笑容:「你想關著我,哪兒都不許我去?」
原烈握著湯勺轉過身來,眼底笑意很濃:「你是我的,當然哪兒都不許去。」
三中高二八班上自習課依舊很熱鬧,打牌的打牌,看雜誌的看雜誌,最後一排還有人在嗑瓜子,彷彿他們不是來讀書的,而是來學校郊遊。
原烈將平板豎在課桌上看電影,時不時從同桌那抓一把薯片到手中。可憐的瘦猴重新撕開一大袋鐵板燒烤味大波浪薯片,但還沒能夠吃上一口,就被一隻手撈走了,接著屁股被迫離開板凳。
李途一屁股把瘦猴擠開,扯下原烈一邊的耳機,頂了他一手肘,說:「趙老師這幾天都沒來學校啊。」
原烈平平一「嗯」。
李途:「這幾天你也都遲到早退啊。」
原烈沒理他。
「我看你和他挺熟的,跟我說說他最近怎麼了唄?」
「他沒怎麼。」
李途拖長調子一「嘖」,「你臉上這傷怎麼來的?」
還能怎麼來的,當然是被趙千行弄出來的。原烈心說著,把耳機拎回來,塞進耳朵裡。
「你這些日子,不讓我們去你家打牌,也不和我們到外面去喝酒,怎麼,家裡藏了人?」李途不依不饒地湊上來。
原烈一巴掌將這臉揮開,不耐煩地撩起眼皮:「對,我藏了人。」
「讓我去看看唄?」李途笑嘻嘻的,「這些年來得您老人家青眼的可沒幾個。」
「滾吧。」原烈翻了個白眼,一腳踹開他。
下午體育課原烈直接逃了,但沒回家,而是慢吞吞開車去了步行街。
年輕人的愛情中,儀式感總是不可或缺,他去了商廈珠寶專櫃,挑了大半個上午戒指,但始終沒找到滿意的。
美麗的導購小姐告訴他可以定制,原烈翻著那本冊子,在椅子裡又坐了一個小時。
*
李途有原烈家的鑰匙,好幾個月前原烈讓他幫忙去取東西,但事情辦完後一直忘了還,久而久之兩個人都忘了。
原烈飛了一張蓋過紅章的請假條去保安亭離開學校後,李途偷偷摸摸去他課桌裡摸了一張,做賊似的小跑去學校最近的小區。
他很肯定原烈沒直接回去,因為那輛啞光黑寶馬開的方向和這裡相反。
17棟18-3。
李途有些緊張地嚥了下口水,從電梯裡走出來。
插鑰匙、右擰三圈,再推門,李途看見一個穿白襯衫的青年站在陽台落地窗前,他很瘦,蝴蝶骨頂在襯衫上,呈現出一種近乎病態的美,扶在玻璃上的手指修長慘白,露出的那截手腕青黑血管分外明顯。
雖然和之前見過的不太一樣,但李途還是認出了這人。
他就是趙千行。
「趙老師……?」李途的聲音帶著顫抖,往屋內走了幾步,連鞋都忘記換。
趙千行慢條斯理地回頭,漆黑的雙眼跟裹了冰霜似的,寒冷無波。他掃了李途一眼,又移回視線,眺望遠方。
「你、你怎麼會在原狗、烈這?」李途小心翼翼地上前,聲音壓得很低。這個人蒼白如擺在貨架上的琉璃娃娃,他生怕一不小心,就驚碎了。
「原烈沒跟你說?」趙千行聲線平直,語氣淡漠。
李途:「我自己跑過來的。」
趙千行「哦」了一聲,有些遲鈍地轉身,腳步緩慢地走到李途面前。
「我生病了,你能幫我去買點藥嗎?」他問。
「我看你病得挺嚴重的,要不直接去醫院?」李途試探性問。
「不用,我吃藥就好。」趙千行一揚下巴,「你記一下,我需要的藥是……」
李途不懂這些藥名具體的字是什麼,乾脆調出語音備忘錄,將趙千行說的都錄了下來,然後插著耳機下樓,去小區外的藥店。
他向來是個出色的跑腿小弟,不出二十分鐘就將所有的藥買齊了回來,都是常見藥,不過據導購說都很苦,他還貼心地買了盒糖。
趙千行向他道謝,然後對他比了個「請」的手勢。
李途笑容僵硬地走去門邊,離開時不太甘心地問,「趙老師,你和原烈到底是什麼關係?」
「沒什麼關係。」趙千行冷淡地說,「出去的時候記得把門反鎖了。」
那扇門在他面前合上,趙千行不慌不忙地走進廚房,將這些淹沒成粉,小心藏好。
原烈下午兩點回來,眼裡的笑容在看見趙千行朝陽台外伸手的那刻凝固。
「哥,你想跳下去嗎?」原烈快步走過去,一把環住趙千行的腰,將他後拉,等退到落地窗後,又狠狠咬了一口他肩膀。
「我活著和死了有什麼區別?」趙千行反問。
原烈扳過趙千行下巴,將唇貼上去,動作溫柔聲音寒冷:「你活著的時候我不允許你離開,死了之後,就更沒辦法走了。」
他挑開趙千行唇縫,逗弄著那根柔軟的舌頭,手從衣擺伸進去,撫摸趙千行後背。蝴蝶骨如今有些硌手,原烈捏了兩把,輕聲道:「哥哥你瘦了。」
原烈將趙千行壓在落地窗上,手緊扣他的手指,順著脖頸一寸寸向下吮吸啃咬,在本就遍佈紅痕的背上添加新的印記。
(……)
「哥,我去定做了一對戒指。」原烈說。
趙千行掀起眼眸掃了他一眼,除了脆弱綿軟的艷音,其餘的一概說不出來。
這場性.事持續了很久,由於原烈很高興,做得比前幾天更纏綿溫柔。他抱著趙千行去浴室洗澡,後者在浴缸裡瞇了一會兒眼後,對原烈說:「今天我自己做飯。」
「你想吃什麼,告訴我就好,我來。」原烈貼過來,手攬在趙千行腰上,唇不帶□□色彩地在他脖子上親吻。
趙千行堅持著:「我自己做。」
原烈點頭說好,甚至帶著趙千行去超市買食材。
趙千行本科和碩士都是生物專業,化學方面也接觸不少,常年待在實驗室中調配試劑,對於讓人恰到好處地中毒這事,手到擒來。
他做了一桌子菜,都是拿手的,味道相當好,原烈吃掉大半,二十分鐘後,毒性開始生效。
「哥,你這其實是黑暗料理吧?」原烈白著一張臉撥打120,同時還不忘跟癱在沙發裡的趙千行開玩笑。
趙千行實在是沒力氣理他。
兩個人中毒程度並不相同,原烈更重一些,直接被送入了手術室,而趙千行只是打了兩針。
病人動手術,物品都交由家人保管,趙千行從裡面翻出自己的身份證和銀行卡,又拿了點錢。
他離開醫院,打車去周逸銘家,拿走駕駛證等證件和行李,拒絕了周逸銘開車送他的提議後,先去步行街買了只手機、補辦電話卡,然後打車去了高鐵站。
買票的時候,趙千行眼神帶著茫然,盯著滾動屏幕看了將近十分鐘,才決定好目的地——向西去成都,最近的一趟列車,半個小時後出發。
這半個小時他在站內星巴克裡度過,在店裡捧著盛滿速溶咖啡的外帶紙杯,難喝得要死,遠不如自己煮的。
八點半,檢票開始。
高鐵需要刷身份證或者票進站,工作人員也十分嚴格,閒人混入的可能性不大,趙千行隨著人流往前,剛刷票進去,突然聽見有人叫他的名字。
他邊往站台走邊回頭,看見了原烈站在人群之外,臉色慘白渾身濕透。
他又往門口看了一眼,發現外面竟然下雨了。
驟雨如潑,夜空深黑得彷彿藏著野獸。
「再見。」
趙千行做了個口型,面無表情地走入通道。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