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我被鯊魚感動了

　　斯蒂文的外表，看起來和他的叔叔伯爾曼導演一點兒都不一樣。

　　他儀錶堂堂，體格魁梧，又高又壯，肩膀也很寬，金黃色的頭髮像是麥田裡成熟的麥穗一樣，整個人神采奕奕，精力充沛地仿佛時刻都準備著大幹一場。

　　“這小子真不像是伯爾曼家族的人。”

　　伯爾曼導演曾這麼對斯蒂文的父母說。

　　其中並無任何貶義，只是伯爾曼家的男人或多或少都有點兒文質彬彬的氣質。

　　比如伯爾曼導演自己，不管他在排練的時候，多麼嚴厲和不好說話，但大部分人看到他第一眼，都會覺得這是位元儒雅體面的老紳士。

　　而斯蒂文卻不一樣，他像是出生在羊群中的狼，從小就離經叛道，不甘平凡，酷愛冒險。

　　在他看來，生活應該是一場接一場的挑戰，波瀾不驚的生活會活活把他逼死。

　　所以，當伯爾曼導演由於無兒無女的緣故，在斯蒂文的父母遭遇事故去世後，就一直將他帶在身邊學習，視若親子，傾囊相授，計畫等自己退休，就讓他來接自己的班。

　　可沒想到的是，當他提出讓斯蒂文來劇院上班的時候，對方卻斷然拒絕，表示已經玩膩了戲劇，馬上就要投身到電影行業中去了。

　　這可把當時的伯爾曼導演氣壞了。

　　在這個世界，百老匯和好萊塢之間長久對立，雖然這幾年已經在慢慢地互相接洽、磨合，但老一輩的保守戲劇人，就是很討厭電影這種新鮮玩意兒。

　　所以，斯蒂文的選擇，在當時的伯爾曼導演看來，那就是背叛自己，站到了敵人的陣營之中。

　　他對此氣的要和這個侄子斷絕關係。

　　但時間太神奇了，它往往會帶走一切……

　　當伯爾曼導演頭髮也白了，體力也不支了，脾氣似乎也沒過去倔強了，自己的面子和過去的固執，還是敗在了血緣親情的呼聲下。

　　他不得不承認，自己一直都在思念這個從小一手帶大的小侄子。

　　更何況，斯蒂文也證明了自己選擇的正確。

　　他可不是什麼泛泛之輩，哪怕混電影業，也沒給伯爾曼導演臉上抹黑。

　　他才能出眾，混跡圈子這麼多年，早就小有名氣，只是還沒有大火，可就在前不久，他終於抓住機遇，闖出了屬於自己的一條路，憑藉《野人》一炮打響了新銳導演的名頭。

　　沒錯，他就是凱文導演的偶像。

　　《暗夜鯊魚》的誕生正是受到了《野人》的啟發。

　　不同於凱文‘只是有些噱頭，沒什麼了不起’的說法。

　　事實上，這部《野人》的風評非常好，不管是商業角度還是文藝角度，都有所收穫。觀眾們看到了新鮮的東西，願意買票入場；一些喜歡認真做閱讀理解的很多影評人，則認為這是一部‘野蠻和文明的激烈碰撞’的電影，含義深刻，如野人最終和女主一起融入文明社會，其實是象徵著蠻荒時代的結束，人類終究走向文明，是社會生活文明化的象徵。

　　因此，斯蒂文幾乎是一夜成名，紅遍全國。

　　也正是這些原因，當意識到史密斯劇院面臨重大危機的時候，伯爾曼導演第一個想到了這個出色的侄子。

　　“斯蒂文早年和我學過，舞臺導演的活兒幾乎沒有他不會的。而且，他比我可敢想敢幹。”

　　伯爾曼導演這麼對小史密斯先生說：“他腦袋裡的鬼點子那麼多，說不定能劍走偏鋒想出什麼好主意。我現在老了，也和這所劇院一樣落伍、過時了，再怎麼絞盡腦汁地琢磨，也是過去的那些玩意兒，觀眾們早就看膩了。既然是最後要拼一次，乾脆賭一把，挑一個最離經叛道的傢伙。贏了，劇院就能留下；輸了，只能證明我們這群老夥計，確實已經走到盡頭，該被淘汰了。”

　　這就是斯蒂文到來的原因。

　　接下來，出於對肖恩的喜愛，伯爾曼導演雖然不打算干涉自家侄子接下來的想法，卻還是想推薦下演員，幫這孩子一把……

　　沒想到，會出現‘認真鯊魚’這麼尷尬的交談。

　　但更為讓肖恩尷尬的是……

　　斯蒂文導演掏出了一個手機，樣子看起來很時髦的新款觸屏。

　　他用手指劃開螢幕後，輕點了幾下，將螢幕轉過來對著肖恩問：“你是怎麼做出這種表情的，真有趣。”

　　肖恩望著對方手機相冊裡的那張‘經典鯊魚笑’一時間悲痛地幾乎不知道說什麼。

　　“抱歉，是我問的太唐突了。”

　　斯蒂文收起手機，重新又客氣地解釋了一句：“我看過你的那部電影《如何拍攝低成本恐怖片》，你在裡頭演的鯊魚很不錯。”

　　“什麼低成本恐怖片？我沒拍過啊。”

　　肖恩下意識地重複這個名字：“名字不對吧？我拍的不是《暗夜鯊魚》嗎？”

　　斯蒂文導演頓時大笑起來：“暗夜鯊魚嗎？”

　　他哈哈笑著道歉說：“抱歉，我可能記錯了，名字是暗夜鯊魚嗎？”

　　肖恩點點頭，完全搞不清楚他在笑什麼，總覺得他古裡古怪的。

　　但考慮到這很可能是決定自己‘能不能獲得一個角色’的導演，他決定好聲好氣地把事情仔細解釋一下，順便找機會自薦一下：“是的，我是裡頭的最大的BOSS。因為配角，沒太多鏡頭，唐娜和她的父母救了我，餵養了我，所以他們遇害後，我要幫他們復仇，復仇過程中，受到血液的刺激，人性的一面漸漸喪失……”

　　斯蒂文又開始笑了，笑的越發不可收拾，一副快要背過氣去的樣子。

　　肖恩不得不暫停講述，滿臉困惑地等他笑完。

　　但斯蒂文好不容易停下，一看到他的樣子，就又開始笑，笑的停不下來。

　　肖恩真的從來沒見過任何一個人能這麼笑，簡直笑的發瘋，以至於他根本不敢再多說一個單詞，生恐造成什麼古怪的局面……

　　場面一時極度尷尬。

　　最後，伯爾曼導演都覺得太無措了。

　　他讓肖恩先回去繼續排練，等‘斯蒂文發完神經（原話）’再去叫他。

　　肖恩趕忙跑回了舞臺上，幾乎難以控制心中的委屈。

　　儘管背後是伯爾曼導演惱火‘那是個好孩子，你這樣，真是太失禮了，斯蒂文’的責怪聲，可他還是覺得剛剛太難堪了。

　　斯蒂文在那頭還是笑個不停，而且是‘對不起啊叔叔，但是我忍不住啊哈哈哈哈’那種。

　　忍不住個鬼啊！！

　　肖恩快被氣哭了。

　　這人真是太過分太過分了！

　　“我臉上有什麼看起來很可笑的東西嗎？”

　　他忍不住問一起排練的一名龍套演員：“還是我今天把衣服穿反了？”

　　“沒有啊。”

　　龍套演員奇怪地回答：“和平常一樣。”

　　肖恩和他道過謝後，更加困惑了。

　　可想來想去，都想不到原因。

　　最後，他只能將之歸為‘搞藝術的人都有怪癖’這個理由。

　　因為這場不是那麼‘愉快’的見面。

　　肖恩悲觀地認為，自己的‘新角色’可能沒戲了。

　　但在下班的時候，他被斯蒂文又一次叫住了：“肖恩，我可以叫你肖恩嗎？”

　　他笑容可掬地說：“我真的很高興認識你，之前只是太高興了。”

　　肖恩半信半疑地看著他：“您找我有什麼事嗎？”

　　“我想邀請你一起看個電影。”斯蒂文笑著說。

　　“電影？”肖恩更加覺得奇怪起來。

　　“對，那部暗夜鯊魚，我聽你的口氣，似乎還沒看過它？”斯蒂文微笑著說。

　　“呃……確實，但凱文說，呃，凱文是《暗夜鯊魚》的導演，他告訴我說，這部片不會放映的，只會在他們學校教室裡放一下。”肖恩猶豫地說。

　　“對，他沒騙你，確實沒有上映。但幸運的是，網上可以看。”

　　斯蒂文指了指自己的筆記型電腦：“你要看嗎？”

　　肖恩確實有點兒好奇那部電影最後拍成了什麼樣子，所以，他猶豫著同意了這個邀請。

　　但大約半小時後，他就後悔了。

　　眾所周知，在導演拍攝完畢後，還需要剪輯製作，才能將劇情完整地壓縮成一部電影應該有的長度。

　　而剪輯師和導演的想法往往不一樣，有時候剪輯出來的效果，導演自己看了都很懵逼。所以，知名導演總在談合同的時候，要求具有剪輯權，生怕自己拍出來一堆的絕妙好東西，被剪輯師給剪成狗屎。

　　凱文在拍完了《暗夜鯊魚》後，找了一個很專業的剪輯師，據說是什麼南加大電影藝術學院的高才生。

　　而這位高才生兼職剪輯師，最開始只是想賺點兒小錢，才接了這單生意。

　　但當看到這些亂七八糟又十分拙劣的拍攝素材後，他幾乎窒息。

　　演員這麼爛，攝影這麼爛，導演也這麼爛，劇情更是爛……

　　“我到底怎麼才能把一坨狗屎變成一堆黃金？”

　　這名可憐的剪輯師還沒進入社會就體會到了自己這個職業的艱辛。

　　幸運的是，在一堆的垃圾中……

　　鯊魚的出現，仿佛是冬日裡的一道暖陽，解救了他瀕臨凍死的命運。

　　由於凱文是個菜鳥，他以為拍攝完就沒事了，完全沒有對如何剪輯提出要求。

　　而攝影師也是個菜鳥，拍了一堆視頻，其中不止是電影劇情的拍攝，還有好多劇組幹活，玩鬧的拍攝。

　　於是，這名高才生剪輯師靈機一動，利用這些亂七八糟的素材，生生把一部‘有謀殺有陰謀有愛情怪獸（凱文語）’的電影，剪成了一部以鯊魚演員為主角的‘如何拍攝低成本恐怖片’的真實紀錄片。

　　至於凱文所說的電影劇情？

　　“我管你去死！”剪輯師已被徹底逼瘋。

　　於是，電影開篇就是，肖恩穿著那身藍白塑膠鯊魚服（包裹全身，腦袋從鯊魚嘴那裡露出來的玩偶服），一臉懵逼地看著鏡頭問：“鯊魚，就，就這樣？”

　　畫面外傳來一陣哈哈大笑聲，還有凱文生氣的聲音：“你還想怎麼樣？這是50美元內能買到最好的道具了！你鑽到海裡，拍攝的時候，看不出來有什麼問題的。”

　　然後，鯊魚就下海了。

　　唐娜扮演的女主和臨時拉來的群眾演員父母，開始嘻嘻哈哈表演喂鯊魚。

　　本來這裡不仔細看也沒什麼。

　　但剪輯師不知道出於什麼心理，他專門把兩個鏡頭剪了進來。

　　一個鏡頭是海面上飄著吐司麵包，一個是鯊魚扮演者肖恩努力地撲過去，裝出鯊魚張大嘴努力吞吃食物的動作，特別努力，動作太劇烈，還差點兒嗆水。

　　肖恩記得這個鏡頭。

　　當時他還提出質疑：“鯊魚怎麼吃麵包啊？”

　　但凱文說後期會製作的，讓白麵包看起來像塊肉……

　　可現在……這特麼就是製作嗎？

　　肖恩已經絕望了。

　　接下來的鏡頭也不例外。

　　所有人都在哈哈哈，劇情漏洞百出，男女主都在尬演，道具時不時就露餡完蛋……

　　如果只是這樣，也無所謂啊，只當是大家一起鬧著玩嘛！

　　可問題在於，在所有人這麼哈哈哈的時候，肖恩他非常認真地再演鯊魚！

　　導演說讓他下海，學鯊魚撲咬，他就認真地在海裡撲騰；導演說他讓他沖到岸上殺人，他就穿著塑膠鯊魚服眼神陰冷，不怕髒不怕累地摸爬滾打，沖上去追殺那些演員；導演說殺完人了，要大笑才能顯得變態，他就啟動技能，露出經典鯊魚笑……

　　整個過程就是：

　　女主哈哈哈哈，肖恩在海裡認真地擺出愛慕的神情；男主哈哈哈哈，肖恩在海裡認真地露出仇恨痛哭的表情；男主女主一起哈哈哈哈哈；肖恩怒火中燒地穿著塑膠鯊魚道具服走上陸地，成為了鯊魚人怪物；所有人都開始哈哈哈哈，肖恩依舊認真地血腥殘暴地屠殺，不管那些人裝死的時候是多麼的可笑，他依舊認認真真地表現出冷血無情……

　　他那麼的認真……那麼的在影片中格格不入……所有人都在扯淡瞎玩，只有他那麼用力地表演，全身心投入的認認真真，一身都是戲。

　　連肖恩自己看了，都覺得‘認真的鯊魚’好像真的沒叫錯……個鬼啊！

　　斯蒂文在旁邊繼續哈哈哈哈。

　　終於熬到影片結束，肖恩總算松了一口氣。

　　螢幕上，卻又開始出現了字幕：

　　製作完影片後，我被鯊魚感動了。

　　——By剪輯湯姆瑪律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