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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傲霜盼月心》第8章
第七章

 “到了,就是這裡。”張燕兒打開原本上了鎖的門道。

 “謝謝你,燕姑娘。”

 易盼月踏進藥閣,意外地發現這閣樓十分寬敞明亮。

 冷傲霜跟在他身後,同樣打量著這很通風、很整齊的閣樓。藥材放在這裡,的確像是養尊處優。

 “這閣子每天都有人來清掃,所以很乾淨。當然啦,放藥材的地方一定得乾淨整潔嘛,大夫,你說是不是?”張燕兒努力地找話說。

 “是的,燕姑娘說的一點都沒錯。”易盼月微笑道,隨即又轉頭與冷傲霜一起觀看從南洋購來的珍奇藥物。

 不是完全沒見過—只因為較少見,接觸也不似中原本土築物來得深。兩個人抽起一些藥材,因閣內無桌無椅,遂兩人乾脆蹲坐在地上研究了起來。

 張燕兒見引不起易盼月的興趣,又不甘被冷落在一旁。

 易盼月是個大夫,當然熟知這些藥材;可是他身邊那名小婢女總不可能懂吧。

 只是一個婢女,卻沒有婢女的樣,一直賴在大夫身旁,教人看了就討厭。

 張燕兒打定了主意,便向冷傲霜走去──其實,如果她看得夠仔細,她會發現豈是冷傲霜賴在易盼月身邊,應該是倒過來才對。

 張燕兒走近冷傲霜,親熱地叫道:“好妹妹,你大概不怎麼懂這些東西吧?我幫你認識認識如何?”

 好妹妹?冷傲霜皺起眉頭。這姑娘看來最多也才十七、八歲—跟葉芙差不多年紀,無緣無故攀親帶故也就算了,怎麼還稱她為“妹”?

 易盼月聽見這話,不禁也跟著皺起眉頭來,但是笑聲卻藏在心底不敢笑出來。

 冷傲霜“不必”兩字方要出口,張燕兒已不由分說地拉她起身—指著一櫃櫃的藥材介紹道。

 “看,這是木香,那叫蘇合,最高那個櫃子裡裝的是沉香;還有這個,這個是肉荳蔻……”張燕兒滔滔不絕地說著。

 冷傲霜雖然不耐,但是並未道出張燕兒說的她早已知道之事。

 張燕兒口若懸河,只是聽的人有些痛苦就是了。

 反倒是站在一旁觀看的易盼月打斷她的滔滔不絕。

 “燕姑娘──”

 “啥事?”張燕兒一聽易盼月叫她,欣喜得立刻將冷傲霜丟到一旁,慇勤地問道。

 易盼月見這景象,一時之間反倒不知該如何說起。

 他訕訕然地說:“她跟在我身邊有一段時間了,該懂的她不會不懂。”

 張燕兒聞言,臉色微變地看了一眼易盼月口中的“她”。她懂,那她為什麼都不說?是存心讓大夫看她笑話嗎?她微慍地瞪了冷傲霜一眼。

 冷傲霜沒接收到她的白眼,因為在同一時間裡,她正丟了一個表示“多事”的眼神給易盼月。

 易盼月是多事沒錯,但也的確為冷傲霜解了圍。

 他們眼波一往一來,看在一旁的張燕兒眼裡,還真像眉目傳情。

 這個賤婢,竟敢勾引主子!張燕兒氣憤在心底。

 “燕姑娘,多謝你帶路,我們自個兒看就行了,不敢再耽誤燕姑娘的時間。”易盼月含蓄地說。

 想要她走?門都沒有。大夫被那小婢女迷騙了都不自覺。

 “不行,來者是客;何況大夫又是我們的貴客,怎有丟下客人,自忙自的道理?我若真走,爹爹知道了會罵我的,不行不行。”

 “那……真是不好意思。”易盼月溫文有禮歉說道。

 “哪裡。”唉,這麼好看、這麼溫文儒雅的男子,世間只怕再難尋到第二個了。張燕兒心醉地看著易盼月的臉龐,神迷地想。

 從他第一次踏進藥鋪時,她便對他……一見鍾情了。

 “這是真珠粉末吧?”易盼月沾起一些看起來柔滑富有光澤的細白粉末。

 冷傲霜看著擺在真珠粉末旁的犀角,不禁喟道:“千金之藥啊。”

 “人命至重,貴於千金,一方濟之,德踰於此。”易盼月放下手中的藥材,走到冷傲霜身邊道:“所以隋唐名醫孫思邈才將畢生的心血命名為‘千金要方’和‘千金翼方’,只因人命貴於千金呢。”

 冷傲霜沉默了良久,才緩緩開口:“也許你說的對。”

 人命至重,貴於千金……

 從小她受的庭訓不就是如此嗎?

 “傲霜──”易盼月聞言不禁高興地握住了冷傲霜的手,感覺冰冰涼涼的。

 “大夫!大夫──”一名僕人冒冒失失、慌慌張張地大喊。

 “發生了什麼事?冒冒失失的!”張燕兒首先斥道。

 “有什麼事嗎?”易盼月連忙安撫道。瞧他這麼慌張,一定是發生什麼事了。

 那名僕人冷汗直流,說話結結巴巴的。“老……老……老爺……老爺他……”

 “你話也說清楚一點。”張燕兒不禁叫道。

 “別急,慢慢說。是葉老爺發生了什麼事嗎?”

 只見僕人聞言後點頭如搗蒜,更證明了他之前的猜測。

 他忙又問:“老爺可在府中?”

 那僕人因為說不出話來,只好用力點頭。

 “老爺發生了什麼事?”張燕兒不禁叫道。

 易盼月扶著那僕人搖搖欲墜的身子。

 “走,我們馬上回府,路上你再把詳情告訴我。傲霜──”易盼月回頭喚道。

 “你去吧,我想留下來看看。”她雖不知發生了什麼事,但有易盼月一人,應該就夠了吧。

 “也好。”易盼月深情地看了她一眼,轉身對張燕兒道:“燕姑娘,就麻煩你陪她了,我會儘快回來。”他就擔心冷傲霜會不告而別。

 “大夫,你快去吧。這位姑娘有我照顧。”張燕兒心中有點不是滋味。

 冷傲霜抬頭看了他一眼,像是在譏笑易盼月。她會需要別人照顧嗎?他怕她跑了才是真的吧。

 易盼月匆匆跟著葉家的僕人離去。

 藥閣裡,就只剩下了張燕兒與冷傲霜。

 冷傲霜兀自觀看各類藥物的外型,偶爾還嗅了嗅,有時則弄了一點點放入舌上輕嘗,似乎很著迷地做著自己的事。

 張燕兒站在一旁,像貓一樣地觀察著冷傲霜的一舉一動。

 “你到底要看到什麼時候?”張燕兒有點不耐煩地問。

 “若姑娘有事,請自便。”冷傲霜沒有興趣搭理張燕兒。

 然後害她被大夫罵?這奸險小人,休想詭計得逞。

 張燕兒暗哼一聲,偏過頭去。良久,她又道:

 “喂,你是何時開始跟在大夫身邊的?”以前怎都沒見過她?

 她跟在易盼月身邊?

 這姑娘似乎也管太多了。她探問易盼月是一回事,但是從她身上著手,就是一項不高明的作法。

 “你怎麼不回話?”張燕兒認定她是易盼月的貼身婢女。

 冷傲霜是不打算開口了。

 但是這種低調的作法看在張燕兒眼裡,卻是極大的侮辱。只不過是小小一名婢女而已,也敢這麼高傲!?

 她一時氣惱地口不擇言:“大夫是個很好的人吧。你是他的貼身侍女,自然與他較親近,就不知你們是否有親近到床笫之間?”

 冷傲霜微微一愣。卻沒有出現張燕兒所預期的羞忿交加的驚慌神情,反倒大笑了出來,坦蕩無愧地直視著張燕兒。

 “你笑什麼?”張燕兒有些心虛地問。

 “就算我真是他的貼身侍女,就算我是個侍寢者的身份,好歹名正言順,而無關配與不配的問題;但是姑娘你,今日以討伐的地位來探問我和他之間的關係,乃至床笫之事。請問,是誰給你這個權利的?”冷傲霜說罷,懶得再辯,便轉過身繼續沉浸在接觸藥草的新奇之中。

 冷傲霜一番話說得張燕兒冷汗直流,小小一個婢女,竟堵得她無話可以反駁。雖然理虧在先,卻仍是不服氣、不甘心。

 考慮了良久,張燕兒作出了一個將來會令她後悔萬分的決定。

 “喂,我要走了,你自個在這兒慢慢看個夠吧。這是鑰匙,離開的時候記得鎖上。”

 冷傲霜聞言,無所謂地站了起來,打算接過鑰匙。

 不料張燕兒卻在她轉過身的同時,將手掌中不知何時暗藏的不名粉末撒向冷傲霜。

 冷傲霜沒有防備,雖及時閉住了氣,仍是不慎吸進了一口。

 “曼陀羅──”冷傲霜不解張燕兒為何要如此做,但是腦子卻已不受控制而昏昏欲睡了。

 “你就在這藥閣裡睡一覺吧。”張燕兒拍拂掉手上殘餘的粉末,心虛地看著昏睡在地的冷傲霜。

 就教訓她一下吧,一下而已。張燕兒努力地想忘卻心中沒由來的不安……★

 ★★

 葉守中了不知名的毒。

 現在葉家上下都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他們召集了葉家最擅長療毒的大夫,卻依然不見效果,甚至無法確定葉老爺子中的究竟是哪一種毒。

 易盼月被急急忙忙地請到葉守房中,裡頭已經聚集了一大群人。

 葉芙淚眼潸潸地守在一旁,看見易盼月到來,如遇救星般的喚了聲:“大夫,我爹他──”

 易盼月奔到床邊。

 “我看看。”

 葉守的額面上已經聚集了一股黑氣,唇不發紫反泛白,一看就知中的是一種很棘手的毒。

 “怎麼會中毒的?”易盼月執起葉守的手腕把脈。

 “福叔,你來說。你跟在老爺身邊,告訴大夫我爹是如何被下毒的。”葉芙緊張地喊。

 “老爺今天是去赴淮陽王爺的約的—在紅香茶館……”

 “被下毒?”易盼月蹙起一雙劍眉。他發覺葉守的氣血竟是逆流的,那表示中毒已深,這下可糟了。

 “是的。”葉芙哀淒地說:“上回綁架我不成,這回直接衝著我爹來了。”

 又是為了葉家義診一事。

 易盼月閉起雙眼,思考著哪一種毒會產生葉守此刻的症狀。

 他先讓葉守服下平日備用的解毒水,但顯然沒有什麼作用。

 “無名大夫,在下以為可能是‘黑閻羅’。”一名葉家的大夫說。

 “黑閻羅”的確會使人氣血逆流而亡,但是不會使人唇色泛白。

 會讓人中毒後唇色不是發紫反而泛白的,在印象中有好幾種;可能是“冰水銀”,也有可能是“柳絮白”或是“素素”,這些毒的症狀頗為相似,究竟會是哪一種?

 “大夫,依我見應是‘柳絮白’。”

 “不,應是‘冰水銀’才對。”

 葉家的大夫你一句、我一句地提供自己的診斷。

 易盼月卻在心中有了個譜,只是……尚欠東風啊。

 “老爺是喝了一杯酒後才中毒的,堵應該是下在酒裡。”葉福說。

 易盼月展眉一笑,東風來了。

 “什麼酒?”易盼月問道。

 “是‘醉流霞’。”葉福答道。

 “快備一杯過來。”易盼月連忙吩咐,又問:“剛剛還有讓葉老爺服下任何解毒藥物嗎?”

 一名大夫說:“因為無法確定老爺中的是什麼毒,所以不敢開藥。”

 除了先前的解毒水以外,那就是沒有了。

 而三種會使唇色泛白的毒理,就只有一種可溶於酒液之中。是了,那必是“柳絮白”。

 易盼月連忙開瞭解毒的藥物。

 “大夫,我爹──”葉芙不禁擔心地問道。

 “葉小姐不必過慮,服下解藥後應該就沒事了。”

 葉家的大夫按照易盼月的指示,將藥磨成粉狀溶進酒杯中。

 葉守中的是“黑閻羅”與“柳絮白”的混合毒,這種毒是混在“醉流霞”之中,解毒時則必須再用“醉流霞”。

 如果先前葉守服用過“黑閻羅”或是“柳絮白”當中任何一種毒的解藥,而非兩種解藥一起服用,只怕此刻是大羅神仙來救也回天乏術了。

 易盼月在心中暗暗吐了一口氣。

 服下解藥後半晌,葉守便悠悠轉醒。

 “爹──”葉芙喜極而泣地哭倒在父親身上。

 “老爺醒過來了,真是謝天謝地。”在場的葉家人終於鬆下一口氣。

 “幸好有無名大夫在。”

 葉守得知是易盼月救了自己,感激之情溢於言表。

 “看來我們葉家又欠了大夫一分人情。”

 易盼月笑道:“葉兄千萬不必掛懷於心。”他是不討人情債的。

 正當大夥鬆了口氣的當口,屋外傳來陣陣的呼喊。

 “王爺──”

 朱見潯一頭闖進葉守房中,眾人皆吃驚地行禮,喊了聲王爺。

 他一揮手,表示不必多禮。

 “葉老爺,下毒的人已經捉到了,現在縛在前廳交給你發落。”膽敢當著他的面下毒,朱見潯第一個不饒他。

 “多謝王爺。”葉守拱手道謝。

 “葉老爺不必多禮,此次相邀還讓葉老爺遭遇到這種事,是本王的錯。”朱見潯儼然天生王者,氣度從容。

 “不敢。不過這次倒多虧了無名大夫。”

 無名大夫?莫非就是葉老爺前些日子提起的那位神秘大夫?

 是的,就是他。淮陽王與葉守交換一個相知眼神。

 易盼月早聽葉守提過淮陽王有意與他結識,只是都被他婉拒。

 眼前這位王爺氣度從容,倒是可以一識之人。聽葉守在此時搬出自己,恐怕是非得識他一識不可了。

 果不其然,淮陽王問道:“那大夫可在此地?”他眼光四處梭巡著,最後落在一名玉樹臨風、身著長袍的俊美男子身上。

 他微微一笑,眼中露出激賞的目光。

 好俊的人品,連他都相形失色;看起來很年輕,但是並無損眼中的精明睿智,是個好人才,朱見潯心中更打定了結交的意念。

 “葉老爺,這位公子是──”朱見潯向葉守尋求印證。

 易盼月見逃避不過,只得暗暗苦笑,自我介紹一番:“在下無名。”

 朱見潯笑道:“見潯久仰大夫神醫之名,承蒙今日幸會。”

 “實不敢當。”易盼月拱手說道。

 “大夫若不敢當,那誰還擔得起這名呢?”葉守笑道:“大夫實至名歸,不必過謙。”

 “葉兄,名若無用,弟縱攬千萬何益?”易盼月從來就不是個謙虛之人啊。

 “好一個名無用,這就是大夫化名‘無名’之意?”朱見潯激賞地說。

 “請恕在下無禮,無名並非王爺所意指。”只是承藥叔之化名。

 “無妨。見潯對大夫可謂神交已久,今日相見,果然名不虛傳,希望日後能與大夫以友相稱。”淮陽王不擺官架子、王架子,說出心中對易盼月的欣賞。

 易盼月並沒有受寵若驚的神情出現,只是有禮地說:“交友本非難事,若王爺具有意與在下相稱以友,在下自然無法推拒。在下曾聞交友貴相敬,倒不曾聽說某人欲相交某友,某友便得答應順從的,王爺倒是讓在下開了眼界。”易盼月說來彬彬有禮,但話中的意思卻足以讓他招來殺身之禍。不過,易盼月擅長察言觀色,他知道王爺甚有度量。

 朱見潯果然如易盼月所料,不怒反笑。

 “大夫說的是,是本王疏忽了。”

 “不敢。”易盼月嘴裡雖這樣說,所作所為倒不像這回事。“王爺,君子之交淡如水。”

 朱見潯愉悅地表示認同:“是,本王同意。”

 不過人生難得有此知己,要淡如水還真有點困難。

 “對了,那縛在前廳的那名下毒者要怎麼處置?”朱見潯又開啟了另一個話題。

 “他是不是茶館裡的夥計或廚子?”易盼月沉吟問道。

 朱見潯頗為訝異──因為易盼月神準的臆測。

 “是,是個跑堂的。”

 “竟是他呀──”葉守似乎有了一點印象。“真是沒想到。”

 “他承認毒是他下的?”易盼月又問。

 “是的,他已經承認。”朱見潯說畢,等著易盼月接下來的話。

 “那麼就隨意杖打幾棍了事,以示懲戒後便放了他吧。”易盼月笑道。

 眾人在驚異之餘,葉守首先發難:“這怎麼行!”

 朱見潯在驚異過後仔細一想,才覺得易盼月說的沒錯。

 “葉老爺,先聽聽大夫怎麼說。”

 “王爺似乎也已有想法,何不先聽聽王爺的高見?”易盼月笑說。

 朱見潯沉默了一會兒才道:“想要阻止這回義診的,一定是個頗具勢力的人或團體。本王本想逼下藥者招供,但是聽大夫一言,才想到這下藥之人只是個不知情便被利用的人而已,殺之無益。”

 易盼月點頭道:“王爺說的極是。這些人雖然無法無天,但對王府顯然仍有忌憚,否則──”

 “否則本王的酒杯裡恐怕也注滿了斷腸毒液。”朱見潯大笑接道。這位無名大夫實在深得他心。“見潯真恨不得邀先生共聚府中,飲他個三大白,暢說古今事。”

 “好說。”淮陽王確實與眾不同,頗值得深交;但是啊,他還是離官字輩的人遠一些好。古有明訓,明哲保身。

 “大夫,本王薦你入朝為官可好?以先生之才學──”不為國家所用,實在可惜。

 “萬萬不可,請王爺切莫為此。”易盼月擔心的就是這個。

 惡者毀之,愛者惜之;就算是後者,也是他所不願的。更何況天下間重才、惜才、愛才、好客交遊者如淮陽王本來少見,惡而毀之者卻處處可拾。

 “為何不可?”

 易盼月坦蕩蕩地回道:“回王爺的話,在下閒雲野鶴慣了,如何過得了官場明爭暗鬥的桎梏?還請王爺切莫薦在下入朝。”

 朱見潯聞言,深思之後覺得易盼月說的也有道理。所謂人各有志,他也不便勉強,遂不再提薦舉之事。

 見朱見潯打消了先前的主意,易盼月暗在心中鬆了口氣。

 正欲再深談,門外卻傳來一陣驚慌的呼喊聲──

 又有事情發生了!

 “老爺!老爺!事情不好了!”來人匆匆忙忙的,未等通報便衝進葉守房裡,足見事情之急。

 “什麼事?”尚在床上休養的葉守忙起身問道。前來稟報的是一名平日頗穩重的家丁,慌張成這樣—想必是有要事發生。

 那名家丁連氣都還來不急喘一口,便急急地說:“咱們葉家的藥鋪子失火了!”

 “什麼?!失火了?!”葉守聞言差點從床上摔下來。

 唉,怎生的多事之秋啊!“快,快派人幫忙救火!”葉守強撐著下榻命道。

 “剛剛總管已經領一些人去了。火勢很大,好像控制不住──”家丁又說。

 失火!朱見潯聽聞這消息也頗感震驚。葉守才剛從鬼門關回來,怎麼葉家藥鋪又發生這種事?他連忙招來身邊的衛士,交給他一塊令牌,要他盡速向官府調人幫忙救火。

 一片混亂中,沒有人發現易盼月在乍聞葉家藥鋪失火時早已衝出了葉守的房間……

 ★★★失火!易盼月聞言,心驚得不知該用什麼來形容。

 傲霜還在藥鋪裡邊啊,他愈想愈覺得不安……

 遠遠的就看見黑煙宛如巨龍一般的盤踞在空中,火光照映得黑煙更形邪魅。

 火,腥紅的一片,像招魂的幡旗,放肆地在風裡招搖。

 易盼月在望見陷入一片火海中的藥鋪,有那麼一瞬間竟忘了呼吸。

 木製的建材本來就容易燃燒,而老天爺不知在開玩笑否,竟颳起風來,更助長了火勢。

 易盼月穿越重重圍觀的人牆,每前進一步便咬牙一次。傲霜,你現在可安好?

 圍觀的人比實際救火的人還多,有一刻易盼月幾乎要以為自己將窒息在人海之中了。

 “拜託,請讓讓。”

 好不容易穿過了重重人牆來到大門前,便聽見有人喚了他一聲──

 “大夫。”

 易盼月順著聲音望去──

 是張掌櫃!他連忙走了過去,發現藥鋪大多數的人都已在外頭。

 “大夫,你怎過來了?老爺平安了嗎?”

 易盼月點點頭,又問:“掌櫃的,可還有人在屋裡面?”

 張掌櫃想了想,答道:“應該沒有了才是,堂裡的大夫和病人都逃出來了。”

 “那燕姑娘呢?”傲霜應當在她那兒吧?

 “燕兒她在那邊幫忙救火呢。”張掌櫃指著不遠處一個正幫忙提水的姑娘道。

 “水來了,讓讓喂!!”一群壯漢提著水桶過來。

 火勢太猖狂,遠水根本救不了近火。

 張燕兒在那邊,那麼傲霜呢?傲霜在哪裡?

 易盼月丟下張掌櫃,匆忙趕到張燕兒身邊。

 “燕姑娘──”

 張燕兒正將水桶傳遞給後邊的人。

 “空桶子再拿過來,快點啊!大夫!”

 易盼月四處張望著,一見張燕兒便急問冷傲霜的下落。雖然張掌櫃說屋裡的人全都出來了,可是他仍不放心她的安危。

 “傲霜呢?你看見她沒有?”

 傲霜?張燕兒一臉茫然。

 “就是先前跟我一起來藥鋪的那位姑娘,她人在哪裡,你看見沒有?”

 是她啊!張燕兒突然慘白著一張瞼,她竟把她忘在藥閣上了。

 “燕姑娘?”易盼月直覺不對勁。

 “水!快打水過來啊!”有人叫著。

 隨即又有人喊道:“不行了,火太大了,根本救不了!”

 張燕兒看著熊熊的火焰,手中的水桶不知何時已落了地。火勢太大,映入她眼簾的竟是一片的橙紅……

 她不是故意要害她的,她真的沒料到會發生這種事情。

 “燕姑娘?”易盼月刷白了瞼,顧不得禮數,緊捉著張燕兒的雙肩問。

 張燕兒掩泣道:“大夫,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她還在裡面是不是?”易盼月生平第二回情緒失控──也是為了冷傲霜。

 張燕兒點點頭,抽泣道:“她還在藥閣理……”

 “火太大了,快撤開,屋樑就要倒下來了!”不知是誰大聲地喊道。果然一根著了火的大樑柱硬生生地倒了下來。

 她還在裡面!不──

 易盼月心繫冷傲霜的安危,拾起掉在地上的木桶,打了一桶水便從頭頂傾倒而下,將全身打濕。

 “大夫,你想做什麼?”意識到易盼月的舉動,張燕兒驚道:“不要啊,大夫,你千萬別做傻事。火勢那麼大,莫說人在裡頭,可能早就……你若進去,是尋死路啊。”

 易盼月哪裡聽得進去,丟下水桶便衝進火海之中,心裡想的、念的,都只有那一人。

 “快來人阻止大夫呀!”張燕兒拉不住易盼月,只好大叫道。

 所有的人都料想不到竟會有人衝進火場,回過神時,已眼睜睜地看著易盼月消失在火幕之中……★★★

 很熱。

 夏天到了嗎?

 可是夏天也沒這樣熱啊。

 好像是熱鍋上的螞蟻喔。

 昏睡在地上的冷傲霜張開眼皮時,看見的是一塊燃燒的布簾。那姑娘不僅迷昏她,還放火燒她?

 她坐起了身子,發現地板不再是原有的冰冷,而是溫熱的。她看著自己的手掌,竟懷疑起自己的知覺。

 曼陀羅的麻醉效果還未完全散去,她揉揉發疼的頭,一時之間還不能思考。這……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

 她扶著搖搖欲墜的身子站到窗邊一看,才發現整個院落都著了火,而且火勢衝天。這藥閣可能因為位在最邊緣,她才沒一下子就葬生火窟;不過好像也快了,因為火已經燒到這閣樓來了。

 冷傲霜走至門邊,用手輕觸了下門板,不僅被燙了一下—也發現了另外一件駭人之事──門被鎖上了。

 她又踱到窗邊,往外望去,幾乎全陷進了火海。

 天啊,怎麼一覺醒來,世界就全變了樣?

 閣裡有些地方也開始著火,一些藥物已經燃燒了起來。多種藥物的味道混在一起,還真不是普通的嗆鼻。

 這藥閣裡有麻醉用的迷藥,她先前就注意到了;只是沒想到那位姑娘會拿它來對付她。

 她掏出手巾掩住口鼻,以保呼吸順暢。她若再不離開,不是被火燒死就會被煙嗆死,要不就是熏死在這濃厚的藥味之中。

 但想要離開,門又被上鎖了;而唯一的一個希望便只剩下頭頂上的這扇窗。無奈她現在渾身無力,跳下去就算不死也要摔斷一條腿;但如果走不動!沒法穿出火牆,她一樣要死,並且死得更難看。

 無情的火不斷不斷地延燒上來……

 一股嗆鼻的藥味,把差點昏睡過去的冷傲霜又給嗆醒。

 冷傲霜雙眼一睜,扶著牆站了起來,走到藥櫃旁抽出一個抽屜,而後又坐回較通風的窗邊。

 她的臉色原該是蒼白的,但大概是因為火光的因素吧,映照得她的雙頰潮紅一片。

 她隨意翻動著抽屜裡的犀角……想當年李太白病重時,缺的可不就是這味千金之藥。她挑起一個丟向火焰中,直到丟到剩下最後一根才停止。唉,反正遲早都要被火吞噬的,她就省點力氣吧。

 她趴在地上,手中的犀角滑落了下來……

 同樣都是火海,同樣都是要奪去人命,唯一不同的,大概是十五年前帶走的是三百條生命,而今日這場則是她孤獨一人步向幽冥。

 黃泉會冷嗎?還是像現在這般的熱?誰來告訴她?

 怎麼活著的時候路是一個人走,到死了也還是孤獨一人呢?誰又來告訴她?

 恍恍惚惚中,她似乎聽見有人在叫她,但不是很清晰。

 是爹嗎?還是娘?或者是藥叔?抑是……

 “傲霜──”

 很熟悉的聲音,到底是誰呢?

 “傲霜──”

 不管是誰,都不要再叫了。她覺得好累、好暈,只想睡一覺。

 “傲霜,你還好嗎?傲霜──”

 好難聽喔,嗓子都叫啞了。這難道是……易盼月的聲音?!

 冷傲霜心中一驚,勉強爬起來倚在窗邊,果然看見易盼月正穿過中庭的一片火海而來。

 易盼月顧不得身上著火的衣邊,狼狽而心驚地看著已經陷入火海中的藥閣。終於,他看到了倚在窗邊的冷傲霜,一顆不確定的心這才暫穩了下來。

 “傲霜──”他大聲喚道。這時才發現自己的喉嚨不知在何時已被灼傷。

 看著樓下的男子,冷傲霜無力地靠在窗子的橫欄上,心中一時百味交陳。

 不用他說,也不是自抬身價,她沒由來的就是知道他是為她而來的。

 這個傻子,竟不顧危險地衝進火場來找她。

 一根短梁支撐不住火舌的侵略,從屋頂上掉了下來。冷傲霜無處可退,只好將身子往窗邊擠;恐怖的是那掉下來的木柱剛好在她的腳邊,差一點就要砸爛她的頭了。

 “傲霜,跳下來,快點!”只剩下這個方法可以救她,又不至於讓她受傷。動作要快點,不然樓就要塌了。

 跳下去?她有沒有聽錯啊?

 “傲霜,跳下來,相信我。”易盼月見冷傲霜遲遲不肯跳下來,心開始有些慌了。

 她在想什麼?為什麼不肯跳下來?是不相信他還是她……不願意?難道她想留在那邊……

 “傲霜,快點跳下來!”易盼月張開雙臂,極力呼喊。他打算她若再不下來,他便要衝上去;管它危樓烈火,誰都不能從他身邊奪走她。

 一聲聲的呼喚將冷傲霜迷離的目光拉了回來。她看向站在樓下張開雙臂的易盼月,不禁譏誚地抿了抿乾澀的唇。

 當真那麼有自信啊?若她不跳他又能怎樣?

 算了,跳就跳吧,誰怕誰。

 她縱身一躍而下──

 天啊,易盼月怎麼接得著她的?但是這副溫暖的懷抱卻意外地教人懷念。

 “我接住你了。”易盼月笑意甚濃地說。這個笑,永遠都那麼自信滿滿。

 他緊緊地擁住冷傲霜的身子,彷彿抱在臂彎裡的是一片雲,稍稍鬆手便要被風給吹走似的──這是他所不允許的。

 “可惜了千金之藥,一場火便全付之一炬了。”冷傲霜有氣無力地看著身後的藥閣倒塌。

 “的確可惜。”但是千金之藥哪裡比得過一個冷傲霜呢。

 火勢依然猛烈,一道道的火牆將鼎沸的人聲隔絕在外,而牆裡牆外,卻是兩樣世界、兩種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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