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陳羽取了車,卻不想去公司也不想回家,於是他盲目地開著,在這個城市裡漫無目的地轉圈。
中午他隨便找了路邊的餐廳吃飯,吃完之後又在附近的公園裡坐了一下午。
雪景裡,四處是剛剛放假的孩子,他們很多都是第一次看到雪,全部瘋了。公園裡都是孩子的歡聲笑語,雪白的世界在他們的眼裡如此的美妙無雙。
陳羽一直坐著,雪花鋪滿長椅,落滿了頭。
一個戴著兔子耳朵帽子的孩子跑過來,停在他面前,咬著手指看著他:「頭髮白啦。」
陳少從衣服裡摸出煙,取了一支叼上。他虛著眼睛瞅了一眼這只四五歲大的小兔子,並不搭理。摸出打火機,點燃煙,慢慢地吸了一口,仰頭吐出青煙飄散。
穿得圓滾滾的小屁孩見陳羽不理他,便費力地爬上椅子,靠著陳羽坐下來,小短腿吊在椅子外晃了晃。
「起來。」陳羽拎著小兔子的衣領把人提起來,而後他不耐煩地瞪他一眼,伸出手,把坐了兩坨屁股印的落雪全部拂開。
「好了。」他說。
他一向都煩這些小東西。
小兔子站在椅子上,看著變得乾乾淨淨的座椅,歪著腦袋想了想,而後很有禮貌地朝陳羽說了聲:「謝謝叔叔。」
他重新坐在陳羽身邊,開始甩著腿嘰嘰咕咕地念:「小雪人,白又胖,大眼睛,紅鼻頭,頭上戴頂歪歪帽,花花圍巾套脖上……」
陳羽側頭看了他一眼,抽笑一聲:「跟你還真像。」他取下嘴裡的香煙,扔到地上踩了兩腳。
小兔子說:「老師說不能亂扔垃圾。」
「你們老師管得真寬。」
陳羽俯身揀了煙頭,小兔子的小短手撐到他的腿上,仰著脖子問:「叔叔你叫什麼名字?」
陳羽笑了笑:「你呢,是不是姓小名兔子?」
「我叫羅智心!」小兔子昂著腦袋大聲說,對自己的名字想來是非常的滿意。
「哦。羅小兔。」陳少說。
兔子辯駁:「羅智心,爸爸叫我心心。」
不過陳羽對這個孩子叫什麼沒多大興趣。他不再搭理他,捏著手裡已經冷卻的煙,恍然覺得已經很多年很多年,他都沒有一個人再這樣靜靜地坐著,在一個地方,什麼也不幹,只是坐著,聽取這個世界自己未曾參與的熱鬧。
孩子緊緊地貼著陳羽,大人不理他他也沒有調皮地糾纏。他只是挨著這個高大的身子,覺得暖和。公園裡那麼多人那麼熱鬧,只有這個人看著那麼孤單。小兔子想,他自己暖和了,那麼一個人的叔叔也會暖和一點吧。
時間靜靜溜走,一大一小兩人默然無聲地坐了一會兒。小兔子自己玩著手掌心,一會兒嘴裡又開始念:「小雪人,白又胖,大眼睛,紅鼻頭……」
悄悄的,雪漸漸下得小了一些。陳羽把煙頭放進外套裡,回過頭,不算特別溫柔地彈掉小東西衣服上的落雪。小兔子停止了念兒歌,抬頭望著他,眼睛晶晶亮,臉蛋紅撲撲的,莫名的可愛。
「少爺——」就在這時候,從遠處匆匆忙忙地奔過來一個三十來歲的女人,就衝著他們這邊來的。陳羽往那邊看了一眼,回頭對肉嘟嘟的小兔子說道:「找你的。」
小兔子探出身子,看到來人,他頓時鼓著臉露出點不開心的表情。很快,來者已經氣喘吁吁地到達了他們的身前,並用猜疑的目光把陳羽上下看了好幾眼。
「少爺,回家了好嗎。」來人伸出手,小心謹慎地把孩子抱起來,「以後別亂跑知道麼,你都要嚇死我了。」
小兔子在別人肩上,不停地跟椅子上的白雪「老人」揮手:「拜拜叔叔。」
陳羽抬起手,也揮了兩下。
這個年頭被稱作「少爺」的小朋友真沒那麼常見,也不知道是哪家不省心的小東西。
快到四點的時候,公司來了電話,說晚上有重要的應酬,希望陳羽一定要去。
才掛了秘書的電話,夏叔又call了進來,說的還是同一件事。
「我會去的。」陳羽說。
現在還對他死心塌地,對相城死心塌地的,也就只是有跟他老爹一起建立了這片江山的兩三位老輩。可惜怪他一意孤行,自以為是,當年如果不是他不聽從勸告,非要搞什麼房地產投資,非要想搞些什麼么蛾子出來,相城也不至變成今日局面。
站起來甩掉一身的雪,陳羽慢慢走出了公園。
夜突然已深。一餐晚宴陳羽吃得食不知味,但面上的笑他知道不能沒有。最後相城怎麼死,最後又能不能救,連一頓飯都是關鍵。
外面的夜雪小了但沒有停止,屋子裡開著暖氣,一桌人涮著火鍋,一鍋紅油辣得陳羽滿頭的汗水。
昨晚喝了酒,今晚繼續喝,一個小時,兩個小時,玻璃窗上霧氣覆蓋了視野,像隔絕了外邊的世界。
結束的時候對方有人想去唱歌,當然不是普通的KTV,得有許多漂亮年輕的「公主」伺候的那種。
好。
去。
反正又不是一次兩次這樣招待別人,更瘋狂更糜爛更情色的招待都有過,這真不算什麼。
陳羽唱了兩首不唱了,不過對方有麥霸,一個人唱得興致高昂。他坐在那裡,從來他都是喜歡玩的,但現在他玩不起來。那些從半邊屁股到整條腿都是光著的「公主」有的在跟人跳舞,有的在伺候人喝酒餵食,有的……
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但陳羽覺得分外的可笑。
這時候,他的胃裡終於噁心起來。連喝了兩晚,原本也不比人□□的胃沒法再挺住。
陳少衝到洗手間,趴在洗手台稀裡嘩啦吐了一通,而後他擦乾淨眼睛和臉暈乎乎地走出去,這裡依舊流光溢彩,滿室紛呈熱情,有人想來扶他,他轉頭看了她一眼,笑著把人推到了一旁,不讓她碰自己。姑娘站在一旁有些無措和委屈。
「陳總,您還好嗎?」他的人趕緊過來攙著他。
「不好。」陳羽甩了甩頭,而後他朝客人走去,說了抱歉,讓他們繼續玩,吩咐人伺候好他們,而後頭也不回地拉門離開。
這輩子他何曾這麼低三下四過。但是他的窩囊不都是他作的?
走出金碧輝煌如宮殿一樣的大樓,外面的空氣冷冽而清新,雪風刮過,燈火依舊通明璀璨,陳羽在露天的車場取了車,坐進車裡,他並沒有立刻走。
摸出一支煙點上,開了一點車窗。看著煙霧隨著風流走,莫名其妙的,他竟然想起了早上和他在一張床上醒來的那個人。
明明是個男人,卻竟然好看得那麼要命,長大之後脫掉了少年時期最後一點的嬰兒肥,變得更加的英俊性感。那張臉比他的一隻巴掌也大不了多少吧。陳羽張開五指,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咬著煙笑了一聲。
他竟然把他睡了。要是被人知道,說不定半座城的人會來找他拚命。
車裡漸漸暖了起來,一支煙抽盡,陳羽轉動方向盤準備離開,就在他剛剛往右側退了一點的時候,車屁股的位置突然傳來「碰」的一聲,同時,車抖了抖。
陳羽踩住了剎車,捶了一下方向盤。
人倒霉時喝水都塞牙縫,他的腦子在別的世界裡飄了半天,他根本沒發現背後有車。
他走下車,對方也打開了車門走了出來。
那人原本是想出來看看情況,但看到了陳羽,頓時停在了那輛紅色帕加尼的車門旁,默不作聲的,臉上帶著點猙獰和惡意的冷笑盯著他。
陳羽原本也是想先看看車的情況,但一出來他就對上了一雙盯他的目光。他一抬頭,看清楚對方是誰,再看看對方的車,殺人滅口的心怫然而起。
幹他媽的!
報應就像風暴,來得比想像更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