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走進廚房的少年很快又走了出來,目不斜視地抱著陳羽的衣服往主臥裡走去。陳羽從他那裡收回視線,坐下來往李純熙這邊問:「他怎麼回事?」
「什麼怎麼回事?」
「他今天,真的給我們的唐小廚師做牛做馬?」
「是啊。」俊美的青年從盤子中撿起一顆提子:「你不是知道的?」
他就早上見了人一面,什麼都沒來得及問,根本算不上什麼「知道」:「關於他的來歷你知道還是不知道?」
「來歷?他叫尉遲理,你覺得他是誰。」青年說著就把指間的提子塞進了陳羽嘴裡:「你要是想搞清楚自己去問。」
尉遲?!聞言陳羽吃驚不小。那個國際珠寶大亨尉遲家的人?他一邊嚼著提子,一邊鎖住了眉頭。
直到前幾天之前,唐葉應該還不認識尉遲理。但是尉遲理為什麼找上唐葉?真的是為了學習下廚?以現在的情況看似乎並不只是如此吧。尉遲家難道沒廚子?而且哪一個廚師不比唐葉好?他卻偏偏認定了他。
再說,他是怎麼知道唐葉在那家餐廳工作?只是機緣巧合遇到?怎麼可能有那麼多的巧合。
陳羽正在思索,旁邊有人說:「你還是那麼喜歡給別人操心。你這樣活著累不累?」
他回過頭,李純熙深黑的雙眼正瞄著他。他便往李純熙臉上輕輕一瞟:「他是唐叔的兒子,也是我的親弟弟一樣的存在,並不是'別人',不過要是換成你呢,我絕對不會操什麼心。」
李純熙當即不鹹不淡地回道:「我也不勞駕你操心。」
「你的嘴巴要是像以前那樣——」
「以前怎樣?」青年說。
「最開始的時候,那時候比現在可愛多了,誰知道你怎麼變成一個狼心狗肺的東西的。」陳羽從衣兜理摸出一支煙,想到都過了這麼久了,早就物是人非,自己再提那些又有什麼用。
果然,李純熙聽他如是說,便道:「你自己又好得到哪去。」
李純熙說完這句話,兩人間便陷入了沉默。完全的死循環。過去,是提不得的傷口。看似已在時間中癒合,卻留下了永遠的疤。
晚上的飯桌上只有三個人,尉遲理筆直地站在飯桌附近,不遠不近地和餐桌保持著剛好的距離。
陳羽吃了幾口,覺得有點好笑,回頭看一眼那少年,少年也看他一眼,並沒有表現出什麼羨慕嫉妒恨,還是那麼恬淡如初,彷彿根本就沒看到他們已經吃上了飯。
「放他過來吧。」陳羽給唐葉說。有個人杵在那裡,吃個晚餐也不是那麼舒暢。再說人家堂堂尉遲家的少爺,在他這裡就淪為了一個連桌都上不了的角色,小心下次連本帶利報復回來。
「別管他。」唐葉不太樂意:「吃不完再留給他。」
「你當人家是……」狗啊?
「他到底怎麼得罪你的?」別說陳羽,就是李純熙都分外好奇。兩個小屁孩比大人會鬧,還整成什麼男僕,養眼倒是養眼,可惜什麼都不會做。
「沒什麼,得罪就是得罪。」唐葉打死都不說地封著嘴巴。
「……」
然而李純熙也覺得晾著尉遲少爺不太好,唐葉敵不過兩個人,只好召喚尉遲理上了桌。
一頓晚餐吃得賓客盡歡,完了之後唐葉吩咐尉遲理去收拾,沒一分鐘,廚房裡就傳來碗盤「闢啪啪啦」落地,粉身碎骨的聲音。
「讓他放著別幹了。」陳羽有點傷腦筋:「活幹不來,東西還壞了,損失誰賠?」
「我讓他賠啊。」唐葉見機轉了轉眼珠子,偷偷摸摸地跟陳羽說:「正好賠一套新的給你,還要買貴的才行。」
「……」這算盤打得。
最後唐葉還是進廚房幫了忙,等收拾好,他建議打麻將。陳羽把家裡閒置了很久的麻將機搬出來,不知不覺幾個人就玩到了十一點過,小廚師又勤勞地準備了豐盛的宵夜,大家都酒足飯飽時已經是深更夜半。
唐葉揉了揉肚子,對坐在自己右邊的李純熙說:「李純熙,你明天不是正好在附近的商場有活動嗎,要不今晚別走了,就住這邊。羽哥,可以嗎? 」
斜靠在長沙發上拿著打火機欲點煙的人立刻坐直了身體:「哪裡有多的房間給他睡?!」可以個屁,除了主臥,還有一間次臥唐葉住著,加一個書房,一個雜物房,都是沒床的。
唐葉笑嘻嘻地:「那有什麼,我和李純熙可以一起睡啊,客房的床那麼大,只要李純熙不介意我就沒問題。」
「艹了,你不知道他——」李純熙幹過什麼陳羽還記憶猶新得很,上次他跟李純熙睡到一張床上的時候對方可是把他吃得渣都不剩。小屁孩找死嗎。
「他什麼?」唐葉不解地眨了眨眼睛。
這時候李純熙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他在旁邊的沙發扶手上拿起自己的外套,朝小朋友笑道:「我該走了,再晚一點不好打車。謝謝你的好意。」
聽了這話,陳羽頓時咬緊了煙屁股:「你沒開車過來?」他們這外邊半夜打車還真不是特別容易,有時候等半小時才能等到車。
「是別人送他過來的。」唐葉接口道:「否則我也不會建議留宿嘛。」
「哎麻煩死了!」陳羽不樂意,但他也沒那麼絕情,讓李純熙在冷颼颼的夜裡喝冷風,所以他完敗妥協,取下嘴角的煙沖李純熙說:「你也別走了,這個點打車不方便。」
欲走的青年便偏過頭望他,眼睛黑黑的像夜裡流淌的水,蕩漾而不分明。
「不過你休想跟唐葉住一起,你——」陳羽瞅了一眼身下的沙發,突然想到什麼,嘴角掛起一抹不怎麼善意的笑:「你睡沙發?」
「……」
「羽哥!」李純熙還沒說不樂意,唐葉先跳了起來,他一把拉著李純熙,沖陳羽說:「哥你怎麼能讓客人睡沙發,太不好了吧。沙發是留給僕人睡的。」
尉遲少爺坐在旁邊,聞言看向唐葉,臉有點扭曲。但他也沒說什麼。
最後,當陳羽跟李純熙躺在一張床上的時候,他百分之百懷疑自己是有毛病。
今晚李純熙一句要留宿的話都沒說,但陳羽總覺得這個人不知不覺間就算計了他。
李純熙太狡猾,狡猾得像只狐狸精,從內到外都散發著蠱惑人的氣息,而要用武力的時候,譬如在床上偏偏又像他媽一頭狼,誰都幹不過他。
這個人比任何人都要危險,尤其是對他陳羽來說,時不時的陳羽都會從李純熙身上感到一種無形的危機。
關了燈,滿室的昏暗,陳羽有心離李純熙遠一點,他背靠著陳羽,離人三尺,幾乎都睡到了床沿。
幸好他雖然警惕,李純熙卻沒有想要動手動腳。英俊的青年安靜地躺在左邊,無聲地呼吸。
陳羽閉上眼睛,努力忽略被子裡不屬於自己的那一份熱度。正當他徹底放鬆了警惕開始感到睏意,李純熙的聲音在夜色裡低聲地清晰地響起:「我聽唐葉說你的房子已經有人要買?那你之後住哪裡?」
「找個住的地方不是什麼難事。」陳羽無所謂地回答。
「再以後呢,你欠的那些錢怎麼還?」
「怎麼還?我頂多也就是去賣身啊。」說到這裡陳羽翻過身,好奇地:「唐葉跟你處得不錯嘛,居然什麼都跟你說,你是不是給了他什麼好處。」
然而李純熙直接忽略了陳羽的後邊一句話。陳羽的前一句令青年從床上坐了起來,並摸到床頭的開關。
「啪」的一聲,橘紅色的光線照耀著床上的二人,李純熙就在這光線裡,他面色奇怪,瞪著陳羽,語氣是全然的無法置信:「你——賣身?」
「難道我就不能賣身,還是你覺得我賣不掉?」陳羽反問。他說完這句話時李純熙的臉已經五彩變幻。
是的,李純熙做夢都不會想到,他有一天竟會從陳羽嘴裡聽到這樣的話:「你、認真的嗎陳羽?」
陳羽想,他當然不可能認真,他原本就只是隨口說說。他要真去賣身那會是多勁爆的熱聞,嗯?他再潦倒也不至於淪落到那樣的地步。他再落魄,也有做事為人的底線。
但還真是好笑,李純熙為什麼會帶著這麼愚蠢的表情看他?就像他真的已經淪落風塵,賣身還債,受盡屈辱。
李純熙那麼聰明,這一刻腦袋卻竟然秀逗成這樣。
陳羽躺在枕頭上看著對方俊美的臉,那臉色太精彩,導致陳羽完全不想把「開玩笑」三個字說出來。
於是陳羽保持著一種認真的態度,笑容也從臉上隱去,他拂了一把額前的頭髮,撐著枕頭從被子裡坐了起來。
「李純熙,你看我像開玩笑嗎?」陳羽坐在床上,他們都坐在床上,雖然並沒有挨得過近,但昏暗的光線裡空間都流淌著曖昧,而兩名英俊的、光著上身的男人正對望著,像一對無間的愛人。
只是他們不是愛人,更不親密。陳羽懷著一種惡意的心,壓住心底大笑的衝動,似笑非笑地往李純熙眼前湊上去,在對方的眼裡看到了自己裝模作樣的樣子:「現在我欠了一屁股錢,為了還債,只要不犯法我還有什麼事情不能幹?我告訴你吧,被逼到這份上,沒什麼是我不敢幹的。」他說得那麼誠實,就像是真的。
只是,當陳羽說著這樣的話,莫名其妙的,卻連自己都有點當了真。
是啊,都逼到了這份上。他還有什麼事不能去幹。他突然有點醍醐灌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