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吳墨以為自己這麼快就暴露了宋老師的秘密,頓時為這份疏忽懊悔不已,啞然無聲。
隨後,宋厭歡琢磨過來了,恍然大悟。
他受寵若驚地問:“墨哥,難道你是在叫我嗎?”
看他那副神采奕奕的樣子,吳墨又不好意思直接否定他的猜想,只得嘴上支支吾吾想辦法轉移話題。
倒是岑箏難得主動說話,替吳墨開口了:“叫我呢,我演的角色就姓宋。”
說完,他還特意用一種“你倒是還真敢想”的淡漠眼神瞥了眼宋厭歡,然後得到了對方更加不屑一顧的白眼。
雖然宋厭歡不曉得為什麼吳墨要稱呼岑箏這種小演員為“老師”,但礙于當事人在場,他也就收起八卦心不多問。
總算把這個小小的突發狀況揭過去了,吳墨在心裏鬆口氣,並告誡自己絕對不能再掉以輕心,這可是屬於宋老師的驚天大秘密,天機不可洩露!
今天要拍的重頭戲是女主角被混混圍堵,男三號挺身而出英雄救美的群戲。按理說,這種討喜的劇情應該是交給男一號演更加能調動觀眾的情緒,可偏偏《愛你十分淚七分》是個女主萬人迷瑪麗蘇青春疼痛劇本,所有男性角色都對女主有強烈的保護欲。
對於岑箏來說,學會偶像劇裏的一場打戲根本輕而易舉,只要記憶還在,身體就能在短時間內找到感覺。
一個人提前練熟動作後,岑箏再跟群演排練了半小時就直接開拍。由於他現在的身高體型纖瘦,每個動作只要銜接流暢,都能凸顯出與眾不同的輕盈感,展現在攝像機前則更加飄逸。
再加上他自己多年拍戲的豐富經驗,切換到近景鏡頭時的表情也拿捏得恰到好處,從容自如,令導演不由得眼前一亮。
就連旁邊的宋厭歡也忍不住多看了他幾眼,那一連串的動作處理得乾脆俐落,毫不拖泥帶水,難以置信之前只跟群演排練了不到半小時。
明明……跟自己一樣都是新人。
宋厭歡胸口忽然發悶,目光黯淡地移到別處假裝看風景。
他原以為自己在同代藝考生裏已經是算很有天賦的類型,就算沒有拍戲經驗,但親哥是那麼出名的年輕演員,自己也該耳濡目染,做得比同齡人更優秀才對。
——可為什麼這麼輕易就遇到了強勁的對手。
宋厭歡這一大早就為此相當沮喪,他心裏非常清楚,同樣的動作讓自己去拍,絕對要全身心投入記兩個小時,才只能發揮出合格水準。
更不用提還心有餘力調動五官表情了。
與岑箏之間有如此明顯的差距,讓他都沒辦法自欺欺人憋出幾句心理安慰。況且倆人都是同一公司,以後內部資源競爭是少不了的。
只能繼續依賴馮哥了……宋厭歡勉強給自己找到了底氣。
岑箏拍完打戲就可以直接去休息了,但吳墨接下來還有不少戲份,岑箏便留在旁邊幫他背臺詞,揣摩人物心理情緒。
遠處的宋厭歡雖然很想過去跟吳墨一起玩,但是看他倆在認真背臺詞,自己也不好意思湊熱鬧。
以前在學校時也是這樣,看到別的同學玩在一起氣氛甚好,他就越羞恥開口加入其中,必須得在旁邊擺出不屑一顧的冷漠臉色,等他們邀請自己去才行。
吳墨低頭用綠色和粉色的螢光筆標注出重點臺詞,其中有段跟宋厭歡的對手戲,他就下意識抬頭尋找對方的身影。
“對了,宋老師,”吳墨忽然轉頭面向岑箏,“你不打算告訴宋厭歡嗎?”
宋厭歡是宋明琢的弟弟,這層關係人盡皆知。
岑箏被他這個問題絆住了舌頭,嘴裏的臺詞剛念一半就卡殼。自己確實一直想主動向別人透露身份的,但那個人並不是宋厭歡。
“我跟他已經……”岑箏神色有些尷尬,“好幾年沒說過話了。”
他們之間無話可談,這是事實。
如果生離死別近在眼前,岑箏也許體會得了血濃於水的可貴。然而現在兩人都相安無事,本來就無法心靈相通的兩個人,這時候去袒露事實,也只是自動摘除了兄弟這層關係罷了——更何況,岑箏對這個弟弟本來就沒有太深的信任。
吳墨認為這是他們的家事,自然也不敢多嘴勸說岑箏,只是忍不住提醒他:“宋老師,只要你的決定都不會後悔就好。”
岑箏點頭,思緒卻因這話慢慢飄到了其他地方。
他記得自己剛復活的那陣子登錄過一次以前的微信,宋厭歡當時給自己發了無數條消息都被他忽略了,現如今回想起來,倒是十分好奇內容是什麼。
輔導完吳墨後,岑箏找他借了副耳機,一個人回酒店打算看看自己跟宋厭歡的聊天記錄。
由於以前的微信帳號已經是逝者的私有財產,岑箏很擔心自己的登錄記錄會被誰發現,萬一有人覺得奇怪而調查一番,那現在的自己絕對無法用科學道理解釋清楚,惹了麻煩就不好了。
他想辦法掛了個虛擬IP,然後戴好耳機,順便開了手機錄屏。
登錄微信後,擁擠的消息瞬間爆發,螢幕持續卡頓半晌,才慢慢載入完這幾個月來的消息。
其中不乏生前的同事朋友發自真心留言緬懷自己,還有人乾脆把他的對話方塊當成了樹洞,平時往裏面吐槽瑣碎的負能量,或者求他在天之靈保佑的。
岑箏流覽過去,發現宋厭歡的頭像又停在了自己列表最上方,最近一次消息記錄時間顯示的居然是二十分鐘前。
他點進去,有幾百條宋厭歡的未讀消息。
岑箏從頭開始看,自己剛出事的那天,宋厭歡瘋狂給自己發“你沒事對吧”“手機沒電了嗎”“看到回話”。
自己的身體出殯以後的幾日,宋厭歡則是發來大段大段語音。岑箏把音量調高,點開第一段就是宋厭歡邊哭邊說“對不起,我以後再也不跟你吵架了”,重複了很多很多遍,最後抽噎著央求:“你回來吧,哥……”
少年的哭腔聽得岑箏揪心,他瞬間哽咽,視線模糊。
聊天記錄再往後幾日,基本都是純手打文字。每句話都不長,羅列起來看像是宋厭歡在裏面寫日記一樣,彙報他自己的生活和心情。
“哥,我收到錄取通知書了,雖然不能跟你當校友,但我是電影學院第一名耶!”
“今天去找馮哥了,馮哥說以後會一直照顧我的,只要有他在,我就不用擔心在娛樂圈的路。”
“啊啊啊啊嗷嗷!我今天去海洋館看大鯊魚了,超大超大!!”
“[圖片]”
“跟我們小時候看的一樣哈哈哈”
“我好想擁有一隻大鯊魚手辦啊啊啊!!!”
……
岑箏剛看幾分鐘,就立刻將手機倒扣在床上,手掌覆蓋上濕熱的眼眶。
半晌後,他才艱難地調整好呼吸,緊鎖眉頭繼續往下看。
“我接到第一部 戲了,男二,馮哥說因為我是你弟弟,最好低調出道,可不是因為我演不了男一哦。”
“我到劇組啦!外面粉絲好多,愛的潮水把我包圍,讓帥氣的我不知所措~”
“哥……我好想你。我好難受。想吃杏仁糖。”
“煩死了,我把助理開除了,他這張嘴遲早會爛掉!”
……
岑箏時不時伸手抹乾淨臉頰,再回過神時,自己的掌心和下頦已經濕漉漉的了。
“白癡……”他苦笑著盯住螢幕喃喃自語,連他自己都不清楚,這句話到底是形容他們兄弟倆誰。
岑箏根本記不得他們具體有幾年沒說過話了,哪怕他過年回家,連壓歲錢都是父母轉交的。
有太多不想溝通的原因,之前的爭吵、爭吵累積的怨氣、九年的代溝、代溝造成的無言……還有這些加在一起後的尷尬氛圍,只要一次不破解,那麼之後會一直持續增多。
——兩個白癡。
尷尬持續增多的後果,就是這樣可笑的局面。
一個只能隔著這個世界把所有真心傳遞出去,另一個只敢隔著這個螢幕把所有情緒沉默接收。
要是小朋友沒那麼叛逆,成年人也早點懂得溝通就好了。
如果前幾年多對他的成長關心一點,哪怕就那麼一點……
岑箏喉結上下滾動著,忍過鼻腔的酸澀後,他還要繼續把宋厭歡的消息看完。
往下拖拽,都是最近幾日的了。
“哈哈哈哈哈,給你看個好笑的!我真的笑死了快!”
“[視頻]”
岑箏光看到封面就先破涕為笑。
他都不用點開,也能想像出吳墨跳社會搖的時候是什麼樣子。
“墨哥看著好傻啊,但是我覺得他人挺好的,總請我喝奶茶。”
岑箏拇指慢慢上抬,終於將消息劃到了最近一條。
“我好難過啊……為什麼一個農村來的男生比我天賦高那麼多……他只是男三啊。”
岑箏一愣,隨後心情複雜地歎氣。
查閱聊天記錄的錄屏已經保存好,岑箏退出了這個微信號,切回自己現在用的。
他摘下耳機,安靜地在房間裏坐立發呆許久,終於下定決心挑個日子跟宋厭歡坦白。
估計會嚇到他吧……岑箏考慮該用什麼樣的方式比較合適。
對了,他記得這個月是宋厭歡的十八歲生日。
慚愧的是,作為親哥哥他已經不記得到底哪天了,還得從網路百科上搜出來才知曉。
成年禮對很多人來說都具有生命中最特殊的意義,不能敷衍了事。岑箏思來想去,還是覺得這天比較適合給宋厭歡最大的驚喜。
眼看快到中午,岑箏下樓去了趟附近的便利店,買了幾瓶冰鎮的可哥奶。
好像早上宋厭歡說過想喝來著,不清楚他哪個牌子會喜歡,只好每樣買了一瓶。
他提早去了演員的休息室,找好宋厭歡的位置後,把袋子放桌上。
沒過多久,大家陸陸續續回來吃飯,岑箏讓吳墨幫自己捎了一份。
宋厭歡是最後才進的屋子,他不愛吃劇組供餐,就跑到外面買漢堡薯條。
他坐下來,第一眼就發現了桌上多了份東西,往裏一瞥發現居然是自己早上心心念念的可哥奶!好幾個牌子全都放進來了,簡直百分百符合他的心意。
宋厭歡立刻緊緊地抿住嘴唇,不讓自己笑出聲音。
——沒想到,霍蟬嘴上說著不會幫自己,實際上還是挺勤快的嘛!
宋厭歡當即決定,這個月給他漲五百塊工資。
岑箏當然不曉得自己的心意全被宋厭歡單方面拱手讓人了,悄悄觀察小孩的表情,還以為他是因為自己的主動示好才這麼開心。
“宋老師,宋老師。”吳墨在旁邊壓低了聲音,悄悄喊他。
岑箏俯下身,把耳朵湊過去了。
“今天宋厭歡提到你好多次呢。”吳墨舉起一隻手,把自己的嘴和岑箏的耳朵遮住了。
岑箏下意識問他:“哪個我啊?”
“都有。不過主要還是那個。”
“哦。”岑箏直起了腰。
他偏過臉,發現吳墨那雙炯炯有神的眼睛還在盯著自己,黑白分明的瞳仁令他這麼一個身材高大的男人產生了小動物般的乖順感,岑箏看了不由得失笑道:“怎麼了?”
“沒什麼。”吳墨也跟著笑起來,“就是我每次叫你‘宋老師’的時候,都能想著現在全世界只有我一個人能這麼叫你,就感覺好幸運好開心啊。”
他說完,還自然又誠懇地“嘿嘿”笑兩聲。
不知道為什麼,岑箏覺得吳墨的笑容越來越有感染力了,不然怎麼最近總能成功逗笑自己。
明明他笑點不低啊。
作者有話要說: 【小日常(請問這算是小劇場嗎0.0,我沒寫過這種)
某一天,岑箏和吳墨並肩走在樓道裏,迎面遇到匆匆走來的助理Tina。
Tina用她職業性假笑跟兩位熱情而敷衍地打了招呼,隨後高跟鞋繼續“噠噠噠”向前走,在他們二人背後的一扇門前停下了,用鑰匙擰開鎖。
門一開,很快裏面就傳出來Erin抑揚頓挫的嚎叫,和宋厭歡愁眉苦臉的抱怨。
吳墨走過去,問他們發生了什麼。
“霍蟬那個傻逼,”宋厭歡現在一肚子怨氣,“把我們鎖在了裏面!”
“為什麼要鎖你們啊?”吳墨一臉擔憂。
岑箏似乎知道原因,於是扯了扯吳墨的衣角,把手機遞給他看。
微信朋友圈裏,宋厭歡一條廣告引起了很多人注意。
“好消息,好消息!一米八六帥哥保鏢明碼標價讓人摸啦!摸腹肌五千,摸胸肌八千,摸全身一萬!在此,我宋厭歡宣佈打0.1折!機不可失,失不再來!”
並配上了兩張自己偷拍的照片。
底下評論第一個就是字裏行間都流露出渴望的Erin:“求求你了,我願意出原價兩倍的價格,辦個會員卡成嗎?用的時候刷我就好![色][色][色]”
吳墨看完:“……”
真是活該被鎖啊。
岑箏又拽了拽吳墨的衣角,淡笑著問他:“腦筋急轉彎,宋厭歡跟Erin被關在一起是哪四個字?”
吳墨認真思考:“咎由自取?”
岑箏:“錯,是雞兔同籠。”
吳墨:“……”
當天霍蟬的朋友圈,發了一張照片,照片上是一扇鎖得嚴嚴實實的門。
並配字:“宋厭歡Erin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