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那天晚上,尹覺明留宿在張弛屋子裡。
他抽著煙同張弛做愛,還難得地主動親吻了他。
連張弛自己都覺得,好像在做夢。
之後,尹覺明躺在浴缸裡,懶洋洋又抽了一根煙。水汽和霧氣混合到一起,漸漸有些分不清了。
「聽說,你之前有個喜歡的人?」尹覺明將手伸出浴缸,在旁邊張弛擺的煙灰缸裡點了點,他手腕上有刻意對的紅。
張弛挑了挑眉:「你說的是——」
「別抱僥倖心理,明珠告訴我的。」尹覺明將煙按滅,從浴缸中站起身。
張弛抽著的煙叼在嘴裡,展開一旁準備好的浴巾,將尹覺明的身子包裹住。
濕淋淋的尹覺明外面裹著一層乾燥的毛巾,身上帶著沐浴的香味和熱氣,張弛不僅埋在他頸側的浴巾深深吸了一口氣:「你是說,我的初戀?」
「這我倒沒想到,竟然是初戀。」尹覺明笑了,扶著張弛的肩膀,小心翼翼邁出浴缸。
他在吸水的墊子上踩了踩,動作顯得很可愛。張弛將他打橫抱起,一路抱回了臥室床上。
張弛將尹覺明整個人塞到被窩裡,叼著煙,很緩慢地給他擦著頭髮。
「沒什麼好說的,就上大學唄,上大學就……談戀愛唄。」
「所以你還是喜歡女孩子的嘛。」尹覺明說著,感覺給他擦頭的手變得緩慢了。
他疑惑地向上看去,張弛用力揉了一下他的頭髮:「這跟喜歡男人還是女人沒關係。覺明,就算我此前是完全喜歡女人,遇見你我也認栽了。」
「可千萬別。」尹覺明抬手捏住張弛的唇,「我酸得慌,身上起雞皮疙瘩。」
張弛也笑了:「不在你面前賣弄文字了,沒勁。」
兩人安然度過一晚,這一天,張弛卻是比哪天睡得都安穩。倒是尹覺明,還專程定了鬧鐘,第二天天一亮就偷偷摸摸走的,這次變成了他。
只是,到底沒有張弛那樣好的毅力和精神力,尹覺明若沒睡飽,起來多半還帶些脾氣。
因此從陽台翻出去時,出了點意外,他小心翼翼地爬上窗台,跨過欄杆,然後尹覺明看到,今天破例起得早得老太太,忽然從一樓出來了。
尹覺明正處於老太太的正上方,因此不敢動。他要一步跨到自己那邊,又會引起動靜。於是最後只好又小心翼翼地退回去。
房間裡的張弛當然不明白,他刷著牙,赤裸著上身,背後還帶著新鮮的抓痕,就這麼亂七八糟地出來了。
嘴裡還含糊不清:「怎麼了,晚上膽子大,白天膽子小,不敢了?」
剛小心翼翼不敢弄出動靜的尹覺明:「……」
樓下正準備澆花的老太太:「……」
氣氛簡直尷尬到了幾點。
尹覺明幾乎是第一瞬間就回了屋,張弛還要喊他,尹覺明捂著臉背對他擺了擺手,一副休說休說的模樣。張弛這才感覺有點不對勁,扒著陽台往外一看,好傢伙,跟他漂亮的老太太來了一次犀利的四目相對。
「他……他衛生間沒有水了,說過來借用一下,洗漱……」張弛一個緊張,咕咚一聲就把牙膏沫子給吞下去了。
「哦,那你等會兒去給他修修吧。」佛系老太太張海音,面色如常地轉過身繼續澆花了。
「嗯,我當然是要去看一下的……外婆,早安。」
「早。」
尹覺明在屋裡聽著這兩人的對話,滿臉慘不忍睹。
張弛就著陽台漱口後也回到房間,大馬金刀坐在床邊,和尹覺明並排,很緩慢地將臉埋到雙掌裡,罵了一句「操」。
現在的一切都很好,趁夏天還沒過去,河水依舊湍急,天空的雲還會像雲母一樣四處飄搖,烈日下的水影,明明晃晃地照射在人臉上,好像閃耀著一整個夏天的光芒。蟬鳴聲悠遠,林濤聲簌簌,如在耳邊……那間屋子裡依舊時不時傳出德彪西的旋律,而空氣中,也好像還瀰漫著橘子的香氣。
尹覺明和張弛終日待在一起,誰也不能將他們分開。
露天的影院中有他們,山澗的深處有他們,白雲生處有他們,松間的明月下也有他們,他們好像出現在所有美好的場景裡,那樣的夏天,就好像永遠不會結束。
這是個伊甸園一樣的世界。
如果能再一次地回到這個夏天……一定要提醒自己,快一點,再快一點抓住這個夏天的一切。
尹覺明的離開,比原定的時間還要早。幾乎是猝不及防,連尹覺明本人也毫無防備的。
那是和任何一天一樣的晚上,尹覺明和張弛剛從鎮上回來。他去張弛的工坊接他,又和那些孩子們搭話聊天。還是那輛自信車,他們慢悠悠地推著往回走,發現路邊的小酒吧竟有新進的琴酒,不過就一瓶,他們每人喝了一小杯,又站在鎮尾的李阿公店門口,聽老頭唱了一首歌。一路上搖搖晃晃,說說笑笑,三公里的路,他們走了一個小時才到家,卻也不覺得累。
但一進門,尹覺明就被老太太叫走了。
老太太說秦先生打來電話,一直沒有掛,等了他一個多小時了,讓尹覺明趕緊去接。
秦碩此人,十分珍視時間,信奉時間就是金錢的真理,平日裡,也唯獨願意在尹覺明身上多浪費自己的時間。
所以聽到老太太說秦碩在電話那頭等了他一個多小時,尹覺明就心知不好。
一定出事了,而且,一定是大事。
張弛眼看著尹覺明急匆匆地走到客廳另一邊,接起電話,只喂了一聲,就再也沒吭聲。
肉眼可見的速度,尹覺明臉上的血色褪去了。
那話那頭的秦碩聽起來很疲憊。
「覺明,我爸爸出事了。現在正在搶救。」
時間太短促,尹覺明根本沒有沒有收拾時間,只問清楚地址,取了錢包就要走。
張弛第一反應是去開車送他,尹覺明卻輕輕按了按他的手腕,轉頭對張海音笑了笑,說了聲謝謝。
「車借我開一下,明天就還給你。」尹覺明對張弛說道。
「我送你,走!」
「不用。」尹覺明這回掐著他手腕的力道重了一些,「借我一下,張弛。」
張弛絲毫不懼地掙脫了:「你現在的狀態,不能開車。」
尹覺明抿著唇,站在原地,大有張弛不同意,他就此不動的勢頭。
還是張海音及時站出來,拍了拍尹覺明的手:「將近三個小時的路程,才剛進城,況且路上許多岔路口,你不一定分得清楚。張弛說得沒錯,你現在的狀態路上萬一有個三長兩短,得不償失。」
尹覺明垂下眼,想了想,最終還是妥協了。
他對張弛點了點頭:「麻煩了。」
張弛不喜歡這個時候的尹覺明,好像又一朝回到了曾經那個跟他疏遠又客氣的人。但是,眼下以他的急事為重,他也不好計較那麼多。
張弛轉身抱了一下老太太:「外婆,外面風大,你早點回去。等我到醫院就給你打電話。」
一路上,尹覺明雖話不多,但看得出完全沒有平時在副駕駛那種放鬆的感覺。他整個人是緊繃的,目光筆直地看著前邊的路。不是發呆,就是筆直地看著。車裡沒有任何音樂,而張弛將車子的速度,在安全的前提下開到了最快。
尹覺明只在一段寬敞的公路上時催過一次張弛,之後就一直一言不發。
他的那種沉默,先發制人,讓張弛也無法先開口挑起話題。
張弛也知道,估計現在這種時候跟尹覺明說什麼,他都提不起興趣。
都是他在安慰尹覺明,要他別著急,說沒有事情,一定會有好運氣……安慰的話都說完了,尹覺明也幾乎沒什麼反應。
他最後只是捏了捏鼻樑,隊長吃疲倦地笑了笑:「你說得對。這麼遠的路,我一個人,還真不一定能行。」
見尹覺明好不容易有放鬆下來的跡象,張弛趁熱打鐵,試探道:「不過,為什麼之前非要一個人去,我開車不好嗎?」
尹覺明沒有回答,他閉著眼睛,好像是睡著了。但張弛知道,他只是在迴避他,或者根本就懶得告訴他。
其實張弛誤會了尹覺明,他絕非是懶得告訴他,也不是迴避。他向來是一個真誠的人,此時此刻,只是不知該如何與張弛解釋清楚,一旦張弛介入到他的生活裡,那許多事情就變得不一樣了。
當然,不是說張弛的介入不好。一直以來,他都是以一個外來者的身份在和張弛相處,而尹覺明現實中的生活,狀態,朋友,關係,則關乎到尹覺明的另一面,也是更為隱私的領域。對於該不該讓張弛刺入他的生活這一點,他嘗試在接納,但卻被這次突如其來的事件打斷了。
新的認識必然帶來新的改變,對於他們本就不穩定的關係,不見得是好事。
如果繼續交往下去……這樣的念頭一閃而過,這樣的念頭尹覺明不是沒有過。
但是,只要往深了想,就會令人感到無奈。
兩個人之間的阻礙,太多了。
要想消除這種阻礙,也不是沒有可能。要一件件,一點點地努力。
但尹覺明知道,最開始不論是對自己還是張弛,恐怕二人都沒想過要走到這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