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9章 暴風雨來臨
眼見從江秋月那裡打聽不出什麼,趙美麗轉頭繼續悠悠然吃著米糕喝著茶。
就像她坐的不是土炕,而是茶樓上精緻的包間。
江秋月舉起碗遮住抽搐的嘴角。
一點茶沫子有必要裝的跟品西湖龍井似的嗎?話說她貌似存有真的龍井茶,還有絲綢呢。
下午時,李永紅坐在西間門口縫衣服,時不時望向院門,可惜林文清在外邊浪的不到飯點不回來。
她那有賊心沒賊膽的小心思,江秋月從上次供銷社回來後就發現了,就看她怎麼從高雲梅手上把人偷偷搶過來。
不過,她大概沒什麼機會了吧。
片刻後,李永紅縫好衣服,左挪右挪坐不住,起身拿個籃子悄悄出了門。
男知青都在東屋歇覺打屁侃大山,能不動就不動,節省力氣和糧食。
李永紅走時不出聲,陳中華沒發現她出門,更不要說安排男知青陪同了。
趙美麗肯定是發現了,但是一直被人保護得很好的嬌小姐哪裡知道現實的黑暗啊。
只是出個門而已,挎著籃子去采野菜了吧,能出什麼事?
趙美麗沒吭聲,江秋月當做不知道,唇角勾起一絲涼薄的笑意。
她送還的那份大禮,希望李永紅能承受的住。
李永紅出門順著村邊的小路朝高家的方向走。
農閒時候,村裡人要麼去山林間尋摸吃的,要麼待家裡躺著省口糧,就連小孩子們都跑到山腳下扒拉甜草根去了。
路上見不到人,李永紅急走幾步,遠遠望見高雲梅家青磚混合土坯建的房子。
恰逢此時,林文清和高雲梅開門出來,兩人並肩走來,說說笑笑好不和諧。
李永紅內心突突一跳,身子一矮躲進旁邊的灌木叢後。
高雲梅是送林文清出來的,兩人站在門口說話。
李永紅透過草葉縫隙仔細打量那人,兩件套的夾克衫搭配藍灰色喇叭褲,腳上一雙布鞋鞋底都用的塑膠鞋底。
整個人看起來就是城市裡的文藝青年貴公子,女人心目中的白馬王子。
那兩人聊到熱絡處,林文清替高雲梅抿了抿被風吹亂的頭髮,從口袋裡掏出幾張票子放到她手裡。
目測有好幾塊錢呢。
李永紅眼睛熱了熱,抓住灌木枝的力道死緊。
如果說在之前她對村裡青年領頭羊柳和平暗自傾心的話,那麼現在她覺得有身家有實力樣貌風度同樣不差的林文清更是撩撥著她的心尖兒。
誰不想吃好喝好被人寵著?
誰不想去國營飯店想吃啥點啥?
誰不想有票有錢花?
李永紅想想想,時刻都想脫離鄉下吃不飽穿不暖的困境。
她插隊那麼多年了,青春虛耗,一晃已到二十六歲的年紀。
以往二十出頭的時候不是沒有人給她說過媒,但對象要麼是鄉下泥腿子要麼是窮得自個都養不活的男知青。
李永紅都不滿意,她不甘心嫁給農民而下半輩子耗在地裡頭,又不想嫁給窮知青再吃苦。
柳和平那時入了她的眼,讀過書還十分俊秀,被家裡嬌養的很好,跟著他有共同語言還不會下地幹活。
李永紅一直覺得要是能嫁給他,進村支書家當媳婦才算不委屈了她。
可惜她的衣食父母趙美麗同樣看上了柳和平,李永紅只能把心思藏起來,偶爾想想。
但是林文清來到後打破了柳和平的一枝獨秀,在見識到對方的財力風度之後,她決定把柳和平讓給一直對她不錯的趙美麗。
李永紅覺得,林同志更符合她對革命另一半的要求。
說不定兩人結婚後還能有機會一起回城呢。
一個回城的機會,就能讓柳和平留在李永紅心底的好感完全被林文清替代。
李永紅陷入自己的幻想,羞澀地想到:誰年輕時沒有過初戀呢,留給以後回味就好,過日子還是物質靠譜。
“小賤貨,想啥呢看你笑哩淫蕩樣兒!”突兀粗噶的男聲在耳邊響起。
頓時,一股臭味沖入嗅覺,兩隻乾巴巴的手肆無忌憚的摸上她的脖子和胸。
李永紅瞬間從美好的幻想中醒來,知道身後那人是誰,她動也不敢動。
“你…你不是說要去找江同志嗎?…放過…我。”話說到一半,脖子被猛地掐住。
癩三兒恨恨地咬上一口,提到那件事就氣急敗壞。
“你還敢提她?!爺爺俺先教訓了你個小娘皮!”掐住人脖子和腰,癩三兒當初用來對付江秋月的招數,此刻用到李永紅身上。
李永紅被癩三兒一瘸一拐地從灌木叢裡拖到柴火垛後。
她看到林文清高雲梅兩人正在對面的樹下卿卿我我,而她卻不敢向他們呼喊求救。
她以為這次還跟前幾次那樣,忍住噁心被摸上幾遍,等他占夠了便宜就會放過她。
可惜她想的太天真了,失去唯一一次逃過噩夢的機會。
癩三兒拖人過去後,立馬脫下臭烘烘的破爛汗衫,將人嘴巴堵勞,再用褲腰帶捆住手腳。
李永紅察覺不對,奮力掙扎想大喊大叫時,已經為時已晚。
她像一條待宰的家豬,被捆綁在地上哀嚎蠕動,卻無濟於事。
癩三兒在柴火垛底下掏出半人高的洞,嘿嘿淫笑著將人扔進柴火洞,他緊跟著拖著一條殘腿爬進去。
將人壓在潮濕的地上,癩三兒青紫未消的臉上滿是憤恨,伸手打了李永紅一巴掌。
“娘的,還想腿好利索再收拾你,俺等不及了!”啪啪左右開弓又是幾下子。
李永紅不停的流著淚,眼帶哀求,拼命搖頭躲避,仍然被扇上幾巴掌。
癩三兒斷腿疼得厲害,雖然去衛生站上了夾板,需要躺床上養養,但是他氣不過,特意跑出來先給害他的小賤人點厲害瞧瞧。
熟練地撕開李永紅的衣襟,賴三兒罵罵咧咧,乾脆把李永紅鼻涕眼淚一大把的臉罩住不看。
嘴裡不乾淨地罵著,“哭啥哭,跟著爺爺吃香喝辣,咋不看看你是啥貨色,臉皮子還沒小寡婦好看,就一身嫩肉還有摸頭兒。”說著下手狠狠拽了一把胸。
李永紅悲憤欲絕。
喊喊不出來,掙掙不過,猶如案板上的魚肉,等著被人切割。
她被那個噁心的混子幾下扒個精光,動彈不得。
絕望之中,李永紅聽到腳步聲接近,人就在柴火垛另一面的路上。
“我好像聽到了什麼奇怪的聲音,你聽到了嗎?”林文清陪同高雲梅散步到柴火垛旁,頓住問道。
高雲梅腳步不停的拉著他繼續往前走,偷瞄了柴火垛一眼,打哈哈,“哪有啥聲音,俺咋沒聽到哩,你聽岔了吧。是風聲哩,咱們去前面走走。”
那股子飄出來的臭味,高雲梅一聞就知道柴火垛裡藏著誰,估計是癩三兒又跟小寡婦在外面搞了。
居然搞到了她家門口,高雲梅氣憤地走得遠遠的。
希望就在一層柴火之外,卻被那個女人狠狠斬斷,李永紅絕望地睜大著眼珠子,裡面佈滿血絲。
人走後,癩三兒再無忌憚。
身子像是被人用擀面杖狠狠捅進去,疼的李永紅兩眼發黑,看不到絲毫光亮。
她覺得自己死了,卻只是幻覺罷了。
等到夕陽西下,夜幕降臨,癩三兒終於出口惡氣,提起褲子朝地上之人唾口黃痰,呸道,“他娘的沒滋沒味,連小寡婦都不如。俺呸!”
李永紅跟一具死人一樣毫無動靜,充血的兩隻眼珠子掙得大大的,直愣愣看著上面的柴火頂。
癩三兒放下幾句威脅的狠話,左右看看後拖著斷腿溜走。
知青院這邊,篝火在院裡熊熊燃燒,陳中華坐在火邊緊緊皺著眉頭。
男知青回來兩個,他立即站起來問,“人找到了嗎?”那兩人搖搖頭。
劉愛英往火堆裡加著樹枝不滿地抱怨道,“她啥時候出去的啊,咋不吱個聲呢?”
天黑了都不知道回來,還要男知青兩兩出去找人,又作啥妖呢。
劉愛英看了一眼屋裡沒有絲毫擔心的趙美麗,向身旁的江秋月撇撇嘴。
江秋月低著頭,臉上面無表情,一下一下撥拉著火苗。
稍後又回來了幾個,還沒找到人。
陳中華急的在院子裡來回踱步,直到方衛東推門進來。
“人找到了。”
方衛東身後跟著的正是他們快找瘋了的李永紅,不過她現在的狀況看起來不太好。
頭髮和衣服都濕淋淋的,她勾著頭看不出表情,站那一會兒地上就聚了一灘水,好不狼狽。
林文清在她之後進門,上身只穿著綠襯衫,外套正披在李永紅身上,快被浸濕了。
“咋回事?”陳中華下意識問出,下一刻反應過來現在不是細說的時候。
他讓李永紅趕緊回西間換衣服,別感冒了,又讓劉愛英去顧著點。
院裡林文清和方衛東把找到人的過程簡單說了下,不是大家做的最壞的猜想,人沒被欺負。
他們兩個是在小溪盡頭的河裡找到人的。
李永紅自己說是沿著小溪挖野菜,不知不覺就走到河邊去了。
她發現河裡有魚,驚喜之下腳滑跌了進去。
河水不深,但是衣服都濕透了貼在身上,李永紅說她不敢大白天的那樣回來,就躲在那裡等天黑。
一直到林文清他們找過去,正好發現了她。
方衛東說完把手裡的菜籃子遞給江秋月,晚飯他們還沒吃呢。
值日的劉愛英正在屋裡陪李永紅,江秋月正閑著,方衛東就把野菜遞給她。
江秋月沒推脫,接過來看了眼,籃底只有淺淺的一層,野菜根莖被挖的亂七八糟,摘好還夠一個人吃的。
好在是晚飯,混個水飽就行。
江秋月三兩下把野菜弄乾淨,混著玉米碴子和幾塊葛根,大火很快煮出一鍋野菜糊糊。
林文清是真餓了,期間還要進灶房給她燒火打下手。
可惜大少爺手上活計實在不咋地,被方衛東趕出去,還要給他收拾灶膛的爛攤子。
大家一人吃碗野菜糊糊填完肚子去睡覺。
鍋裡還留著西間那三人的,江秋月盛出兩碗端過去。
西間裡有趙美麗點的油燈,光線昏暗卻也能看的清楚。
她一進去,劉愛英立馬接過碗,謝過她後趁熱吃。
另一碗劉愛英遞給窩在被子裡直打哆嗦的李永紅。
李永紅搖頭不吃,臉上沒有一點血色,很累的樣子。
她的濕衣服換下後被她塞進了炕頭底下,外面露出一角。
林文清的那件外套夾克衫被她仔細收著,搭在木頭衣架子上。
江秋月不動聲色掃過一眼,轉頭問趙美麗吃不吃。
趙美麗置身事外地冷眼旁觀李永紅晚歸這件事,她不想沾惹丁點兒流言蜚語。
對於江秋月多嘴的詢問,她只是冷冷看她一眼,側過身去背對她們。
拒絕之意不言而喻。
最後那碗糊糊被劉愛英解決,連同她的碗拿去洗刷。
江秋月躺上炕時,能感覺到隔個位置的被褥在不停地顫抖。
李永紅躲在被窩裡偷偷的哭。
江秋月翻身面對著牆壁,心中問心無愧。
每個人都要為自己的行為買單,只是遲早的問題。
京都,文工團家屬院。
正是下工的時候,門口收發室大喇叭響起來。
“江志國同志,江志國同志,有你家的包裹,來個人領取你家的包裹!”
廣播聲響徹家屬院,頓時半棟樓的視窗都探出人頭來,拿勺的端瓢的都正做晚飯呢。
江母從江家套房的窗戶探出頭,高高應了一聲。
“媽,我來拿吧,你別下來了。”緊隨其後是江春華的高喊聲。
她剛下工回來,還沒進大門就聽到收發室的廣播,於是朝樓上的江母搖搖手臂喊道。
江春華挎著包小跑進收發室,兩隻長辮子隨風飛舞。
收發員已經把包裹挑出來放在桌上,江春華看了下郵寄地址和收件人,摁上紅泥按下了手印。
“春華啊,誰寄的東西呀?看這地址你們家還有山溝溝裡的親戚?”
收發員大媽同樣是家屬院的人,彼此誰不認識誰啊,這會子難免好奇地問道。
江春華噗嗤一笑,擺手說道,“哎呀大媽,我家有什麼親戚您還不知道嗎?是三妹寄回來的東西,八成是報平安的。”
收發員大媽瞄了眼鼓鼓囊囊的包裹,明顯不信。
不過她也知道江家有個孩子為了填補指標,去鄉下當知青去了。
江春華不再多說,拎起包裹快步回家,路上左看右看,看不出來裡面啥東西。
江母江父都在家等著,他們家平時沒什麼人會寄來東西,算算時間,八成是老三寄回來的。
江母雙手握著,在小客廳裡走來走去,不停的向門口望。江父雖然拿著一本書端坐在桌子前,可書頁很久沒翻動了。
直到蹬蹬蹬的腳步聲接近,江春華拎著包裹的身影出現在門口。
“爸,媽,應該是三妹寄來的,我看地址上寫的是柳家灣。”江春華跑的氣喘吁吁,將包裹放到桌子上才坐下喝口水。
江母抹了把淚,對著包裹上封條仔細看了又看,確定是她家三閨女寄回來的東西。
“媽,趕緊拆開看看是啥。”江春華找出了剪刀來。
江父已經放下了書本,同時看過來。
江母小心剪斷封條和繩子,一邊說,“能有啥,你妹子在那窮鄉僻壤的地兒受苦受罪,家裡多多補貼才是正經,哪還盼著她寄東西回來,啊?”話裡語氣嚴肅。
說起來父母疼愛幼小,同時對大的孩子辛苦培養寄予期望,也對孩子中的弱者更上幾分心。
若說之前江母看重老大老二,百般謀劃把工作傳到他們手上,老三江秋月如同小透明般不受重視。
那麼現在前兩個孩子都有了正經去處,前途可期不用父母多操勞,而插隊當知青的老三就顯得格外吃虧受委屈了。
俗話說,遠的香近的臭。
江母的慈母心一日日的開始偏向遠在他方不知歸期的三女兒,對正式參加工作風光靚麗的大女兒難免起了一絲怨懟。
江春華嘟嘟嘴不再多說話,免得她媽又莫名其妙地沖她發火。
江母剪斷打包的最後一根尼龍繩,包袱皮散開,露出其上一封信紙和下面兩個小小的卡其色書包。
江父手快拿走了信紙,戴上眼鏡仔細看上面寫的內容。
江春華好奇地把小書包掏出來,驚奇地說,“這是三妹買的還是做的?真好看。”
她摸摸書包裡面,又看看外面的小紅花和‘好好學習,天天向上’的繡字,感覺料子不錯,比供銷社賣的帆布摸著順手。
江母接過去摸了又摸,說是帆布的料,肯定是老三從哪兒尋摸的好料,巴巴地做成書包寄回來,有那料子咋不做一條褲子穿身上。
還不是想著家裡兩個上學的弟弟。
帆布書包做的小巧好看,又是紅花綠草的,一看就是給小孩子上學用的。
何況書包上面,江秋月還特意綴了兩小只的名字呢。
此時江夏日和兩隻小的正好下學回來,看到了桌上的東西。
雙胞胎知道是三姐給他們做的後,立馬高興地背起來試試。
還把不多的課本和筆盒放進去,以前舊舊的小布兜被他們拋棄掉再也不想用啦。
江母說老三在那兒當知青不容易,以後每月都要勻出些東西寄過去補貼。
江春華沒意見,只要不下鄉當泥腿子,她少吃少喝點也沒啥,反正餓不著就是。
再說她現在的等級雖說一般,福利卻不錯。
畢竟有一大家子要養,江父思考都從大局出發,三女兒是一定要每月補貼到位的,不能讓孩子在那兒受罪還吃不飽穿不暖。
但是家裡的人也不能因此勒緊褲腰帶,苦巴巴過日子。
所以他的意思是老二江夏日現在就可以接他的班了,反正高中畢業證六月發,現在五月直接去上崗。
等人到位,工資等級承接江父的,畢業證一到手還能再升一升。
如此,家裡的進項多了,讓誰都不能餓肚子。
第二天去上學的時候,江冬臨江冬起兩個小傢伙特意換上一身過年穿的新衣裳,背起小紅花書包開心去上學。
煥然一新的著裝和好看的新書包羨煞一眾小夥伴。
收發室的大媽看見了跟人說老江家的三閨女是個好的,去上山下鄉當知青還不忘惦念家裡的兩個弟弟,看做的小書包多好看呐。
不到半天時間,文工團家屬院就傳開了。
江母出門洗菜被人問到時,腰板兒都是挺直的。
京都江家生活如舊,柳家灣青山大隊的日子平地起了波瀾。
農閒了一段時間後,隨著春日漸深多少不缺吃的,某些人的心思開始歪起來。
這天傍晚,知青院的平靜被打破,咣咣咣的砸門聲夾雜著一股躁動。
此刻尚未天黑,知青院還沒吃完飯。
陳中華開門見到一個半大孩子,一臉興奮地跟他說村裡廣場上開批鬥會,他來通知他們去參加。
陳中華愣住了,那種迫害人的玩意兒村子裡不是很早之前就不搞了嗎?
那個半大孩子說完一溜煙跑了,身後還背著一根頭系紅纓的木制長矛。
陳中華敏銳的感覺到,村裡的風向要開始變了。
他趕緊把知青們都叫起來,囑咐換上樸素點的衣裳,跟他一起去村廣場上。
江秋月剛才就坐在門口跟劉愛英學納鞋底,全程聽在耳中。
她們同時隱隱覺得不安,像是風雨欲來的驚慌感。
江秋月立馬回屋拿出那身草綠色軍裝穿上,解放鞋、軍皮帶都配上。
有這一身在,一般人別敢輕易冒犯到她頭上!
劉愛英有樣學樣,沒有綠軍裝就穿綠襯衫和黑褲子。
衣擺往褲腰裡塞,新買的皮帶一打,也是有模有樣像是英姿颯爽的軍妹子。
她那一身像是提早搭配收好的,穿的比江秋月還要快。
趙美麗只是把布拉吉換成了褲裝,長髮梳成辮子。
打眼看去,仍然清麗有加。
李永紅還是那身藍布衣裳,最近都沒變過。
說來很久,其實幾人沒過兩分鐘就收拾停當,到院裡跟男知青們集合。
一行人匆匆趕到村中心廣場老梧桐樹下面。
林文清看了一圈廣場內一堆堆神神秘秘嘀咕的人群,也察覺到了不對。
他跟陳中華打了個眼色,尋到高雲梅的位置,擠身往那個方向找去。
廣場上距離的人越來越多,不到片刻,三四百村民全部到齊。
前方高臺兩旁燃起火堆,村支書柳有根氣勢昂揚地走上去發言。
“靜一靜,聽俺說。”手狀似很有氣勢地一擺,柳有根示意眾人安靜。
稍後,才拿捏著腔調說了一番話。
大致意思是最近農閒了大家勞動方面鬆懈,但是思想方面一定要抓緊。
說你看村裡那誰誰家的孩子就不錯,特意從牛棚收羅出一堆不好的東西,爭做先進分子。
今天呢,讓大家來就是要當著全村人的面把搜出的東西全部銷毀,不給臨河村留隱患。
那積極採取行動的誰誰誰被柳有根點名表揚,記下一功。
底下的人面面相覷。
上面柳有根提到的人是村裡的混子,名聲緊跟在癩三兒之後,平日裡偷懶耍滑好吃懶做沒半點正經。
咋到了村支書嘴裡,混子就變成積極先進分子了?
江秋月站在後方看得分明,心中嗤笑。
還真是官字兩張口,就看人怎麼說了。
隨著柳有根一聲令下,所謂被搜羅出的不好的東西被人拿上臺。
幾本書而已,江秋月甚至看見有本書棱上寫著俄文書名,還有本英文的。
台下的村民靜默一片,他們看不懂那些書是啥。
但是不妨礙他們從骨子裡對書本的敬畏之心。
正因為如此,村民們眼看著柳有根將書一股腦投進火堆,心裡可惜著不贊同。
只是想做筏子立威罷了,幹啥拿書本子當由頭?
把祖宗們的東西踩進泥裡投進火堆,全部毀了才顯得你能是吧?
多大人了還來這招,害不害臊!
眾人心中反感,擋不住村支書柳有根立威找存在感的決心。
自從他家寶貝兒子出了事躺家裡養傷,柳有根就覺得出門都矮人一等。
如今好不容易逮著機會威風一把震懾村民,他怎麼肯定輕易放過。
書很快燒完,他還不甘休,讓人把書的主人——住牛棚的教授們押上臺。
一個個破布衣衫形容枯槁的老人被推到臺上。
江秋月第一次見到這些傳說中吃住在牛棚的教授們。
就像知青們守在知青院的一片天地輕易不外出,老教授們是困守在髒臭的牛棚裡不得亂走動。
兩方人基本沒有交流見面的機會。
人押上臺後,柳有根讓一群混混青少年給每個人戴高帽塗墨水,再讓五六十歲的老人們跪在臺上反綁雙手。
知青們看得紛紛轉開臉,男知青拳頭緊握著,也不知是誰在歎息。
林文清剛才就回來了,高雲梅罕見的沒有纏著他。
不過他回來後就把裝逼的眼鏡收起來了,不知道是打聽到了什麼消息。
臺上忽然上去一個小青年,渾身流裡流氣的,看著不像是正經人。
那人上去就朝老教授吐了一口唾沫,鼻孔朝天地敬個禮大喊。
“書就是俺注意到他們看哩,那是啥?那是封建餘孽!是要銷毀要批鬥掉的壞東西!”
他講的慷慨激昂,臉紅脖子粗,一副激動過度的滑稽樣。
敬禮更是不倫不類,徒惹人笑話。
“他們是啥?這些老傢伙是國家的敗類!屈辱!必須嚴厲批鬥!”
“俺們是保衛革命的果實!”
說著跑檯子後拿吃奶的勁兒拎上去一只糞桶,轉手振奮地把糞水潑到其中一個老人身上。
老人身子晃了晃,從始至終一直低頭沉默不言。
像是早就習慣,更像是麻木得沒有了反應。
場面一時騷動起來,動手潑糞的小青年見此在臺上更加洋洋得意。
江秋月垂下眼簾,咬緊了後牙槽。
她告訴自己一定要忍住,眼睜睜地看著臺上又換了一個年紀不大的人。
一個接一個在上面大放厥詞,說些他們嘴裡所謂光明正義的話語,嘴臉卻醜陋扭曲。
敗類?屈辱?
你們這些胡來不尊老的混帳才是社會的蛀蟲!渣滓!
批鬥會進行到最後,臺上的老教授個個被羞辱的不成人樣,台下村民反應不一。
或是義憤填膺恨恨唾上幾口,或是沉默以對,或是冷眼旁觀。
隊長柳建國整晚沒露面,村裡思想方面的工作不歸他管,不能插手阻止還不如不出現。
馬上夜深了,村支書柳有根尚且意猶未盡。
他讓舉報者當個小頭頭,帶人把滿身屎尿的教授們趕回牛棚。
那群人拿著雞毛當令箭,一個不順眼就對老人拳打腳踢,倡狂無忌。
知青們憤懣無奈,有心無力。
村民們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甚至有人當個熱鬧看。
殊不知,過了今晚,明天的他們或許更慘。
有了村支書的支持,村裡的混子小青年們組成一個所謂衛國衛邦的紅兵隊,專門清除封建殘留。
打著為臨河村清理隱患的旗號,無所事事的一群人開始光明正大的闖進村民家中。
搜出來書本紙張,燒了!
看到老舊有價值的物件兒,砸了!
從誰那裡搜的砸的,晚上拉上臺去戴高帽子糞水伺候。
高雲梅家早年專門打的架子床都被一群紅兵們搬出來砸個稀巴爛。
她之後就不讓林文清去她家了,再碰面了也不理人,單方面分手。
高家人倒是沒有被拉到臺上受辱,據說是高雲梅去了一趟村支書家看望柳和平,兩人恢復了以前的曖昧關係。
江秋月有次臨睡前去廁所,看到林文清坐在院落熄滅的火堆邊吸煙,一反往日貴公子的做派,看起來有點落魄。
可能還是喜歡的吧,不單單是想找家靠山的利用。
不過既然開頭都不純粹,有這樣的結果也沒什麼可惜的。
等她回來時,見李永紅悄悄摸到林文清身邊,把洗好的夾克衫披在他身上,順勢跟他說著什麼。
估計是些安慰和不平的話。
江秋月順著牆根陰影拐回西間,沒讓他們發現她從背後路過。
屋裡油燈已經滅了,但是透過視窗的月光,炕上的那兩個都正睜大著眼睛看向外面。
趙美麗面無表情,一雙單鳳眼中滿是諷刺的神色。
劉愛英小眼睜的大大的,冒出興奮八卦的光。
她見到江秋月進屋,朝她招招手,很小聲其實屋裡都能聽見地問,“哎,你剛才見到外面那個沒?”朝窗戶外使了個眼色。
江秋月去廁所前跟劉愛英打過招呼,她知道她去幹嘛了。
正好避免了被外面那兩人殃及池魚的危險。
這時候劉愛英問起,是本著有人能現場八卦的心思。
江秋月沒那個興致,只是實事求是把剛才看到的說了一遍,沒有絲毫添油加醋。
不過即使她沒往裡加水,是個人也能聽出來李永紅那一番動作的鬼心思。
不就是趁著人家物件鬧掰,她噓寒問暖展現溫柔的一面,以便趁虛而入嘛。
劉愛英又瞄了一眼院中並排坐的兩人,嘖嘖道,“趙同志,李同志之前不是還喜歡柳和平同志的嗎?啥時候移情別戀的你知道嗎?”
手下的小兵都拋棄你的心上人轉去給其他人獻殷勤了你知道不?
“我怎麼知道,跟我沒關係。”趙美麗順了順頭髮,毫不在意地冷冷說道。
江秋月看過去時,恰好發現在門口投射的月光中,趙美麗十分優雅地翻了個白眼。
“……”
原來這人平時那副氣死人不償命的清高性子竟然是戴著的面具嗎?
江秋月沒有深想,李永紅推門進來了。
劉愛英伸頭往院中看了一眼,林文清已經不在那裡。
她瞥了一眼悶不做聲的李永紅,嘀咕了一聲,“窗戶上破掉的報紙得重新糊糊,別等哪天看到不該看的東西。”
西間牆上的窗戶紙確實破了一塊。
林文清的初戀就以這樣的結局告終,在江秋月以前的預料之中。
畢竟,女主是男主的,不論過程如何。
至於林同志是不是在此期間收穫一枚溫柔善良的知心姐姐就不可知了。
鑒於李永紅目前的狀態,還有閒心搶物件,江秋月懷疑她說落水那晚根本沒有受到癩三兒的怒火。
但是以那晚她的反應還有脖子下隱約的痕跡,癩三兒很有可能是出手了的。
由此,江秋月心中更加警惕了。
打蛇不死,後患無窮!
能在發生那種事後還能保持平靜謀後路的人,能忍常人不能忍,更能在反咬起來時比所有人都瘋狂。
江秋月不由忌憚,這種人招惹了很麻煩,因為你不知道她什麼時候會撲起來咬你一口。
此後,江秋月在沒有找到機會把對方徹底摁下之前,她都儘量不動聲色地疏遠那人。
接下來突然發生的事讓知青院岌岌可危,更讓江秋月沒有閒暇計較那些私人恩怨。
紅兵隊砸開了知青院的門,闖進來了!
從村裡批鬥會那晚開始後,知青院就儘量龜縮在一方小院子裡,儘量不外出不跟村民們接觸,就是為了避免被紅兵隊拿住把柄沒事找事。
結果知青們什麼都沒做,他們還是明目張膽地砸門闖入了。
一群昔日裡的混子穿著不知從哪裡找來的綠色舊軍服,背著紅纓長矛,一副正氣盎然地闖門而入。
知青院兩扇破木門被踹斷了門椽子,倒在一旁砸起一片塵土。
領頭一個流著鼻涕的半大少年,一進來就大嗓門喊,“人哩?都出來都出來,集合到院裡來,快點啊!”
陳中華快步走出,上前應對,但是對方斜眼鼻孔朝天看了他一眼,鳥都不鳥他。
等十來個人都站到院中,毛頭小子才打開尊口。
“有人舉報你們私藏封建殘留,我們來搜查!”
知青們頓時愣住了,“怎麼可能?”,“誰舉報的啊?”,“冤枉人啊!”男知青首先不幹了。
看過了那場由村支書指導的潑糞水好戲,他們怎麼會願意被人打上罪名,拉去臺上受那等屈辱?!
男知青們反應激烈,幾個混子青年拿著長矛一個個戳回去,讓他們安靜。
女知青被陳中華刻意擠到他們身後,看著這場面,再想想那晚的批鬥會,都有點慌亂。
十來個知青攔著不讓紅兵隊進屋,他們就在院子裡兩邊的菜地土豆苗上胡亂踐踏。
不到片刻,院子裡本來井井有條的佈置被一群人糟蹋的亂七八糟,苗苗被揪的一根不留。
幸虧知青院不讓養雞鴨鵝,不然准會被敗壞死光。
眼看不能進屋搜查,紅兵隊小頭目自覺丟了面子,兩隻三角眼陰沉沉地盯著站在最前頭的陳中華。
趁著大家一個不注意,小頭目尖聲大喊,變聲期的嗓子跟鴨子一樣粗噶難聽,刺激的眾人一時怔愣。
小頭目得意一笑,抹著鼻涕猛衝而上,七撞八撞竟然讓他撞出一條路,帶人闖進屋了!
“攔住他們!”陳中華大喊。
那些人先進的是西間,女知青的屋子!
然而為時已晚,小頭目一進西間就看到老紅木箱子上的雕花梳妝鏡,三角眼立即放光。
“這是啥!這就是封建殘留!”梳妝鏡被他啪啪摔在地上,白銀鏡面碎成片,結實的鏡框更是被狠狠踩上幾腳。
接著跑進去的紅兵們開始扒箱子搜炕底,東西被他們翻得七零八落。
江秋月壯著膽子擠進去,跑到自己炕頭摸了一把地櫃抽屜和櫃門。
紅兵隊翻了趙美麗的衣箱,正扯著那件布拉吉長裙說是資本主義的物件,非讓趙美麗說清楚。
趙美麗哪裡會理睬他們,趙向東趕忙插進去說和。
然而紅兵隊自覺被一個女娃看輕,他們不依不饒,爭執之間邊上的李永紅被人一把推倒在地。
她剛才學著江秋月想擠上去,以便護著炕上自己個兒的東西,誰知正好倒楣撞上槍口。
本來誰都沒注意她,但是一個小紅兵不經意瞄到摔倒在地的她,突然睜大了眼睛。
“啊血!血!血!”他指著地上尖叫。
李永紅還沒爬起來,地上很快暈染開一片濃重的血跡,正從她屁股下蔓延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