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53章 代價
夏諾認真地解釋道:「你根本沒有認識到自己的錯誤,只是因為道歉才會獲得我的‘原諒’而道歉,所以我不能原諒你。」
「……」
白團子肉眼可見地萎靡下來,眼睛水潤潤地看著他,夏諾忍不住捏了捏它圓嘟嘟的身體,十分有原則地說道:「賣萌和裝可憐都是沒有用的。」
不過雖然這樣說著,因為手感絕佳,他還是忍不住又捏了好幾下。
其實剛才夏諾也想過了,既然男人的身份是魔獸,那就不能強行以人類的標準來要求他,或許在他心裡,並不覺得隱藏身份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然而他又轉念一想,男人在山林中的時候明明知道隊友的下落,不僅不告訴他,還誘哄著他去求自己的化身,把這當做籌碼跟他交換條件――這種行為實在太惡劣了。
想到這一點,他又不想那麼輕易原諒他了。
懷裡的團子在他說完那句話之後就安靜了下來,像是受到了什麼打擊似的一動不動,夏諾不由得產生了幾分擔憂,不過若是他能夠看到團子臉上的表情,他保准就不會這麼想了。
男人正把臉埋在他的懷裡,眼眸沉沉,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像是想到了什麼絕妙的主意一般,露出了一個微妙的笑容。
……
三天的時間很快過去了,與雷因約定的那一天到來了。
傍晚時分,阿羅行色匆匆地趕到了這裡,面帶歉意地說道:「抱歉,我來晚了。」
他解釋道:「研究的過程出了一些問題,叔叔已經盡力補救了,也因此花費了許多時間。因為太過疲勞,他不能親自前來,所以就由我把藥送過來。」
「不過具體的藥效如何,還要實驗一下才能知道。」
他拿出了一個不過一指長的水晶小瓶,瓶身微微傾斜,裡面深綠色的液體也在其中緩慢的流動。
夏諾不太懂藥劑學,問道:「這種藥的劑量會不會有點少呢?」
阿羅沖他笑了笑:「藥液現在是濃縮狀態,它是需要兌水使用的,藥與水的比例是一比五。」
他本想把水晶瓶遞給夏諾,男人卻提前伸手接過了它。
男人拉開瓶塞,打開了瓶子,把瓶口湊到鼻下輕輕地嗅聞,在聞到一股熟悉的氣味之後,他勾起了唇角:「你叔叔可真是‘誠意十足’啊。」
阿羅不明所以,還是接下了這個誇讚:「謝謝,我會代為轉達的。」
他本來想立即離開的,卻被村長出言挽留住了。
「天色這麼晚了,不如住一晚再回去吧,反正這裡的空房間也很多。」村長笑眯眯地說道。
阿羅下意識地想要拒絕,雷因還在家裡等著他回饋藥物的作用呢,但是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夏諾,他鬼使神差地改變了主意。
「好吧。」他答應了下來。
男人將水晶瓶收好,對著夏諾解釋道:「這藥劑有點危險,還是放在我這裡吧。」
夏諾思考了一下,還是點了點頭。
以男人的身份來說,藥劑由他保管確實要安全多了。
而且經歷過之前的事情,男人估計也不會再搞什麼小動作了。
某種意義上來說,他的猜測並沒有出錯,男人確實不會對藥劑動什麼手腳,他現在只需要耐心等待就夠了,總有人會比他先沉不住氣的。
安排阿羅房間的時候,還出了一點小插曲。
當村長客套性地問他對房間有什麼要求的時候,青年居然直愣愣地問道:「我可以住在長安附近嗎?」
其實阿羅對長安並沒有什麼旖旎的念頭,他只不過是感覺待在夏諾身邊會特別的舒服,所以本能地對他很有好感罷了。
不過他說話的方式,卻實在太容易讓人誤會了。
村長自然也誤會了,他尷尬地笑了幾聲,下意識地去看男人的臉色。
這個青年還能活過今晚嗎?他不由得有些擔憂。
男人卻輕笑了一聲,代替村長做出了回答:「不行。」
他並沒有如同村長想像的那樣勃然大怒,反而用十分曖昧,惹人遐想的語氣說道:「因為――我跟長安住在一起,你過來會打擾到我們的。」
「???」
他這種說法顯然更容易讓人誤會,夏諾詫異地看著他,很想提醒他:我們什麼時候住在一起了?而且,你是不是忘了我還沒有原諒你啊?
兩人的目光在半空中短暫的接觸了一瞬,夏諾看到男人做了一個口型:克達爾。
他瞬間會意,不由得沉默了片刻,直到阿羅向他求證:「真的嗎?你們住在一起?」
夏諾艱難地回答道:「……真的。」
認真思考了一番之後,他還是給出了肯定的回答。
直到離開,阿羅都一直在用羡慕的眼神注視著男人,男人沐浴在這樣的目光下,嘴角的笑容越發明顯了。
兩人朝著夏諾的房間走去,到達了目的地之後,站在房門前,夏諾沖著男人攤開了手。
男人的反應速度很快,幾秒鐘之後,他的身影便消失在了原地,一個圓滾滾的團子出現在他的位置,一個用力,就跳到了夏諾的懷裡。
他順勢打了一個滾,在少年的胸口上蹭了蹭,找到了一個舒適的位置便一動不動了。
是的,男人當時的那一句「克達爾」的意思就是如此。
――他用變成團子的代價來交換跟少年睡一個房間的權力。
毫不誇張地說,他覺得自己賺大了。
夏諾揉著懷裡軟乎乎的團子,也覺得這筆交易非常划算。
要知道,他對萌物可是一點都沒有抵抗力的。
夏諾躺在床上,團子本來被他放在了枕頭上,卻不動聲色地慢慢蹭到了他的懷裡,夏諾一伸手就摸到了團子的長毛。
本來他還有點失眠,不過一下一下地撫摸著團子的身體,倒是不知不覺地睡著了。
半夜的時候,烏鴉的大叫將他從睡夢中驚醒了。
夏諾猛地坐起身來,一時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不由得有些慌亂。
不過他看到團子也輕輕跳了起來,神情鎮定自若,受到它的影響,夏諾也冷靜了下來。
「發生了什麼事?」夏諾開口詢問。
烏鴉發出的是危險警報,說明有危險正在臨近,他直覺男人肯定知道答案。
男人當然知道答案,他張開嘴,回答了他的問題:「啾啾,啾啾。」
夏諾:「……」
他一點都不懂克達爾語啊!
不過很快,他也不需要詢問男人了,因為他已經看到了導致烏鴉大叫的罪魁禍首。
――一條條巨大的蟒蛇從窗戶外面探出頭來,猩紅色的眼睛正不懷好意地盯著他們。
「斑白蟒?」夏諾下意識地脫口而出。
不,不對,應該是沙斑蟒才是。
他們現在已經被這群巨蟒所包圍了。
男人冷冷地看著它們,卻沒有什麼實質性的動作,直到夏諾滿心疑惑地開口:「它們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夏諾不知道這群蟒蛇為什麼會出現的如此突然,而且其他隊友的情況他也並不清楚。
蟒蛇也去找他們了嗎?
他想到腿傷還沒有完全痊癒的奎克,以及剛剛蘇醒過來,行動不便的卡爾,不禁有些擔憂。
而且,它們的出現也與他之前獲得的線索相悖。
他明明從得到的資訊中推斷出,蟒災可能並非是真實存在的。無論是雷因所說的斑白蟒也好,還是娜朵紗口中的魔法造物,都不太可能是造成蟒災的元兇。
但是現在,這群沙斑蟒的出現,卻完全推翻了他的猜測。
「那藥水對它們有用嗎?」夏諾強自鎮定下來,對著身旁的團子問道。
他本來也沒報什麼希望,畢竟那是專門用來殺滅斑白蟒的藥水,對於沙斑蟒可能並不會起什麼作用。
不出意料的,團子搖了搖頭。
他沒有告訴少年的是,無論是面對何種蟒蛇,藥水也不會起作用的,因為它研製出來,本來就不是用來對付蟒蛇的。
「那現在該怎麼辦呢?」夏諾抿緊了嘴唇,不由得抓緊了法杖。
窗外的蟒蛇還在對他們虎視眈眈,而他作為一個戰五渣,根本就不是它們的對手。
這時候團子卻輕輕用頭蹭了蹭他的手背。它頭上的鈍鈍的,看起來一點殺傷力都沒有的小角刮過皮膚,帶來一種奇妙的觸感。
一人一團子的目光相接,夏諾怔愣了片刻,明白了他的意思:「你的意思是,你有辦法對嗎?」
他才恍然記起,男人的身份之一可是聖樹,對付這些蟒蛇,大概也是不需要費什麼力氣的。
然而雖然這麼表示了,男人卻一絲要變回去的意思都沒有。
「……」
夏諾看著他,不敢置信地睜大了眼睛。
他突然就明白了男人的意思。按照兩人「冷戰」時的模式,他是在要求「等價交換」。
男人好整以暇地等待著少年向他求助,窗外的蟒蛇「嘶嘶」地吐著蛇信,像是在催促著少年儘快做出決定。
「你想要什麼呢?」夏諾低垂著眉眼,長長的眼睫不安地抖動著。
「很簡單。」男人得到了滿意的結果,變回了原本的模樣,高大的身材壓迫感十足地逼近了,口中吐出的話語卻是與他行動截然相反的柔軟祈求。
――「原諒我之前的過失好嗎?」
§ 第54章 原諒
夏諾:「……」
他怔愣了片刻,突然生出了一個猜測:「這不會又是你設好的局吧?」
少年的眉頭慢慢皺了起來,黑黝黝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眼前的男人。
男人啞然失笑,他毫不心虛地回答:「當然不是。」
只不過他早就預料到了會被蟒蛇夜襲,頂多……也就算是趁火打劫吧。
「唔……」夏諾發出了意味不明的沉吟聲,臉上露出了莫名的神色,「讓我考慮一下。」
他顯然是相信了男人的話,因為他知道男人從來都不會說謊,他只不過是喜歡用言語行為來誤導別人罷了,讓別人相信他們所看到的「真相」,他卻能置身事外清清白白的,這才是他一貫的風格。
窗外的蟒蛇卻不會那麼體貼地留給他時間考慮,只聽見「嘩啦」一聲,一條蟒蛇用力地撞擊了一下,窗戶上的玻璃便碎裂成了一片一片,掉落在了地上。
夏諾被嚇了一跳,詫異地轉過頭去,卻看到本想順著窗戶上的空洞爬進來的蟒蛇被突然生出的藤蔓扼住了脖子,發出了掙扎的「嘶嘶」聲。
不,應該說那些藤蔓本來就生在那裡,但是一直隱藏在陰影之中,不曾彰顯過自己的存在感,如今看似無害的藤蔓上卻生出了無數尖刺,刺穿了沙斑蟒的鱗片,牢牢地紮進了它的皮膚之中。
夏諾恍惚地想起《魔物百科》裡曾經說過,沙斑蟒的鱗片的堅硬程度不下於魔法礦石,而魔法礦石已經算是遊戲世界裡最為堅硬的石頭,沙斑蟒的鱗片足以與它媲美,可見鱗片的堅硬程度。
――而這些藤蔓刺入蟒蛇的鱗片,卻並不比穿透一塊豆腐來的困難。
「你可以慢慢考慮,不要著急。」男人像是為了向他證明自己沒有逼迫他的意思,微笑著如此說道。
「……」
夏諾沉默了一會兒,卻突然問了一個好像完全不相關的問題:「在你眼裡,人類是一種怎樣的存在呢?」
「人類啊……」男人停頓了片刻,像是對這個問題有些驚訝,也像是在思考該如何回答,想了想,他回答道,「人類這種生物,實在太矛盾了,我大概永遠都無法理解人類身上產生的那種複雜的情感。」
「渺小而卑微,偉大而崇高,冷漠而醜惡,熱情而善良……都是人類。」
「我曾經見過曾經為朋友赴湯蹈火的人最終因為一點微不足道的利益選擇背叛,高位者的走狗為了所謂的正義反咬主人,虔誠的信徒在神明跌落之時露出狂喜的姿態,無法拿起長劍的勇者投靠他的敵人……這是人類。」
「我也見過懦弱的小人物為了他的妻兒奮起反抗壓迫,下令屠城的將軍冒死救下即將被碾壓的嬰兒,敵對的雙方在最終一戰來臨之前把酒言歡……這也是人類。」
「複雜而又矛盾,像是折射著光芒的多面體,它不翻轉過來,你就永遠看不清它的真實面目。」
夏諾看著男人臉上的神情,他在說這些的時候,冷靜而又客觀,像是一個完全置身事外的局外人,不帶感情地點評著與自身無關的事物。
他不由自主地,在心裡長長地,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即使男人的外表與人類如何相像,他的內裡也終究不是人類,要想讓他站在人類的角度思考問題,幾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事。
就像是現在,男人對夏諾道歉,絕不是因為他意識到了錯誤――或許在他的思維裡,他永遠不會覺得自己做錯了什麼――而是因為他覺得夏諾想要他道歉,所以他才做出這個舉動。
――就如同他承諾的那樣,他願意滿足夏諾的一切願望。
在他的認知裡,他絕對不是一個虧欠者,而是一個施予者。他的歉意並非發自本心,而是因夏諾而生。
所以在夏諾拒絕接受他的道歉之後,他才會那麼驚訝――就像是送出了禮物卻被對方拒絕了一樣,他不明白為什麼對方明明想要這件禮物,卻還是對他說了「不」。
但是沒關係,沒有人規定「禮物」只能送出去一次,何況他知道夏諾依然想要這個「禮物」,所以他選擇更換方法,將這個「禮物」再次捧到夏諾的面前。
如果夏諾再次拒絕,那麼下次男人會尋找一個更為迂回,更為和緩的方法將它送到他的手裡,除非夏諾真的不想要它。
想明白了之後,夏諾甚至有點想笑,他最後真的笑了出來,笑得眉眼彎彎,濃密的眼睫蝶翼一般扇動,眼睛裡泛上一層白濛濛的霧氣。
男人不明所以,卻又不由自主地沉浸在這個笑容裡,目光追隨著少年閃閃發亮的眼睛,頰邊若隱若現的酒窩,以及與雪白的牙齒中隱約露出的一點殷紅的舌尖……無一不讓他神魂顛倒。
或許現在說什麼都是多餘的,男人不想問他為何發笑,只想狠狠地吻上去,將這個笑容連皮帶骨地吃進肚子裡,蠻橫地據為己有,不讓別人有機會看見。
――這樣的臆想讓他幾乎不能自拔。
可以夏諾卻沒有給他這個機會,他說出的話語突兀地打斷了男人的綺思,他說道:「我考慮好了――我原諒你了。」
男人還沒有回神,他的腦海空白了一瞬,聽到這句話還在想:考慮什麼?原諒什麼?
然後他慢慢地清醒過來,臉上還帶著未褪去的茫然,已經下意識地勾起唇角:「這可真是太好了。」
然而他的心裡居然還有些空落落的,大概是因為說完這句話之後,那個燦爛的笑容便從少年的臉上消失了吧。
既然得到了少年的答覆,窗外的那些蟒蛇便沒有存在的必要了,男人操縱著藤蔓,乾脆俐落地將它們一一絞殺,血腥味彌散在空氣之中,地上滿是蟒蛇的屍體以及散落的鱗片,然後再用藤蔓將它們慢慢打掃乾淨。
夏諾一直靜靜地看著這一切,這時突然冷不丁地問了一個問題:「你說你無法理解人類的感情,但是你又說過喜歡我……這是假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