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慌張只是一瞬,孟侜從容地把碗放下,作勢要跪,楚淮引阻止他:“不必。”
“謝陛下。”
楚淮引把目光投向那晚藥湯,眼睜睜看著孟侜兩隻手貼了一下碗壁感受溫度,對裏屋的林氏大聲道:“薛大嫂子,藥涼了,可以喝了。”
林氏跟著丈夫走南闖北,見識還是有的。她聽見孟侜稱呼“陛下”,而自己明明剛喝完藥,孟侜又說藥涼了可以喝。林氏靈光一閃,管大人正是殿前紅人,加官進爵不在話下,想來一定不願意被陛下知道他在偷偷治療隱疾,有損威嚴。
想通這點,林氏匆忙下床,出來見禮。
“你有孕在身,免了。”林氏抬頭看聖顏,只一眼就覺得天威森森,不可褻瀆。
可……她怎麼覺得陛下眼裏對她有明顯的敵意?
林氏揣測著聖意,自己究竟哪里出錯?她見氣氛有些僵持,陛下和管大人都盯著那碗藥不言語,君心難測,林氏瞬間覺得管大人在官場上混一點也不容易,語氣裏不由自主帶了一點同情:“管大人,民婦腹中不適,可否晚點再喝?”
楚淮引沒聽出同情,他覺得像撒嬌!
他一把將孟侜拉出去,隔絕了林氏的視線,將人困在一棵槐樹下,兇狠地盯著孟侜的眼睛,像是餓極的猛虎將目光對準了瑟縮的小白兔。
“你跟她是什麼關係?天天往這裏跑,比上朝還勤快!”
楚淮引不能動孟侜,只好把怒氣發洩在其他地方。他一拳打在槐樹幹上,樹葉簌簌落下,驚起一群幼鳥,嘰嘰喳喳飛了半空。
“你還給她吹涼!”楚淮引毫不掩飾自己的眼紅嫉妒,孟侜都沒給他吹過!
我也沒見過你喝藥啊……孟侜想,你還是不要生病比較好。
樹梢的塵埃飛進孟侜眼裏,他眨了眨眼,手腳被困住,沒法揉。楚淮引正在氣頭上,孟侜強行忽略了眼睛的不適,他剛想順毛,對方突然抱住了他。
“罷了。”
楚淮引一見孟侜眼眶要紅,立即想起孟侜被他罵哭那次,他忘了這祖宗還會哭,哭了還不是要自己手忙腳亂地哄。
但就這樣簡簡單單放過孟侜,楚淮引也不甘心,腦內天人交戰,最後還是哄孟侜占了上風,氣得他連連唾棄自己色令智昏。
孟侜不明所以,這就自己好了?
不知道楚淮引內心經歷了什麼,孟侜遵從本心,從身後把楚淮引的手拉下來,看見他拳頭上坑坑點點的傷口,有些還在流血。他心尖驀地一疼,做了一個兩人都沒想到的動作。
他低頭給楚淮引的傷口輕輕吹氣。
臉頰鼓起微小的弧度,像給小孩子呼呼一樣溫柔。
楚淮引能清晰看見孟侜垂下的睫毛烏羽一般,安靜的,與主人一樣認真。
這可能吹的是仙氣吧,楚淮引通體舒爽,甚至得寸進尺,想被親一親。
這個念頭一經冒出,就如猛獸出籠,漫山狂奔。楚淮引盯著孟侜努起的小嘴,心裏蠢蠢欲動。
孟侜卻在這時後退了一步。他從懷裏掏出一封信,嘩啦一下展開,來掩蓋他難得的一點羞赧。
一張紙橫隔兩人中間,勾人的小貓消失,楚淮引一低頭嘴唇差點親到信紙。
“什麼?”楚淮引發自內心地想把這東西燒掉。
楚淮引揮開礙事的紙,看見了孟侜冷靜的談正事專用的臉,彷彿在上朝。
“這封信是臣之前托友人帶回京城,裏面有很重要的資訊。”孟侜把紙張開,對準日光。用特殊顏料的繪製的圖紙像現代紙幣上的浮水印一樣,日光透過,每一條紋路都清晰可見。
“臣的好友,也就是園林血案的最後一個受害者,曾今交給臣一份局部圖紙,是他家祖上傳下的一部分。”
現在太湖石全在淮王府,如果得到完整圖紙,這份前朝寶藏充入國庫也未嘗不可。
孟侜和楚淮引都不是覬覦別人家財產的人,他要說的,不是圖紙的完整性,而是——
“陛下,覺不覺得它有些眼熟?”
他們一定在哪里見過類似的,或者互補的。
孟侜和楚淮引對視一眼。
“左相大人給朕很大的驚喜啊。”
楚淮引扯了扯孟侜的臉蛋,包括這個小騙子。
孟侜別開他的手,我真的跟孟甫善沒關係,你不要混為一談。
這份信紙背後的圖紙,和孟家後花園的佈局幾乎一樣,只是每個位置上的太湖石有所不同。圖紙是前朝的工匠精心設計,力圖讓每一塊石頭都恰到好處,營造天、地、人秉真歸一的境界。而孟家後花園沒有那些形狀都經過深思熟慮的太湖石,加入了孟甫善自己的喜好,顯得更隨性率真。
“此事你不准出面,當不知道。這是聖旨。”楚淮引板了臉,囑咐道。
孟甫善老謀深算,不擇手段,親情幾近于無,楚淮引不想讓孟侜跟他接觸。
“遵旨。”孟侜語氣淡淡,自從楚淮引迷上拿聖旨壓他,一天能下七八道口諭,他都快免疫了。
指不定哪天就抗旨了。
孟侜想,本官也很忙的,還要查案,林氏的丈夫薛天路突然溺死,疑點頗多,他于公於私都得給夫妻倆一個交代。
楚淮引似乎看透了孟侜在想什麼,他捏住孟侜的嘴巴:“不准再去找林氏。”
孟侜想:這我和肚子裏的孩子都不能答應。
“唔唔唔!”
楚淮引放開他,“知道就好。”
孟侜無辜地眨了眨眼睛。“唔唔唔”的意思是不行,你沒聽明白不能怪我。
“見一次,少吃一天魚,朕言出必行。”楚淮引想了想,拿什麼威脅都不如這個靠譜。
孟侜:“……”這是要把我們父子逼上絕路啊。
孟侜在魚和安胎藥之間取捨了下,果斷選擇了後者。他只要再喝五天,忍忍就過了。
而且,孟侜摸摸自己的肚子,不知道是不是錯覺,被楚淮引投喂以後,胎兒長得更快了一些。
繼續這樣,很容易被看出來啊。
楚淮引的雪斑一定有什麼不可告人的效果。
太奸詐了。
他得戒掉。
孟侜拒絕承認是自己吃得多。
……
林氏在管府小住養胎,薛氏族人似乎認定她不會回來,彷彿蒼蠅覷了縫一樣,拖家帶口一擁而上,不過兩天,族中人擠滿了薛家大宅。
孟侜看著這幾十上百號人,宣佈:“有人報案,薛天路是被人謀殺,諸位皆有嫌疑,待會兒有人給你們錄口供,務必配合官府辦案。”
孟侜話還沒說完,一群人便嚷嚷了起來,“他就是溺死的!還能怎麼樣?”
“官府要來趕人啦!沒天理啊!”
孟侜掃過一遍,點出幾個明顯做賊心虛的,讓王捕頭多加留意。林氏不願意驚擾死者安眠,那就只能從兇手查起。
錄口供的時間很長,孟侜想起信中的那張圖紙楚淮引拿去複刻了一份,今天才有回到他手上。信件是管嘉笙寫給老夫人的,他還沒來得及給。
“本官有事先回,有什麼進展再來報告。”
阿福跟著孟侜,腳下突然踩了一張紙,他低頭一看,居然是紙錢。
“沒聽說誰家辦喪事啊?”
“嗯”孟侜一看,到處都有紙錢,細聽還有喪樂。京城對於喪事有一定要求,漫天灑紙錢什麼的,看起來很富有很孝順,一旦飛到皇宮裏去,就很要命了。
越是臨近管府,路上的紙錢越多。孟侜心裏有了一個不好的猜測。
他疾走回府,果然看見一群人把管府圍得水泄不通。一頂棺材橫放門前,旁邊坐著兩個披麻戴孝哭喪的人,赫然就是被趕出門的管父和他的私生子阿寶。
“我的兒啊,你死得好慘啊!你娘認賊作子,不管你死活,爹拼死也要還你公道!大家來評評理啊……”
阿寶的驚天動地的哭聲夾雜在裏面,光嚎不見一滴眼淚。
阿福臉上陡然慘白:“那、那裏面是、是……!”
孟侜定定望著棺材,眼裏湧上前所未有的擔憂。
圍觀百姓你一嘴我一嘴議論,到底棺材裏的屍體是真的管嘉笙,還是現在京兆府坐堂的人是管嘉笙……離奇,實在是離奇!
現場來了不少官員,不知是誰請來的。比起看熱鬧,更像來辦案。只要一證明孟侜假冒管嘉笙,就立刻請求陛下治他死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