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由於劉徹的刻意放縱,劉據最終是在劉徹的懷中哭到昏睡的。所以第二天一早醒來,就感覺到腦袋裡昏昏沉沉的好像被人不停的敲打著。眼睛腫的像核桃似的。
偷偷看了一眼正被宮俾服飾著穿衣的漢武帝劉徹,黝黑俊朗的面容沒有表情,沒有嘲笑,沒有煞氣,也沒有厭煩。帶著帝王亙古不變的嚴肅默然。
劉據這才悄悄歎了一口氣。隨即又惱怒於自己昨日毫無道理的失態。該怎麼和父皇解釋呢?
劉據懊惱的敲了敲自己的腦袋。
“傳朕口諭,太子今日身體不適。免了他的早朝!”劉徹看著劉據神情萎靡的樣子,淡淡的開口吩咐道。
“諾!”負責記錄皇帝言行的內侍立即應道。
看著劉據霎時間更加瑟縮的身子,劉徹強忍住笑意開口說道:“據兒,身為太子殿下,你要為自己的言行負責。既然和冠軍侯說過要徹底殲滅匈奴,還是好好思考一番,拿出個具體章程。以奏疏的形式上呈給朕。”
看著小人兒因為簡單的幾句話而變得亮晶晶的眼眸,劉徹止不住的得意。然後轉身在小人兒欣喜的眼神中轉身上朝了。
那廂劉徹心下的各種得意暫時不提。只說劉據得到了劉徹的許可,心下頓時開闊起來。立即起身更衣,梳洗一番後坐在書房中,凝神思考。
關於殲滅匈奴一事,他心中隱隱約約有一些想法。以武力征服是沒有用的。征服得了肉身,也征服不了思想。而劉據的想法確實來源於後世的真實情況。
那個也是很強大的契丹人。那個建立了金國與中原針鋒相對的蠻夷之族。最終不是瓦解于中原的文明當中。
以中原的禮儀為貴族的標準,以中原的吏治來管理國家,甚至習漢語,讀漢書,以詩詞歌賦來判斷一個人是否風雅……這樣的一個蠻夷之族,和漢人又有何分別?
所以在劉據的意識裡,也希望能通過對匈奴的教化而讓匈奴徹底漢化,讓他們從骨子裡認同自己是個漢人。而這種政策,在後世被稱為文化侵略。
讓匈奴的百姓從孩提階段就接受忠君愛國的思想,讓匈奴的百姓從入學時就學習漢人的儒家思想,讓他們去學習董仲舒的“三綱五常”,讓匈奴的百姓從青壯時期就以保護大漢,以大漢的尊榮為第一……這樣年復一年,代代相傳。不出四代,匈奴人必定會從自身瓦解,徹底崩潰。
這就是劉據消滅匈奴的辦法。而且他相信,這也是最好的辦法。
所以劉據當下提筆。筆若游龍,將自己的想法慢慢陳列在竹簡上。然後再停下,想一想,接著寫……
等到劉據回過神來的時候,已經是華燈初上了。
苦笑的看了看面前已經冰涼的飯菜。劉據稍顯疲憊的揉捏著酸痛的眼角。閉上雙眼感覺著眼睛裡傳來的酸辣疼痛,耐心的按摩了一會兒,發現舒服多了。這才張口喚道:“來人!”
“太子殿下!”任平聽到房內劉據淡淡的呼喚,立即開門走進書房。打眼兒看到桌上根本沒有動過的飯菜,不禁心疼的開口勸道:“太子殿下,您怎麼能不吃東西呢!您的身子骨向來就不好,若是不能按時吃飯的話——”
“不過是有事情要做耽擱些時辰罷了。”劉據淡淡說道。
“太子殿下,軍國大事雖然重要,可是您也得注意自己的身體才是。只有您的身體康健了,才能更好的做事不是?何況這天下的事兒多了去了,也不是一天半天都就能做完的。您總是這樣……”
劉據起身在房間走動了一圈兒。由於長時間保持同一個姿勢端坐,讓身體僵硬不已。劉據在走動的過程中似乎還能聽見從骨骼裡傳出的“吱嘎”聲響。耐心的聽著任平的絮絮叨叨,站在窗戶旁邊打量著外面。
正對著書房的就是一片梅林。由於天色已晚,外面影影綽綽的看不清楚。只是依稀能看見不時走動的身影。初春的風還是有些刮人,劉據只是站了一會兒,就覺得冷了。隨後走到房內的胡床處歪坐,並且示意任平將窗子關上。
大紅色沈香木雕成的胡床,雕花游龍,上面鋪著上等的毛皮,讓人看了就有躺上去的欲望。胡床邊上是一套及膝的案幾,上面隨意擺放著幾隻書簡,其中一個還是半開的模樣。幾個宮俾魚貫而入將幾盤熱騰騰的糕點端了進來,在劉據的示意下將糕點放在了案幾上。又將案幾上的幾個書簡撤走,看到劉據沒有什麼吩咐了,才轉身離去。頓時屋內只剩下劉據和任平倆人了。
幾乎是一整天都沒有進食的劉據看到這剛做好的糕點也覺察出餓了。隨手拾起案幾上的糕點放入口中,口感綿軟,入口即化。向來喜歡甜食的劉據不禁又吃了幾口。待到肚子裡填個半飽了,這才想起來問話。
“父皇呢?”
“回稟太子殿下,陛下自早上上朝到現在還沒回來。要不,奴婢下去打聽打聽?”任平看著劉據淡淡皺眉的樣子,小心翼翼地說道。今天一早起來太子的核桃眼他也見到了。只怕是哪裡惹怒了陛下被斥責。“陛下那麼疼愛太子,一向都會和太子在建章宮用晚餐的。想來今天是真的事務繁忙。”
“……什麼時辰了?”劉據沈吟片刻,開口問道。
“回太子殿下,酉時了。”任平看著太子殿下面無表情的樣子,低頭說道。
“……”劉據不知道怎麼回事,突然覺得口中的糕點也沒有那麼好吃了。這麼晚都沒有回來……該不會是真的生氣了吧!
“……父皇這個時候在哪裡?”
“奴婢這就去派人打聽!”任平立即說道。隨即轉身就要出去。
“回來!誰要刻意打聽了。”劉據叫住正欲離開的任平,有些惱怒的說道:“父皇是天子,整個天下都是他的。這個後宮他願意去哪就去哪?孤等身為臣子的,怎麼可以隨意打聽天子的下落!”
“……”任平噤聲不語。隨即回來站好。眼觀鼻,鼻觀口,口觀心。半點差錯不敢出,生怕惱怒的太子殿下朝他發作過來。
“……孤吃飽了!撤下去吧!”劉據看著面前的糕點,食欲全無。有些鬱鬱的開口說道。
真是小氣,明明都說不生氣了的……
“太子殿下……”任平看著明顯傲嬌了的太子殿下,猶豫片刻,依舊開口說道:“要不我還是去打聽一下陛下的聖駕吧!總得知道他今天究竟是在後宮娘娘處安歇,還是回到建章宮啊!”
“……還不快去!”劉據等了一會兒,發現任平還是呆楞楞的站在一邊兒一動也不得,不禁惱怒的說道。
“諾!”任平強忍笑意低頭應道。
等到任平退出殿內,劉據這才有些喪氣的將自己埋在胡床柔軟的皮毛內。這一年來已經習慣了和劉徹一起吃晚飯,突然間劉徹不回來了,居然有些不習慣。仿佛被大人拋棄了的小孩兒一般鬧起了情緒。
等到任平再次回來時,看到的就是劉據將小小的身子全部埋在皮毛內,望向天花板一臉鬱悶表情的樣子。少年小小的身子蜷縮著,只留一個腦袋在外面,頭髮柔軟順滑的仿佛跳躍出光澤。嘟著嘴不滿的樣子,像極了那些娘娘豢養著的小貓兒。任平看的差點沒笑出聲來。
“怎麼了!”劉據看著任平一臉古怪的樣子,悶悶說道。
“回稟太子殿下,陛下今日下朝的晚了。在禦書房批閱奏摺之後直接就去了桂宮。並且說今個兒晚上留宿桂宮……就不回來了!”被太子問到的任平立即低頭,細聲細語的將打聽到的消息說出來。
……桂宮?王夫人?
經任平這麼一說,劉據突然想起這個人來。貌似自己如今不能習武也是拜此人所賜哦!雖然當初自己有將計就計的意思,不過誰想到局面會變成這樣呢?這段時間總是不停的出事。險些將這位娘娘忘記了……
要不要給這位貌似很清閒的王夫人找點事情做呢?
劉據唇邊扯出一絲壞壞的笑容,有些不懷好意的想到。他從來沒有想過要利用這個事情徹底弄垮王夫人。因為謀害皇嗣可是砍頭滅族的大罪。雖然王夫人這個人是愚蠢了一些,可是她畢竟是弟弟劉閎的母親。自己上輩子和劉閎的關係還是不錯的。而且劉閎也只有十幾年的壽命,要是再沒了母親。那也太可憐了。
況且那些加了料的補湯也是劉據心甘情願喝下去的。既然你情我願,一個願打一個願挨。他就沒必要因為這個事情導致的後果遷怒于王夫人。最主要的一點就是,劉據畢竟是大漢的太子,是這如畫江山的繼任執掌者。雖然一生命運多舛,但無疑骨子裡也流淌著皇家男子的尊嚴與高傲。而王夫人卻是後宮千萬佳麗之一。充其量也不過是留有子嗣。這麼一個人還沒放在劉據的眼裡。而劉據的驕傲也不允許他用骯髒的手段去對付劉徹後宮中的人。
在劉據的心中,王夫人畢竟是劉徹的內宅。而他卻是太子,用民間的話說就是外宅,是長子嫡孫。和父親的一個小妾鬥得熱火朝天,太不符合他的身份了。
何況他真正的威脅是二十年後才走進大漢後宮的鉤戈夫人。面前這個,還不入眼。
不過偶爾下點絆子給她添點兒麻煩,還是樂意做的。
想到這裡,劉據突然開口對著任平說道:“來人,擺駕未央宮!孤要去未央宮給母后請安!”
“諾!”任平立即躬身應道。
出了建章宮往南走,還沒走到未央宮,就聽到前面隱隱約約的嘈雜聲。幾個太監宮女圍成一團,小聲的嘀咕著。劉據不著痕跡的皺了皺眉。任平立即開口斥責道:“你們是哪個房的宮女太監,居然一點規矩都不懂?當值期間不好好幹活兒,跑這裡聚眾閒聊,都活得不耐煩了是不是?”
“太子殿下——”
“叩見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饒命,奴婢再也不敢了——”
幾個宮女太監聽見任平的斥責立即嚇得跪地求饒,一時間哀求聲不絕於耳。
劉據有些不耐煩的開口喝道:“都給孤閉嘴。當值期間居然如此散漫。來人,每人杖責二十!”
“殿下……”
“太子殿下饒命啊!”
“求太子殿下饒命,奴婢再也不敢了……”
“太子殿下,奴婢等人都是桂宮的侍婢。之所以在這裡聚眾討論,皆是因為陛下今日去了桂宮後發了好大一通怒火,還說要賜死王夫人呢!奴婢等人也是太過惶恐所以才——”
突然之間一個小宮女從行刑太監手中掙脫出來跪倒在劉據面前哭訴。而劉據也是因為小宮女話中透露出的資訊訝然不已,反倒沒有在意這個宮女的逾矩。
“你說什麼?”
“太子殿下,是陛下下旨要賜死死王夫人。所以奴婢等人才……”
父皇要賜死王夫人?
後面的話劉據都沒有聽見,只這一句就讓劉據有些失措。難道王夫人在補湯中加料的事情被父皇知道了?所以父皇才要賜死死王夫人?可是閎兒要怎麼辦?他今年才十歲啊!沒有了母親的庇佑。在這個吃人都不吐骨頭的後宮裡,能安全的存活下去嗎?
一時間思緒混亂不已,劉據滿腦子想到的都是弟弟劉閎,反倒沒有注意面前這個跪著的小宮女那一臉詭異的笑容——
番外:巫蠱之禍後的漢武帝
那已經是戾太子之案發生以後的事情了……
歷代以來,所有坐在那把椅子上的人必定要稱孤道寡。因為高處不勝寒。
有一句話說的好,絕對的權利帶來絕對的腐化。可腐化的同時也帶來了絕對的孤獨。
帝王者,心要恒,心要狠,心要堅硬,因為帝王的心要經得起千刀萬剮。
宣室中那把椅子前面五步之外有九級臺階。臺階上面坐著一位帝王,臺階下面站著文武百官。這五步九階就意味著至尊九五。不足兩米的高度隔離的是天家與平民的距離。
而漢武帝就是坐在上面的那個人。他的兒子,戾太子劉據,就被他放在臺階下面第一列的位置。觸目可見,觸手可及。可是漢武帝這輩子最大的遺憾,就是將他這個兒子放在了下面。
幾步之遙,幾次疏忽,便是天人永隔,咫尺天涯。
漢武帝劉徹一直認為自己是個響噹噹的人物。史官記載他從出生之時便有異象。之後鬥敗了他的哥哥前太子劉榮,他的叔叔梁孝王劉武,還有淮南王劉安,然後穩穩的坐在帝位之上,一坐就坐了好幾十年。
他的一生可以用輝煌二字來形容。他有膽略,有才識,有能力。雄才大略,剛毅果斷。他在位之時大漢的國土擴大了很多。他是少有的幾位太平年間可以擴展國土的帝王之一。雖然此時並不知道他死後被人並成為“秦皇漢武”,但是他依舊是驕傲的。
雖然有人說他殘忍,嗜殺,剛愎自負。可是他不在乎。男人嘛,醒掌天下權,醉臥美人膝。他已經做到了。他很自得。
由於性格上的原因與傾向度,他重用的官員大多數都是酷吏形的。他們有能力,有手段。也有心機。為了逢迎他,殺了不少所謂無辜的人。引起朝中很多大臣的不滿。可是誰又在乎呢?在劉徹看來,不討他的歡心,本身就是件大逆不道的事情。
所以劉徹對於這種事情向來是放任自流的。作為一位帝王,他已經承受了很大的壓力,整個萬里江山都擔在肩上,心情能不沉重嗎?居然還有不長眼的來觸怒他的人,死了也是活該。
劉徹一直理所當然的想著。直到——這件事情發生在他的兒子劉據身上。
想到劉據,他那顆早已堅硬無比的強大心臟突然隱隱作痛起來。
劉據是他和衛子夫生的孩子。他盼了十多年,直到二十九歲才得到的這麼一個兒子。他很愛這個兒子。他對這個兒子抱有很大的期望。可是兒子漸漸長大了,他卻有些愕然的發現一個事實——
他的兒子很仁慈。根本不像自己。
他溫和寬厚,帶人彬彬有禮,臉上總是掛著讓人如沐春風的微笑,眼神中的清澈一覽無餘。這麼幹凈純粹的一個兒子,居然是他的太子。
每次想到這裡,劉徹都有一些不滿意和擔心。
這麼一個柔弱純粹沒什麼心機的人,能承擔起這萬里江山嗎?
他的這個想法很快就被那些擅於揣摩他心思的心腹之臣知道了。而讓他好笑的是他的臣子們居然為了討好他而構陷太子。這個事實讓劉徹哭笑不得。那個人是他的兒子,又不是無關緊要的人,就是不滿,也不至於置於死地。所以前面的幾次陷害都沒有得逞。
只不過隨著時間的流逝,他是越來越不待見這個溫和善良的兒子。沒辦法,若是總有一個人在一見到你時就滿肚子的埋怨和指責,你也不喜歡是不是?
更讓劉徹鬱悶的是這個讓他不痛快的人就是他的兒子。讓他摸不得碰不得。惹不起那只好躲著了——
所以劉徹乾脆下旨讓劉據少來他面前晃悠。相看倆相厭的,我不看你就是了。
可就是這麼一個看似有些逃避意味的做法,居然讓江充和蘇文這等小人有了可乘之機。
巫蠱之禍……
想到這裡,劉徹的心又開始疼痛。
有人每天想方設法的要殺掉自己,最終謀劃出了有殺傷力的行動。就算劉據是個小白兔他為了活命也會憤而反擊的。這麼簡單的道理劉徹居然等到塵埃落定之時才想明白。
可是已經晚了,他的兒子已經死了。就連他兒子的媽也都自殺了。自己的明白已經太晚了。所以就算他惱怒之下族滅江充及劉屈犛家族,放火活活燒死了蘇文,他的兒子也回不來了。
可是那畢竟是他的兒子啊!雖說帝王無情,畢竟血濃於水,那個小白兔似的一點也不懂得伴君之道的兒子就這麼被人給活生生的禍害死了,自己居然是幫兇!
這個認知讓劉徹更加惱怒。
朕一生自認英明果斷,明察秋毫,沒有做過半點錯事,現在居然放任臣下殺死了無辜的兒子。
午夜夢回,劉徹仿佛突然間回到了二十年前,那個還是少年的據兒就這麼落落大方的站在面前,小小的年紀已然透露出君子爾雅的風範。純然信賴的對著他說:“父皇,我們為什麼要不停打仗呢?打仗會死很多人的。那些兵士的家人父母妻女若是知道自己的親人死在了沙場之上,他們會很傷心的……父皇您不是罷黜百家,獨尊儒術嗎?儒家不是主張施行仁政以仁德治天下嗎?您怎麼還是不斷打仗呢……父皇……父皇……”
輾轉反側淚沾襟。
劉徹就這麼呆呆的坐在空曠無人的太子宮中,每夜每夜,不得睡眠。一閉眼,少年純粹的帶著笑意的溫順眼眸就出現在自己的面前。忽然之間,又滿身是血絕望的哭訴道:“父皇,你為什麼這麼對我,你知道我是無辜的。為什麼……為什麼……”
然後突然又變成青年時期的劉據,溫文爾雅,君子如玉。總是站在他的面前一遍一遍的說:“父皇,兒臣以為應當以仁德治理天下。如今大漢征戰連年,窮兵黷武。早已經是國庫空虛。百姓困苦不堪,朝廷應當施行仁政,休養生息……”
劉徹睜開渾濁的雙眼看著空曠寂寥的太子宮,記憶中的身影早已不見了。一股蕭瑟的冷寂迎面撲來。劉徹深深歎了一口氣……
“修養生息,施行仁政嗎……”
征和四年六月,漢武帝頒佈輪台詔。詔曰——
前有司奏,欲益民賦三十助邊用,是重困老弱孤獨也。而今又請遣卒田輪台。輪台西于車師千餘裡,前開陵侯擊車師時,危須、尉犁、樓蘭六國子弟在京師者皆先歸,……《易》之卦得《大過》,爻在九五,匈奴困敗。公軍方士、太史治星望氣,及太蔔龜蓍,皆以為吉,匈奴必破,時不可再得也……今朕不忍聞。大鴻臚等又議,欲募囚徒送匈奴使者,明封侯之賞以報忿,五伯所弗能為也。……當今務在禁苛暴,止擅賦,力本農,修馬複令,以補缺,毋乏武備而已。郡國二千石各上進畜馬方略補邊狀,與計對。
此詔一出,天下譁然。
面對天下百姓及文武百官的種種感觸,劉徹只是淡然的下朝。已經感覺到自己年邁的劉徹再一次回到了空空蕩蕩的太子宮,悄聲問道:“據兒,你滿意了嗎?”
……除了夏日的暖風吹動了殿內的紗縵,蕭索到有些寂寥荒蕪的太子宮中沒有一絲聲響。劉徹屏息凝神了半晌,依舊是沒有任何聲音傳來——
那個清脆的溫潤的聲音已經不再了。這次是真的不在了……
“你後悔嗎?”
恍惚間,劉徹聽到了有這麼一個聲音問道。
“……我不知道!”劉徹有些茫然。可是想了半天也沒有答案。只好這麼悄聲對著自己說。
“如果給你一次機會,讓你的兒子重新活過來,你願意嗎?”那個聲音繼續問道。
“……什麼代價?”劉徹蒼老的聲音在空曠的殿內想起,他幾乎都懷疑自己是瘋癲了。
“……你的氣數!”可是那個聲音真的再一次在心底想起。
“什麼意思?”劉徹雙目凝視著空曠無人的大殿,追問道。
“劉徹,你乃是天定帝王。除了這一世以外,還有五世的帝王命運。五世輪回之後你便可以因這氣運修成正果,從此跳出五行之外,自有大功德。”那個聲音淡淡解釋道。
“……如果朕的氣運乃是天定,那你要去朕的氣運又有何用?”劉徹冷靜的問道。
“皇脈龍運,對於我等修真之人有大機緣。至於如何取用,那便於你無干了。”
“我剩下的五世都是什麼樣兒的?”劉徹突然有些好奇。他原本不相信這些子虛烏有之事。可惜越到晚年。越是相信命數。
“……第一世,你會成為後世一個夷族身份入主中原的開國太子,本來應該繼承皇位,如果你放棄了,那麼帝星易篡,你的弟弟會取代你的地位。第二世,你會成為一個有夷族血統的一個小貴族,後因舉事而成開國皇帝,若是你放棄,你的兒子會殺掉你指定的繼承人,將你軟禁後宮,取代你的位置,成就百世基業。第三世,你會成為一個南唐的小國之主,文采斐然。若是你放棄,那麼異星北移,會有一個平民從軍旅而出,最終統一天下,而你戰敗被俘,封為‘違命侯’,最終一杯毒酒賜死。第四世,你會成為後朝開國皇帝的孫子,性格寬厚仁德,因為你父親早逝,你繼任天子。若你放棄,四年之後,你的皇位將被你的叔叔謀取,而你引火自焚。第五世,你將成為後朝異族皇帝的第八個兒子,權傾朝野。如果你放棄,將來你的四哥會頂替你的位置,而你被除族改姓,最終鬱鬱而終……”
“……你,如何作想?”那個聲音緩緩說道。
“……朕的據兒現在是否已經轉世了?”劉徹沒有理會那個聲音的問題,淡淡說道。
“……戾太子劉據殿下性格雖然溫和寬恕,可惜含冤而死,執念甚深。已經沒有辦法超度,如今只能成為一抹孤魂飄蕩在天地中,備受煎熬。”那個聲音沈吟半晌,方才無奈的開口說道。若是劉據能放下執念,隨他而去,他又何必過來詢問劉徹的意見。
“……朕的據兒從小就很膽小。兒時夜半打雷都要叫著讓皇后陪著睡。這幾年來的孤寂,想來很難熬吧!”劉徹有些心疼的說道。無論如何,那個孩子始終是他的骨肉。
“……”心中的那個聲音半晌沒有回應,他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只是後來還是忍不住喃喃說道:“不是幾年,而是幾千年。吾等時間的演算法與人間界不同。豈不聞‘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道理都是一樣的。”
“……朕同意了。快些讓朕的據兒解脫吧!”劉徹沈吟半晌,開口說道。
“……你同意了?”那個聲音有些詫異。
“怎麼?”
“你不會覺得可惜嗎?那可是五世帝業啊!”那個聲音有些好奇的問道。以他的瞭解,劉徹可是一個十分在乎皇權的人。
“……朕生平最討厭的就是蠻夷之族和性格溫吞之人。你所說的那些帝業,不過是彼之蜜糖,朕之砒霜。猶如雞肋,有什麼可惜的!”劉徹傲然說道。
“那好,我們現在就開始吧!”那個聲音有些興奮的說道。
“不行——”
“怎麼,你又反悔了?”那個聲音帶著淡淡的嘲諷。
劉徹沒有理會那個聲音的不敬。只是淡淡說道:“朕乃是天子,一國之君。牽一髮而動全身。豈能草率行事?給朕三年的時間去安排。三年之後開始行動。”
“好吧!反正三年對於我來說也不過是彈指一瞬!”那個聲音妥協道。
“……你要怎麼安排據兒?”劉徹忍了半天,還是沒有忍住。於是開口問道。
“不如施展輪回之法,讓戾太子劉據的靈魂回到幾十年前重活一次,如何?”那個聲音將已經想好的打算說出來。
“……不行!”劉徹沈吟片刻,斷然拒絕。“你必須要保證據兒重獲一次,絕對要過完一次完整的一生。朕要他幸福和樂,父慈子孝。哪怕他只是一個平民百姓。”
“可是劉據深具皇脈龍氣,尋常肉體撐不住他的靈魂。”那個聲音解釋道。
“這是你們的事。朕付出五世氣運,可不是讓你們輕易打發的。”劉徹冷然說道。
“……”那個聲音沒有應答,似乎很是為難的樣子。
“要不然你們就派人保護據兒。只要保證據兒不是橫死枉死就行!”暗中的人沒有答話,劉徹有些妥協的答道。他不知道現在發生的一切是不是真的。不過事關劉據,他只能是寧可信其有。
“可是如果你執意要我們參與進去的話,未來發生的一切事情就無法預測了。”那個聲音耐心的解釋道。“吾等修真之人是不允許參與進俗世當中的。尤其是涉及皇脈龍運,那就更不行了。”
“只是讓你們去保護據兒,又沒讓你們參與朝政,有什麼不行?”劉徹有些不耐煩的說道。
“……那好吧!我們會派一個門下去保護戾太子的。只不過若是有其他的修真之人插手。我們只能盡力斡旋,不會明面插手俗世事務。卻無法保證歷史的走向了。”那個聲音很是認真的說道。“稍有不慎,你大漢皇室可能會灰飛煙滅,你考慮好了嗎?”
“……那個劉徹也是朕嗎?”劉徹沉默半晌,突然開口說道。
“是的。收走你的五世氣運之後,吾等會將你的靈魂一同戾太子殿下送去,只不過你的記憶無法保留。”那個聲音詳細的說道。
“那就好!朕乃天子,受命于天。豈會懼怕爾等這些鬼蜮伎倆。”劉徹傲然冷笑。“只要你們不會明面插手,朕可以保證,你們就只能永遠龜縮於暗處。”
“……”那個聲音沒有說話,想來也是氣憤于劉徹的話。
“既然如此,三年之後朕會履行承諾。”說了半天的話,劉徹也有些累了。緩緩下了逐客令。
半晌,殿內寂靜的再無聲音——
劉徹緩緩睜開渾濁的雙眼,有些疲憊的開口說道:“傳旨,宣霍光覲見——”
……
……
……
劉徹看著霍光戰戰兢兢的跪在身後,半晌沒有說話。神情恍惚的看著天空,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正當霍光再也支持不住想要開口的時候,突然聽見劉徹問道:“你覺得劉弗陵怎麼樣?”
“……殿下年少聰慧,天縱奇才!”霍光謹慎的說道。
“三年之後,劉弗陵就是八歲!”劉徹淡淡說道。
“……”霍光隱隱約約猜到漢武帝的意思,霎時間惶恐的不敢出聲。
“霍光,你要記得,這天下,是我漢家天下!”劉徹目光定定的看著霍光,殺機凜然。
“陛下,微臣忠心不二,絕無二心。”聞言,霍光立時五體投地,大汗淋漓。
“朕今天叫你來,是有一道密詔要給你。”劉徹看著霍光惶恐的樣子,緩緩說道。
“陛下吩咐,微臣立即去辦,萬死不辭。”霍光將額頭抵在冰涼的青石板上,毅然說道。
“這件事情,不用你現在去辦。你記得,劉弗陵百年之後,朕要你輔佐朕的皇孫劉病已即位。你可做到?”話到最後,聲音低沈的幾不可聞。
“微臣領旨!”霍光心下一片冰涼。
“所有的障礙朕都會為你掃除。你只要記得朕的命令。朕會為你鋪平道路,也會讓你一直按著朕鋪就好的道路走下去。”劉徹目光灼灼,昏花的雙眼冒出詭異的光芒,盯著霍光說道。
“微臣遵旨!”霍光感覺自己的思維已經凍凝,除了這四個字什麼都說不出來。
“你退下吧!”
“諾!”
看著霍光一步一步退出視線,劉徹有些疲乏的望瞭望天。眼前浮現出劉據年少時純然歡笑的臉。略微欣慰的想到——
據兒,朕一諾千金。說過這個天下會是你的。就一定會剷除所有的障礙將這皇位交到你的手中。
朕,決不食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