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2
姒傾從未想過會再見到孟章。
直到兩人重新見面的那一刻,他才知道對方並非是凡人,在此之前,他也僅僅只是認為孟章是氣運較強的帝王罷了。
所以姒傾在選擇離開的時候,就已做好了不復相見的準備。
他是神仙,而孟章是凡人,百年之後,後者歷經轉世前塵盡忘,他們同樣會形同陌路。
可出乎意料的是,孟章的身份是消失了數萬年之久的四靈之首孟章。
在孟章稱帝時,天下並未統一,他四處征戰,但遇險時總會化險為夷。身為瑞獸的姒傾,也疑惑過為何他會擁有如此強的氣運。
不過現在一切都有了解釋——凡人如何能破壞青龍的命格呢,孟章神君真身下凡稱帝,誰還有資格被稱為「真龍天子」?
既然這樣,那麼他與孟章之間的孽緣是徹底斬不斷了。
兩千年前,姒傾隱隱感到自己修行遇到瓶頸,無法突破,便封印修為下凡歷劫,以聖子的身份在稷鳳族內生活。
稷鳳族棲息的地方離南禺山不遠,其先祖曾目睹過鳳凰現身的神跡,便將其作為族內圖騰,成為了最忠實的信徒。
而姒傾也是在稷鳳村初遇孟章的。
他們的故事十分俗套。
雖然貴為皇子,但孟章卻生在亂世,也並不受寵愛。他從小在皇宮被排擠,少年時又被兄弟諫言派去鎮守邊疆,在奪嫡大戰中徹底邊緣化。
饒是這樣,深居宮中的兄長也不打算放過他。孟章在邊疆幾乎戰無不勝,雖未及弱冠但戰功赫赫,讓敵國聞風喪膽,早令人心生忌憚。以至於在一次突襲後遭到自己人暗算身受重傷,全憑最後一口氣吊著,被河流衝到了稷鳳村。
陰差陽錯之下,姒傾救下了孟章,而孟章也愛上了姒傾,隨即展開了熱烈的追求。
雖然姒傾嘴上一直嫌棄,但內心卻早已無法抗拒對方帶來的吸引,最終在一個風雨交加的夜晚確定了關係。
而後孟章踏上復仇之路,姒傾追隨左右,幫他出謀劃策。
姒傾表面是軍師,不過兩人也從未避諱過。即使沒有大張旗鼓地公之於眾,但大家對他們的關係都心知肚明。
姒傾與孟章整日成雙入對,儼然一對神仙眷侶。
變故是從孟章當上皇帝開始的。
十年征戰,孟章即將步入而立之年,雖然依舊年輕,但相較其他帝王來說,他的子嗣明顯過於凋零了。
準確的來說,孟章根本沒有孩子,他一門心思都在姒傾身上,從未有過任何娶妻納妾的想法。換作其他的皇帝,早已兒女成群了。
皇帝無後乃是大忌,之前國家並未統一,無論是文臣還是武將,都得簇擁著他,所以也沒人管孟章褲腰帶下那點事兒,也無人敢管。
天下太平後,身為國師的姒傾便成了御史的眼中釘、肉中刺,多次上疏勸誡孟章選妃立後。
由於姒傾身體特殊,孟章早些時候是想過要孩子的。可兩人在一起十年的時間,姒傾一點懷孕的跡象也無,孟章便也歇了心思,再也沒提起過。
如今朝堂上下全盯著空虛的後宮,姒傾不勝其煩,可又沒有辦法。
御史大臣一生清清白白,為人剛正不阿,一心為了江山社稷,在凡人的認知下,他找不出對方的任何錯處。
屋漏偏逢連夜雨。
孟章的位子坐得並不安穩,他的好運氣似乎都在打仗時耗盡了。
當他在為姒傾的問題發愁時,幾位藩王又蠢蠢欲動,似乎馬上又要回到當初風雨飄搖的戰亂年代。
打仗勞民傷財,常年的戰爭讓國庫空虛不說,自孟章稱帝之後,南方便迎來了罕見的旱災,幾個產糧的地區幾乎顆粒無收。
孟章簡直焦頭爛額。
在孟章焦慮的同時也逐漸疏遠了姒傾,姒傾若有所覺,就寢時便問他,是否真的想要子嗣來繼承皇位。
孟章對姒傾說,只要是他生的,他都喜歡。
姒傾聽後沒什麼反應,只淡淡地回了一句,知道了。
在此之前姒傾沒有意識到子嗣對於凡人來說的重要性,無論他再封印修為泯然眾人,他還依舊是那個擁有神位的鳳凰,渡完劫後要回南禺山,注定不能在凡間留下太多的痕跡。
所以現在他不能給孟章一個孩子。
然而孟章這副樣子,卻讓姒傾改變了主意。
懷孕這件事讓姒傾猝不及防。
大臣們咄咄相逼之下,或多或少地影響了他與孟章的關係,兩人見面的次數越來越少。
而後姒傾病倒了。
他不知道自己為何會生病,只以為是鬱結於心所致,過了很長一段時間,他才發現自己肚子裡多了一個小生命。
正當他準備將這個消息告訴孟章時,左相的女兒卻以一個莫須有的罪名指控了他。
左相的手段十分高明,讓姒傾百口莫辯。
孟章又怎不知其中貓膩,可左相並非奸佞,他愛民如子,這輩子忠心耿耿,這次出此下策也只是為了王朝能延續下去。
正是因為如此,孟章雖氣,也無法意氣用事。
姒傾本就是暴脾氣,看在孟章的面子上,因為這件事他已進行了諸多退讓。有了孩子後,糟糕的身體狀況和孟章之間的矛盾將他逼到了爆發的邊緣。
而左相做的局則是最後的□□。
姒傾平靜地道了歉,而後獨自走上了孟章為他打造的鳳凰台,他穿著祈福時才會準備的聖裝,舉著火把決絕地點燃了自己。
這並不僅僅是為了證明自己的清白,更重要的是,他決定離開孟章了。
同時,在熊熊燃燒的烈火中,他告訴了孟章他已懷孕的事實。
姒傾的凡胎肉身變成了一捧灰。
孟章守著瘡痍滿目的鳳凰台發了瘋。
後來便是姒傾歸位,回到南禺山生下了姒斐,對孩子的生父隻字不提。
而孟章為了尋找姒傾,自願賠上輪迴百世的功德,嘗盡天下所有的苦難,以換取愛人魂魄的一丁點線索。
輾轉兩千餘年,他們終究還是見面了。
嚴長霽見到怒氣沖沖的姒傾後,偷偷給孟章報了信。
孟章急於想跟姒傾解釋,可姒傾並沒有給他這樣的機會,看到他的身影後扭頭便走,只留給了他一個迅速消失的背影。
孟章好不容易再見到姒傾,哪有放棄的道理,二話不說便追了上去。
姒傾就是這樣說一不二的個性,確定了心意便會毫無保留地愛著對方,一旦分手,絕不會留有任何轉圜的餘地。
「阿傾,等等!」
姒傾轉過身對著孟章一鞭子抽去:「滾!」
孟章也不管鞭身上淬的火,竟徒手接下,順著手腕挽了一圈,一把將另一頭的姒傾拉入懷裡,緊緊抱住。
「阿傾,阿傾……求你,別走……」
姒傾吼道:「放開我!」
他想掙脫孟章的桎梏,可對方這下居然用了十成的力道,兩千年的追尋與思念全融進了這個沉重的擁抱中,彷彿要將他揉進身體裡。
孟章想撥開姒傾額前的碎發,可他的手已被燒得血肉模糊,鑽心刺骨的痛倒是次要,他擔心弄髒姒傾,只能把手收了回去。
「別再離開朕,阿傾。」
「秦少陽……不,孟章神君,你現在貴為四方之神,還請你自重。陛下,你的國師早在兩千年前自裁了,而我是鳳凰族的首領姒傾,與你毫無干係。」
「對不起,阿傾,對不起……」
孟章只是一味地道歉,他對姒傾有太多的愧疚,無法用語言說出口。
姒傾如此心高氣傲,走上鳳凰台的那一刻,竟完全沒有為自己的清白辯解,沉默地接受了所有安在他身上的那些莫須有的罪名。
他到底有多絕望,才會選擇這樣極端的方式來對抗。
「都是朕的錯,讓你受了那麼多委屈,對不起。」
「我以為我說得已經夠清楚了,陛下,你我還是不要再見面了。」
「不,阿傾,給朕半柱香的時間……朕不奢求能得到你的原諒,朕只是想讓你知道,朕從未變過心,朕始終只傾心於你一人。」
姒傾冷笑道:「傾心?陛下,你說這句話難道不覺得諷刺嗎?你何曾信過我?倘若你我之間有一點點信任,又怎會到那樣的地步?!只怪我識人不清,甘願為一介凡人懷胎生子。」
孟章道:「聽朕說,阿傾,不是你想的那樣!你還記得何方士嗎?」
其實不用孟章告訴他,姒傾也知道事情沒有表面看上去那麼簡單。
待兒子出生後,他也逐漸冷靜下來,發現了一些蹊蹺的地方。只是事關秦少陽,他依舊逃避居多,不願意深想下去。
即使很多細節經不起推敲,他亦不想再去回首那段痛苦的記憶。
孟章再一次提起,同樣也是將他結痂的傷口又掀了起來。
姒傾修為高深,自然也有著過目不忘的本事,對於孟章所說的何方士,他有著十分深刻的印象——
這位道貌岸然的修士,是第一個公開說他狐媚惑主、以色侍君的,而後御史大臣們才紛紛加入討伐他的隊伍。
那時的秦少陽卻偏偏無動於衷,明明最後何方士遭到天譴死於非命,他還是將其厚葬了。
時至今日,姒傾也依舊無法理解孟章當初的做法。
回憶起之前的種種,姒傾反問道:「我忘得了?」
孟章愣了一下,繼而道:「何方士是死於天譴沒錯,可他……是因為洩露天機而死的。」
天機?這下輪到姒傾訝異了。
孟章苦笑道:「何方士能力雖不及散仙,可他精通占卜之術,也是凡間一方大能。他算出你非我族類,說你氣運太強,影響了朕的命格。朕十年征戰的運勢,是有了你的加持才會勢如破竹的,而這也犧牲了朕本身的氣運,天道需要一個平衡。朕與你在一起越久,作為皇帝的運勢便會越弱,最終會讓國家走向滅亡。」
「……天道?」姒傾終於安靜下來,他蜷在孟章懷中,難以置信地喃喃自語,「平衡?」
「何方士向朕原原本本地說了他推演的結果,他知道這是天機,但他還是告訴了朕,朕總覺得他命不該絕,才……」
「所以你當初才會疏遠我,是嗎?」姒傾忽然覺得十分諷刺,他為了能名正言順地待在秦少陽身邊,做了許多努力,可這依然是徒勞的。
他無從懷疑這些話的真實性,一向以持正不阿著稱的孟章神君,斷不會說一句謊言。
他是尊貴的鳳凰,而轉世的孟章卻是凡人,凡人的氣運再強,也是不敵鳳凰的一根尾羽的光彩的。
換而言之,是他給秦少陽帶去了無盡的災禍與劫難。若非他下凡歷劫橫插一槓,秦少陽本應順遂地度過這一世。
所以看透了一切的何方士才會罵他是禍主的妖孽。
「連天道都不讓我們在一起……天道都覺得我們不該在一起。少陽,算了吧……我好累,你放過我,我真的好累……」
「別這麼說,阿傾!」
姒傾渾身像脫了力似的,這些年來,他怨恨過秦少陽,怨恨過那些大臣,也怨恨過凡間的條條框框。
現在孟章卻告訴他,他恨錯了對象。
誰都沒有錯,秦少陽為了國家,大臣為了社稷……要說錯的話,只有他自己,無端下凡歷劫,打破了下界的平衡。
而且他早該想到是這樣的。天人有別,神仙從不和普通凡人結為道侶,這便是原因。
姒傾無法接受這樣的認知。
孟章緊緊地抱住姒傾,不讓他退卻一步:「都過去了,阿傾,現在沒事了……是朕的錯,沒能保護好你,讓你受委屈了,對不起,阿傾。」
「少陽……」
「對不起,讓你等了那麼長的時間……朕不會再丟下你一個人了,朕……不,我已不再是皇帝了,阿傾,這都過去了。我是孟章,是青龍,不是凡間的皇帝。」
「……」姒傾良久無言,孟章的懷抱和記憶中一樣溫暖又寬闊,讓人心生依戀。
忽然天際一聲悶雷響起,空中飄起了綿綿細雨。
「下雨了。」孟章說,「阿傾,你還是那麼討厭下雨。」
他話音剛落,便有一圈高大的樹木破土而出,茂密的樹葉形成一個封閉的圓頂,將他們完全罩住。
「現在淋不到了。」孟章看著稍微放鬆下來的姒傾說,「還記得嗎,阿傾?我跟你說過,以後如果碰見了下雨天,你可以抱著我,這樣就不會冷了。」
「閉嘴。」姒傾小聲道,卻也沒有鬆開手。
「好。」孟章勾起姒傾的下巴,逕自吻了上去。
以下已省略
姒傾回過神,站起身惱羞成怒地對著孟章一腳踢去。
「你給我滾!」他話音未落,臉色倏然爆紅,默念了淨身咒後,胡亂拿起散落的衣物披上,轉身便走。
「阿傾,你去哪兒?」
姒傾頭也不回道:「回家找兒子!」
孟章知道姒傾害羞,忙說:「阿傾,那我也……」
姒傾怒道:「你哪兒來的回哪兒去,我警告你,不准再踏進南禺山半步。」
孟章:「……」
眼看姒傾馬上要走,孟章趕緊道:「嘶——阿傾,我手和背都受了傷,先前我用幻術遮蔽,方才動用太多靈力,又有些惡化了,不知這該如何醫治?」
孟章是被他的火所傷。姒傾腳步一頓,沉默了一會兒,不情願地說:「那明日傍晚你便上山找我,別被其他人看見。」
孟章立刻狗腿道:「遵命,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