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幾個人同時向易城看過去。好好的水道渠成,一下子被阻在半路上。
易城卻在看秦見川,輕聲問,「你帶我來見阿姨的,是你說還是我說。」
這個時間節點卡得不錯,雖然表演的層次不夠豐富,沒有把那種矛盾糾結表現出來,但貴在自然,不浮誇。
「要不,咱晚點再說。」秦見川輕聲安撫易城。
秦見川還是很隨意,聲線一如既往的平穩,甚至是不放在心上的那一種,但鍾女士莫名地笑不出來了,心跟著懸了起來。
這個兒子她太瞭解。那張不動聲色的外面孔下,你永遠不知道他在想什麼。
就像大學畢業後,他突然去創辦什麼社會期刊。
「這要是說什麼,還要賣關子。」鍾月音乾巴巴地說。
易城斜了秦見川一眼,「也行。那就晚點再向阿姨解釋你已有對象了。」
秦見川一口湯差點沒噴出來。
鍾女士的球直,易城更不帶拐彎的。雖然向鍾女士攤牌是遲早的事,秦見川沒想到是這種方式。
「你有對象?我怎麼從沒聽你說過?」鍾月音現在是震驚大於喜悅。
她的閨蜜與閨蜜千金都在,對這兩個兒女的姻緣都抱不了小的期待。
這個單身了三十一年的兒子,忽然在這個節骨眼上,對自己說他有對象了?
「這不就聽說了麼。」秦見川說。
現在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鍾女士的神情僵硬,倒是周麗華懂得為人父母的不易,雖然心裡頗為失望。
本來想與鍾月音親上加親,但這事勉強不得。
「孩子有女朋友了,你不是該高興嘛。」周麗華柔和地勸道。
鄭子絹妹妹也是當頭澆了盆冷水。
她更大的失望,是自己的工作沒著落了。
但鍾女士是質疑的。如果真有女朋友,怎麼以前從沒聽說過,今天一說相親,就立馬給蹦出來了。
扭頭問易城,「你說他有對象了。他對像你認識?」
「認識。」易城囁嚅道,又迅速瞄了秦見川一樣。
秦見川雖然經營的是表演行業,但讓他閉著眼睛說瞎話,還是挺困難。何況這人還是自己親媽。
所以,他找了一個主演。今天他只是配角。
秦見川只是給易城一個鼓勵的眼神。
易城的回答,讓鍾月音又是一驚。
這是真有?
「誰?」她問。
「阿姨,抱歉。是我非要讓見川帶我見您的。本來,他想您生日過後,再向您坦白,但我等不及了……」
說到這兒,易城停了三秒,給鍾女士一點思考的時間。
鍾女士果然有已神色未定了。
易城眼睛一抬,直視著鍾月音。
「這樣拖下去也不是個事。我也受不了再拖下去了。」
鍾女士還是皺著眼睛,看著易城,似乎沒明白他在說什麼。
她平時就是讀讀小說,喝喝下午茶,再與周麗華逛逛街,做個spa,過的是優雅閒適的隱退生活。
不上網,也不接觸非主流,什麼同性戀,什麼出櫃,對她而言,不過是新聞媒體才中存在的東西。
但鄭子絹一下子就懂了,她今天不過是來套個近乎,討個工作,沒想到吃了這麼大個瓜。
她一雙眼睛恰如偶角劇裡的女主角,紅唇微張,杏眼圓睜,一副震驚的樣子。
一看就是個演技浮誇的。
周麗華與鍾月音一樣,只是木木的。
她比鍾月音反應的快,但還沒到徹底明白的那一步。
「你受不了什麼?」鍾月音問。
「受不了,您再逼他去相親……我和見川在一起大半年了。」易城說完後,放鬆了面部表情,目光也從鍾女士臉上挪了開。
他記著秦見川的交待:表演不能太過。
「你和見川在一起?」鍾月音去看他兒子。
秦見川握了握易城的手,「他就是我對象。今天帶他來給您瞅瞅。」
鍾女士霍地一下子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呆立了幾秒,又坐了下來。
秦見川的話像是有餘音似的,說完了老半天,大家都還有沉浸在餘韻中。
等到都消化完了,每個人才找回了自己的正確情緒。
而整個餐桌的溫度也從夏天一下子到了冬天,鄭子絹幾乎可以感覺到空氣中的冰碴子。
她不由拉了拉衣服。
其實只是客廳的空調溫度太低。而她的肩膀露得太多。
沒有一個人說話,都在給出時間,讓鍾月音接受這個現實。
周麗華與鍾月音一樣是暈的。但因為畢竟還隔著一層,她恢復的比鍾月音快。
而易城則把自己的視線大部分都勻給了秦見川,造成一種「我的眼裡只有他」的氣氛。
半側著的角度,秦見川的職業習慣,讓他不由對易城又是一番打量。
覺得這張臉確實越看越耐看。
秦大老闆只是從選拔人才角度,對易城的形象進行一個評估,但落在大家的眼裡,就是深情對視了。
周麗華伸手揉了揉鍾月音的肩膀,柔聲說:「有什麼話好好說,多聽聽見川的意見。我們年紀大了,要聽聽孩子們的想法。」
說著,站了起來,又衝鄭子絹使了個眼色。鄭子絹才戀戀不捨地站了起來。
比起找女婿失敗的失望,做為一個母親,她更心疼鍾月音。
鍾月音大概要好一陣一蹶不振了。像她才離婚時的那樣。
周麗華說,「不早了,我們先回去了,晚點我給你打電話。」
周麗華以包容,善解人意成為鍾月音的閨蜜,現在依然如此。
鍾月音這才回過神來,「吃點水果再走。」
但現場沒有一個人想吃水果。
除了鄭子絹,她有點想吃瓜。
「不了。你快點留步,別送了。」說著迅速撤離現場。
現在屋裡只剩有鍾女士、秦見川與易城三人。鍾女士一雙漂亮的眼睛,張得老大,瞪著易城與秦見川。
鍾女士除了離婚,沒受過什麼苦,現在被當頭一棒似的,全身都在發抖。
秦見川有些擔心,「你沒事吧。」
易城忙起身,倒了杯水放在鍾女士跟前。鍾月音端了起來,一氣喝完了,才緩過來。
一會兒,還有場硬仗要打,她得恢復體力與精神。
她先看了易城一眼。一開始她還覺得易城長得好,但現在他的好容貌對她是個刺激。
鍾月音開始審問秦見川,「我記得你大一的時候有個女朋友。」
鍾月音緩過勁來,思維變得清晰。
「我吧,那時候以為自己喜歡女生。」秦見川說。
「你和人家交往了大半年。」鍾月音咄咄逼人。她不信,好好的兒子,忽然就成了個gay。
她想像中的gay都是娘裡娘氣,一說話就翹蘭花指的。
「其實吧,我算是男女都能接受的那種類型。」秦見川說。
「你有過女朋友?」易城小聲地問。聲音有點小委屈,眼神有點小受傷。
「誰還沒有點過去。」秦見川安慰地說。
鍾月音又是一陣頭暈。
「你,你什麼時候確認自己是那個?」同性戀什麼的,鍾月音對自己兒子說不出口。
「也就是……」秦見川頓了頓,「兩年前。否則我早告訴你了。」
「兩年前?」鍾女士了渙散的視線聚攏起來,表情一下子嚴肅,「你都三十好幾的人了,兩年前才發現自己喜歡男生?一個人可能一輩子都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麼,但生理反應卻是直率的,你在二十九歲那年,才發現自己對男生有生理衝動?」
鍾月音女士並不像表面那麼天真。
兩年前,秦見川流浪回來,鍾月音為了讓自己的兒子進董事會,去找了秦關山很多次。
而在此之前,鍾月音根本不屑踏進秦氏公司一步的。
對於這個深層次問題,秦見川搓了搓手。還真不知道怎麼回答。
「阿姨。這是我的不對。是因為我。」易城的小劇本再次發揮了作用。
鍾女士的眼睛又轉向易城。
「兩年前,我考進了公司的藝員培訓班。然後,對見川一見鍾情。一開始,我沒打算接近他,不想擾亂他的生活,就想悄悄地喜歡他,永遠不讓他知道。可是我跟本無法做到。然後,終於有一天,忍不住向見川表白了。」
說著,易城撩了秦見川一眼,嘴角也帶著一絲笑意。
「見川一開始被我嚇了一跳,當時就拒絕了。我就對他說,我不強求他能喜歡我,只要不阻止我喜歡他就行。然後,就在三個月前,見川終於被我所打動,接受了我的感情。」
「以前就有些懷疑,但我不是也不敢相信嗎……直到遇到小城,才確定了下來。」
易城把故事給他編圓了,秦見川順著他的話就接了腔。
辦公室戀情,是鍾女士最歡迎的都市言情模式。
她特別喜歡俄羅斯的一部輕喜劇,也是講辦公室愛情的。
但現在,她覺得,禁止辦公室戀愛還是有一定道理的。
「你既然能交女朋友,說明你其實是能接受女性的。你既然男的女的都能喜歡,為什麼一定要找個男的?」
鍾女士一雙大眼睛,凝視著自己的兒子。
是啊,為什麼?
秦見川在腦子中飛快地尋找著答案。
「阿姨,見川不是喜歡男的,或是女的。他只是喜歡我。」易城代替他說了答案。
秦見川倒吸口涼氣。
這麼肉麻的台詞他是看什麼劇學來的,居然還能這樣靈活地運用。
但無疑,這句讓人起疹子的台詞,對浪漫敏感的鍾月音卻起作用了。她一下子就崩了,緊跟著眼睛也有些濕潤。
易城悄悄地瞅了秦見川一眼。
他心裡十分同情鍾女士。
但秦見川只是給了他一個「請繼續」的眼神。秦見川知道鍾女士韌性十足,不到黃河心不死,不是那麼輕易被打倒的。
「阿姨您給我一點時間,我一定會證明證明給您看,我會是個好兒媳。」易城繼續用這種言情腔說。
秦見川揉了揉額頭。
這台詞,他還是有些接受困難。
這就是代溝?易城看起來比他年輕太多。
「你怎麼證明?你能給他生個兒子,給他傳宗接代?秦家這麼大的家業,誰來繼承?」
受到重創的鍾月音,終於說出了自己的那點小心思。
他兒子不比任何人差,相反非常優秀,不過兩年時間,事業就風生水起。投資的幾部電影,票房都不差。她還包場請了姐妹去看。
秦家的家業應該由自己的兒子來打理。
對於鍾女士的心思,秦見川好笑,又淡然。
他對秦家的產業根本沒放在心上。
否則,畢業後秦關山讓他回公司時,他也不會一口拒絕。
而且......
如果他真的想要,他會靠自己的實力去拿。
易城也聽明白了,這其實是出豪門恩怨。
幸好,他的功課做得還算足。而秦家這點狗血閒談,網上也查得到。
秦見川三年前才回到秦家,註冊了「天下文化」。雖然是秦氏的子公司,但都是自己的股權,是個真正的創業者。
「阿姨,您覺得見川在乎秦家那點家業嗎?」易城說,「如果他真想要的話,也會自己去爭取。而不是靠結婚,生個孩子。」
秦見川不由地看了易城一眼。有些意外。
鍾女士一下子被點醒了。自己這麼緊巴巴地給兒子找對象,絕大部分原因其實是為了自己。
是她氣不過那邊父慈子孝,兒孫環繞的樣子。
因為那邊抱了孫子,自己也要抱一個。
鍾女士是個明白事理的人,話一說透,便想通了。
但讓她接受自己的兒媳是個男的......
鍾女士扶了扶額頭。她還沒通透到這個地步。
「反正我的兒媳一定是個能讓我抱孫子的人。」鍾女士說。
話雖如此,但氣勢明顯弱了很多。
鍾月音站了起來。她頭腦有些混亂。
此刻,她需要靜靜。
她一時半會兒,接受不了這個現實。
鍾女士扭身上了樓,留下了易城與秦見川。
易城看向秦見川,現在觀眾走了,接下來該怎麼辦?
「再有一天的時間,估計就差不多了。」秦見川望著鍾女士的背影說。
至少,一時半會兒,她不會再逼自己相親了。
秦見川鬆了口氣。
易城在心裡倒是挺心疼秦媽媽。
秦見川抬手看了看手錶,十一點多了。
而他這個動作,也提醒了易城。
睡覺時間到了。
秦見川去看易城。沒了觀眾,易城恢復了原樣。
一雙深黑的眼睛也正看著他。有些若有所思,又有些糾結不安。
「不早了,你也不能走,就跟我睡一個屋吧。」秦見川說。
打鐵要趁熱。鍾月音已開始動搖。這口氣一定要給撐下去。
怎麼說,也得把易城留到明天。
這也是找易城的一個原因。因為他一些不可言說的特殊工作,和人同睡一個屋,也不會有什麼排斥。
秦見川是排斥與任何人同住的。
以前為了寫報導,暗訪黑作坊,非法組織,他可以幾天幾夜不睡覺,只吃麵包喝冷水。但讓他與人一間屋,擠一張床,他卻受不了。寧願一個人蹲在外面。
但今天,為了把這齣戲作足。只有自己克服一下了。
「嗯。」易城點了點頭。
一開始說好的,就是一天一夜。
他給秦見川打電話的那一刻起,已做了充足心理準備。
易城跟著秦見川站了起來。
但忽然,兩條腿就有些發軟。耳朵裡全是心臟急劇跳動的砰砰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