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仙界的神仙有多種, 修煉方式亦各有不同,從文到武、從武到雜學應有盡有。凡人靈物要修煉成仙, 自是按部就班地修習法術、學習戰鬥之法,以求在修為到時安然度過雷劫, 但天生為神為仙或已經成仙的仙人,已跳出生老病死之外, 非天命劫數不會再歷雷劫, 自是不必如此。天下神仙各司其職,術業各有專攻,諸種修煉之法皆可提高修為、提升仙品。
例如文之仙子隨文曲星君修文道千年,讀遍天下群書, 論九仙品級,是在天仙。但若是讓她出來打架,未必打得過仙品在她之下但更善武道的真仙。
此時的情況便有些類似於如此。
明一真人有意收徒的話音剛剛落下,周圍不少聽見的人立刻就抬頭望了過來。
明一真人在仙界算不得是多少有名的仙君, 但獨長推演之術, 在這個方面是頗有幾分名望的仙人,否則也不會被請來教授山神。這樣的仙人主動開口收徒, 想來是真的覺得對方有天賦靈氣了,況且, 這對年紀小又沒什麼背景的小山神來說的確是極好的機會。
不只是周圍的其他人, 白秋聽到明一真人這麼說, 亦是不禁怔了下。但等回過神, 她連忙擺爪子道:「多謝真人抬愛, 不過……不過我已有師承的,所以……」
白秋說得羞愧,不由得低下了頭。
明一真人亦有些意外,沒想到看起來挺年幼的狐狸已經有了師承,但他還是極有風度地頷首道:「無妨,看來你我沒有師徒之緣,是我唐突了。但你若是日後在推演上有什麼問題,還是可以到北方的仙宮聚集之處尋我,我定會不分巨細地答你。」
明一真人仙風道骨,白秋聽他溫和地說了這麼一番氣度大方的話,自是感動,連忙點了點頭。
於是明一真人又好心地替白秋指點了一番她書寫在紙上的推演過程,等確認她再無錯處之後,又將手背在身後游場去了。周圍人驚訝地落在白秋身上的目光亦漸漸散去,倒是小玉終於找到機會湊過來戳戳白秋的毛,好奇地道:「我還以為你會答應呢!我之前都不知道,原來你有師承的呀?」
白秋一愣,目光微閃,回答道:「嗯。」
按理來說仙界出生的孩子七八歲就該外出拜師,但因她父母覺得她自幼體弱,白秋便沒有離開家門,在仙宮中長大,後來索性拜了母親為師,跟著父母一道修行。
小玉好奇地問:「你師承何人?是修什麼道的呀?」
白秋回答:「沒有特定的,我之前都還在打基礎,什麼都學一些。」
白秋巧妙地將師承的問題避了過去,小玉果然沒有注意,只是搖頭惋惜道:「有點可惜啦!明一真人在推演之術造詣頗深,據說即便是在仙君中也是數一數二的。他有意收你為徒,定是覺得你天資極佳,若是能隨他學習推演之術,絕對是件好事呢。」
說著,大約是希望有人認同,小玉拿胳膊輕輕撞了撞坐在她身邊的孔雀仙,道:「桓羽,你也覺得是吧?」
說來也巧,因小玉挑了和昨天一樣的座位,而孔雀仙亦是如此,他們兩人今日仍是相鄰而坐,只是互相都沒有怎麼搭理。此時他被小玉撞了一下,才皺著眉頭略有幾分不解地回頭。
「桓羽」是孔雀仙的大名,他好像對山神大會沒什麼特別的興趣,雖然坐在前面,可始終心不在焉。明一真人讓大家練習推演時,他一直盯著命盤沒什麼動作,直到被小玉推了推,才回過神來。
桓羽的目光順著小玉所言落在白秋身上,但他似乎仍是心神不寧,且又不是第一次見這隻白狐狸,便不是十分在意,隨口道:「不過如此。」
桓羽這句話說得奇怪,結合前言和神態,竟讓人有些分辨不出他這句「不過如此」說得是白秋還是明一真人。
但他說得敷衍是一定的,小玉意識到自己問錯了人,顯然有些尷尬。
「對不起,我不該問這傢伙的。」
她趕忙義氣地不再理孔雀仙,回頭對白秋歉意地解釋道:「他剛才的話你不要往心裡去,他這兩天跟其他人一樣去尋神君夫人了,結果始終沒有見到對方的面,十分焦躁,心情正不好呢。」
白秋其實是絲毫不在意的,見小玉和她道歉,反而笑著「嗷」地叫了一聲,蹭蹭對方的手安慰她。不過,小玉這番話倒是令白秋想起對方是孔雀一族中的第一美人,故而等和小玉親昵完畢,她便有些好奇地探頭過去打量。
白秋不是沒有見過桓羽,只是在山神雲上那一日離得遠,他又在風中穿影響視線的紫色紗衣,難免影影綽綽得不如近看分明,而昨日白秋的注意力又全部被奉玉引走,就沒怎麼看,此時才終於能夠好好端詳,誰知一看之下,竟是真覺得驚奇。
小玉說孔雀族雄美雌俊,故而白秋已經做好了對方極為男生女相、不分性別的準備,但此時一見,才發現並非全然如此。桓羽個子很高,且脖子上能清楚地看到喉結,一眼便能認出是男子,可見到他第一時間浮現在人腦海中的,卻的確是一個「美」字。他不知是不是偏好紫色,今日穿得仍是一件與山神雲上相同的紫衣,他年紀應該不是很大,外表看上去介於青年和少年之間,臉部線條柔和,皮膚白皙,眉宇之間帶著一種難以形容的高傲和華美,微微垂眸之時,仿佛一幅精緻的彩畫。
白秋看得略有幾分晃神,呆了一瞬,才勉強回過神來。這時,也不知桓羽是不是察覺到白秋的視線,臉側微斜像是要轉過頭來,偷看到底不好,白秋一慌,趕忙扭過頭裝作在算命盤,只是算了一會兒,她又忍不住微微失神。
小玉說過桓羽自從打敗所有雄孔雀後很是落寞,到處尋找漂亮的仙子比美。這話旁人說來可笑,可見過桓羽的長相,白秋便也不覺得不對了。她只是覺得有些奇怪,無論凡間仙界,素來只聞有人不願見其他人比自己美,還從未聽過有人不願自己比其他人美,這世間……難道真有人嫌棄自己是最漂亮的嗎?
白秋百思不得其解,可又不敢問。桓羽顯然沒有搭理她的意思,她自是不會主動上去引人不快,只好作罷。好在白秋也不是會將什麼事都放在心上的狐狸,不久就將疑惑忘了,高高興興地同小玉一起繼續練習推演。
……
推演之術總共學了十五日,明一真人將他生平所學傾囊相授,也不必太管山神們是不是都學得會,就心滿意足地功成身退。
這一日,推演課只上了上午。待最後一節課結束,小玉一手夾著白秋,一手拿著山神大會的行程計劃書,一邊往回走一邊翻,等她翻到某處,忽然便情不自禁地「啊」了一聲。
白秋拉長了脖子,使勁想看行程計劃書上的字,問道:「怎麼啦?」
小玉將紙面放低了給她看,道:「明日開始是學戰法,我們可能要分開了。」
於是白秋也跟著「啊」了一聲。
她也早就翻過了即便計劃的書卷,不必小玉多說,便明白了她的意思。
山神們的武器五花八門,戰法不能一概而論,但是山神們也要抓自己勢力範圍內的惡妖,戰法總不能掠過不談。故而依照武器的不同,實際上要分門別類。小玉用得是玉簫,白秋會一點劍,但主要用琴,在山神大會報名時寫得也是琴,她們兩人肯定不在一起。
小玉揉了揉她的腦袋道:「好在之前的推演課你應該大致的流程都曉得了,想來我不陪著你也不要緊。戰法課的差別無非就是講講不同武器在對付不同惡妖時的技巧,為到時去凡間實練做準備,你跟著教琴的仙子彈一個時辰就行了。」
白秋被她揉得「嗚嗚」亂叫,因為戰法學習時差不多都是一對一指點,她這會兒倒是不擔心形態或者上課方式了,只是白秋腦袋又晃了晃,忽然又想起些別的事來,尾巴不禁不安地動了動,陷入思索。
於是回到廂房後,白秋和小玉說了一聲,便一個人從山神們共居的院落中溜了出來,找了個僻靜的地方化成人形。待化為人形後,她手中還抱著琴。白秋看了眼自己懷中的琴,臉上有些發燒。
說來慚愧,儘管比起其他武器她更善用琴,但即便是琴,她也有很長時間沒有摸過了。
之前一直都在凡間照看文之仙子,沒什麼機會,等後來到山神大會,她又有七八成時間都是狐狸,自然沒法談。這般一算,她上一回用琴實戰,竟已要追溯到奉玉來狐仙廟裡找她那次。這種東西哪怕天資再高,若是許久不碰都要手生的,白秋自是不希望明日見了教琴的先生,對方對她的第一印象就是疏於練習,就想著今日出來練練。
經過這麼長一段時間,白秋對於給山神住得這塊地方也算熟悉,不久就在天軍營內的竹園中找到一個不太會有人經過亦不會打擾到他人之地。她一展衣擺,直接在有土的空地上席地而坐,熟練地將琴放在膝上擺好,深呼吸一口,抬袖彈了起來。
……白秋開始彈琴的時候,孔雀仙桓羽正從天軍營東方而歸,往山神們所居的西面而來。
他心情正有些煩悶。
山神大會召開已有半月有餘,他日日都往奉玉神君仙宮的方向去,有時甚至整夜都站在外頭,可時至如今,仍然沒有見到神君夫人。
事實上時間過去那麼久,原本興致勃勃地說非要見到神君夫人不可的山神們,勁頭差不多都過去了不少,閒來無事就跑去天軍營或者奉玉神君仙宮附近等的人每日都在減少,亦有不少人換上了「見得到最好,見不到就算了」的心態。可桓羽卻不是如此,他分外執著,銳氣絲毫不減,依舊有時間便去等著,只等見到神君夫人為止。
今日因推演課只上半日,他從道場出來後,都未回廂房便到天軍營中等著了,自是仍舊沒看到所謂神君夫人的半個影子。儘管他還未氣餒,但遲遲等不到終究是焦躁。桓羽這個時候回廂房本是因忘帶了東西,等下還要回去,而恰是在此時,他聽到耳邊傳來一陣悠揚的琴聲。
桓羽的步調不自覺地頓住了。
孔雀是自詡風雅的禽鳥,他自是不會全然不懂音律。此時這琴音從竹林中傳來,鬼使神差的,他腳步一轉,便偏離了大道,往沒有人徑的林子走去。
竹林幽深,鞋子踩在泥地上沙沙作響,清雅的竹葉與泥土之氣漫上鼻尖,因有光亮,倒是不顯得陰森。
路越來越不好走,桓羽不禁皺了皺眉頭,但並未止步,反倒是加快了些步伐。終於,他撥開最後一層遮擋視線的叢葉,待看清眼前之景,他的眼眸情不自禁地緩緩睜大——
鳳飛翱翔兮,四海求凰,無奈佳人兮,不在東墻。
何時見汝兮,慰我旁徨,終有美人兮,見之不忘。
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不得於飛兮,使我淪亡!使我淪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