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想到這裡, 白秋不禁心口一緊, 對文之仙子的遭遇感到害怕。
且不說若是入宮為妃, 層層宮閣之內的鬥爭該是如何激烈凶險, 以白秋對文之性格的了解, 也能猜到她是絕對不喜歡深宮中為帝王婦的生活的。
況且天界的神仙,若是奉天庭命下凡,大多會提前同司命星君或者其他掌管命書的神仙打過招呼,在凡間不經姻緣、不延子嗣,多是天煞孤星命, 以避免迴天后弄不清楚倫理方面的問題。文之仙子這般雖是應劫下凡, 但劫數應與情緣無關……也不知她下凡之前, 是否曾有過對策。
白秋想得焦急,記得自己都未察覺到的拉長了脖子探頭探腦。
奉玉一頓, 看著白秋的模樣,自是曉得她心急, 便不著痕跡地將她往自己身邊護了護。即便白秋應當不會出什麼事, 但她現在大約是因文之仙子的狀況影響而有些焦慮、有些缺乏安全感, 將她護得仔細些,總是沒錯的。
白秋感到奉玉湊近她,也未想得太多, 只下意識地牽住了他的手。
這個時候,她的目光還遙遙膠在監牢中的文之仙子身上, 專注得移不開眼睛。
兩年過去, 文之仙子明顯清瘦了很多, 連囚衣穿在身上都寬大的不成樣子,唯有一雙明澈的眼睛卻依舊清亮。她披散著頭髮,因為在同秦澈說話而半跪在鐵欄邊上,樣子難免有些狼狽,但神情依然鎮定。這份鎮定給了她一種沉著冷靜的氣質,使得她即便是在簡陋骯髒的天牢之中,眉宇間卻仍有一種格格不入的傲氣,仿佛此地不是鐵窗監牢,而是與貴客交談的書房。
這時,只聽蘇文之道:「……勞侍郎大人替我費心了,文之走到今日,於今日這般狀況自不是全無準備。關於我們先前謀劃之事……剩下的文書和書信,該燒的我都已經燒掉了,還有一些早在我察覺到可能有異狀時就已托給邵兄保管,另有一部分藏在我書房書架後的一個小格子裡,我的宅邸應當目前還不至於封掉,待你離開之後,可以盡快找機會去取……」
「都什麼時候了,誰跟你說這個!」
秦澈眉頭微蹙,聽到蘇文之所說的話,還未等她將話說完,便匆匆打斷了她。同時,秦澈用力抿唇,心情複雜地望著眼前的女子。
他們二人都是為人正派的清廉官員,即便說是謀劃之事,也不過是些為國家百姓謀利的計劃,並沒有什麼見不得人的。蘇文之在身份暴露以前,大概早已察覺到些徵兆,故而早早就有謀劃,明裡暗裡對他說過幾次若是出事後會有的安排,因此此時即便他不說,秦澈也曉得該如何行事。然而情況到了現在這般,蘇文之人已身在鐵窗之中,她一開口卻仍是不說自己,而是條理清晰地將她原先落在的工作一件一件交代清楚,不像是囑託,倒像是……交代後事。
秦澈愈發用力地抿了抿唇,力道幾乎已可定義為咬。他沉了沉聲,方才開口道:「我說的是,關於天子之事……」
文之:「……」
秦澈握著鐵欄的手,不由得收緊了些,神情卻盡量不漏痕跡,只道:「文之,我知你心高氣傲、胸懷天下,定是不願收起鋒芒,從此居於深宮中,才情只與一人說。但天子之意,只要你肯言一個‘好’字,他便會力扛百官、全力保你下來。今時今日你心中許是不願,但如此,卻可以留下一條性命……」
說到此處,秦澈的拳頭扣得更緊了些,握著鐵欄的部分,因為他過於用力而泛著青白。他說得緩慢,似是有些艱難,停頓了一會兒,方才道:「況且,天子他……也未必不是真心。」
「……!」
秦澈說到這裡時,長停了一段時間,靈舟仙子未言,白秋倒是嚇了一跳。
她雖是看了文之仙子的命書,但命書上的內容終究簡單,但凡能只寫三個字,上面就不會出現五個,而且因是文之仙子的劫數,上面記錄的只有文之仙子的客觀遭遇,連文之本人的心境情緒都少有涉及,自是看不出天子是不是真心的,因此白秋原本沒有往深處想,想當然地按照命書上的記錄,覺得這位凡間帝王應當是垂涎文之仙子的相貌……
只是這位秦澈秦侍郎,看上去也不是為了勸誡文之仙子就會胡言的人,說的話應當是真的,如此,倒是令白秋吃驚不小。
然而不等白秋細想,秦澈已經繼續說了下去,他道:「我同聖上認識的時間長,看得出他的性情態度……自你為官之後,聖上一直珍惜你的才華,待你總與旁人不同。他喜與你談天說地,平日無聊之時,也總是尋著由頭找你弈棋……文之,後宮雖說不能幹預前朝政事,但天子終究傾慕你的才華,你目前暫斂鋒芒,等到日後……這世間要揚名、要立身於天下的方法,素來也不一定只有一種。」
秦澈說得緩慢而艱難,文之卻是良久不言,過了許久,她才笑笑,回答道:「我明白。」
她說:「你說的話,我都明白。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的道理,我亦是曉得的……你不必這般苦心勸我,我心中早有決斷。天子那裡,又何必談什麼真心不真心的?我原先向來是男子之身,他待我亦是如此,若要說如今換了女子身才不過幾日,就徹頭徹尾轉了情緒,未免太快了些。」
秦澈皺眉,道:「可是……」
文之仙子笑了笑,道:「若是喚作你在如今的位置,想來決定定是與我相同……說起來,你如今這般勸我,倒是有些不像你了。」
「……!」
秦澈原本還要再說,但聽她講了這麼一句,居然啞然,竟是一時接不上話。
蘇文之有禮地在獄中向他端正地行了一禮,鄭重道:「多謝侍郎大人關心,這些好意,文之都心領了。這兩年以來,多謝秦大人照顧……只可惜日後無法再與大人共事,如今便在這裡,同大人拜別了……」
說著,蘇文之俯下身去,深深一禮,神情滿是認真之色。
她良久不曾起身,因此秦澈沒有對上她的視線,只是在牢獄外望著他,嘴唇幾乎已咬出印子,拳頭不知不覺攥得死緊,貼在監牢門上,他不由得在鐵欄上重重地砸了一下。
秦澈此時心緒百味交雜,自己也不知自己是何情緒。
他當初見到蘇文之時,自是驚艷不已,尤其相處之後,更是能夠感覺到她為人謙和卻大氣、滿腹經綸卻不傲慢,絕不是池中之物。
不過時間久了之後,秦澈偶爾也會察覺到她身上的與旁人不同之處。例如從不在外留宿、極少與人深交,年輕有為卻從不碰女色,年齡合適卻從不談論婚事,同時甚至連參加宴席酒會都要百般斟酌……秦澈原以為她是心氣高傲,不願輕言婚事……或者是內向,亦或者是……身體有什麼問題。
但因秦澈本來也不願意過問別人的私事,雖有注意到,卻沒有過多關注或者猜疑,因此從未刨根問底過。只是沒想到他猜了這麼多,卻獨獨沒有猜到……
她會是個女子。
秦澈難以形容這是一種如何的感覺。就像是原以為自己早已看膩的景象忽然換了風景,瞬間變成了嶄新的,這才發現自己從未真正認識過這番美景。
男女之間到底是不同的。他欣賞蘇文之的文采,喜歡她的政見、性情、風度,還有謙和求知的態度等等……人生難得一知己,但原先只當她是好友知己,一旦曉得是女子,卻難免有種不自在的感覺……這並不是什麼難受的感覺,甚至可以說是相反,但……
正因如此,秦澈其實心中隱隱有些可以理解天子的態度,但看著站在他面前十分坦蕩的蘇文之,便知她心底裡應當是不知他內心波瀾起伏的情緒。亦或者……她也根本不在乎這些。
這麼多感情終究是有些難以表達的,秦澈拳頭緊握了半天,只覺得千言萬語都卡在喉嚨中說不出來。過了許久,他才勉強擠出一句話道:「文之,我希望你活著。」
蘇文之一頓,直起身子,看向站在她面前、與她隔著幾道鐵欄的男子,頓了頓,回答道:「我亦希望如此。」
說完,她又改口道:「大人,你待在這裡的時間許是已經有些久了……之前被支開的獄卒,未必能夠離開那麼久。你的好意文之心中有數,今日……就在此別過吧。」
秦澈動了動嘴唇,看著她清澈的眼眸,終究是也沒再說什麼話,躬身回了禮,說了句「我榮幸曾與你共事,便轉身匆忙離去。
等秦澈走開後,白秋一頓,這才解開奉玉給她的術法,從牢獄邊上走出來。
文之仙子原本剛嘆了口氣,似是準備回到原處,在這時看到白秋現身,先是愣了一下,繼而驚喜地笑道:「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