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入戲過深

　　　好在長髮男人存在與否於大局而言無足輕重，只耽誤了半天進度的拍攝，損失也不算很大。

　　　《孔明鎖》第二季的拍攝工作有條不紊地進行著。

　　　但隨著劇情的推進，池頌再次出現了入戲過深的症狀。

　　　池頌大學時各項成績單從未低於B＋，可以算是個不錯的學生了，可導師在給他的年度評價和畢業寄語裡都評價道：請時刻注意自己的心理健康。

　　　劉澈曾經對這條評論嗤之以鼻，說那個英國小老頭怕是老年癡呆了，他劉澈這輩子就沒見過比池頌心理更健康的人，不泡吧不喝酒不抽煙不惹事不碎嘴，潔身自好脾氣還好。

　　　如果池頌心理不健康，那自己豈不是病入膏肓？

　　　池頌好脾氣道：「老師說的不是這個意思。」

　　　池頌知道，自己在心理上容易出毛病。

　　　他除了演戲沒有別的愛好，這既能讓他的注意力高度集中，卻也意味著，他自身積累的壓力除了演戲，根本沒有其他排遣的渠道。

　　　……當然在遇見宋致淮後，他的人生多了一道巨大的洩洪溝。

　　　然而宋致淮總不可能一直留在他身邊。

　　　池頌過於隨和的性格就像是一團橡皮泥，可以隨意揉捏，他能很快建立對角色的理解，並融入其中，這是他的優勢，同時又是他最大的問題和麻煩。

　　　那些個雷劇倒還好，劇情偏簡單，人物塑造單薄得像是紙片，就連讓池頌重新翻紅的「薛雲煬」，說白了也是個蠻套路化的人設。

　　　《孔明鎖》裡的「簡寧」，算是池頌在回國後，接到的心理狀況最複雜的角色了。

　　　簡寧極度珍視自己的友情，因為他沒了前十幾年人生的記憶，沒有家人，也沒有愛人，因此友情成為了他精神上唯一的支柱。

　　　儘管認識這些朋友的契機很滑稽——是由於幾年前的一起旅行團殺人案。

　　　簡寧展現出自己出色的推理能力，破獲了案件，從而和旅行團裡幾個和自己年齡相仿的人結成了好友。

　　　幾個人已經做了幾年的摯友。在這期間，不斷有奇特的案件圍繞著他們發生，簡寧一次次地破案，也不斷地發現自己朋友們內心裡的陰暗面。

　　　美麗的女心理師多疑，源於她童年時母親對她美麗的嫉妒和憎恨，後來，她的母親莫名死去，而她也對這個世界處處充滿了懷疑與猜忌。

　　　女法醫毒舌，常常嫌棄自己有著雙重人格的哥哥，但她小時候卻是個軟妹子，一次詭異的劫持事件改變了她原本普通的生活，使她的哥哥人格分裂，也導致了她性格變得有些扭曲怪異。

　　　唯一還算正常的年輕小律師正義感極強，他的警察父親早年死於奇怪的車禍，他選擇律師這個行業，也是想要貫徹他父親的正義理念。

　　　簡寧理解了所有人的過往和秘密，並對他們進行開導。然而卻沒有人能理解他自己的內心世界，他也善解人意地把自己所有的黑暗面藏起，把最完美的自己展示給其他朋友看。

　　　但沒人知道他喪失記憶的事情，也沒人知道他詭異的強迫症，更沒人知道半夜時分，總會有神秘人通過傳真來向他傳達一些零碎的、不祥的暗示信息。

　　　簡寧在不斷的調查中，發現這些犯案人在背後都站著一個隱形的犯罪組織。

　　　但這個組織的犯罪事件為什麼會頻繁地、集中地發生在他們四周？

　　　越調查，簡寧越發現，這個組織似乎是衝著自己來的。

　　　也就是說，簡寧珍視的朋友們所遭受的麻煩和壓力，竟有可能是簡寧招惹來的。

　　　簡而言之，這是一個看似開朗、實則卻很壓抑的角色。

　　　而當這個複雜的角色碰上池頌，便逐漸開始出現各種化學反應。

　　　池頌完全進入了簡寧的角色，這一方面讓拍攝速度不斷加快，另一方面，對池頌來說也是極大的折磨和考驗。

　　　陸緣起先壓根沒注意到池頌的情緒變化，還挺高興的，畢竟拍攝進度推進得快，能節省大量的成本。

　　　劉舒也沒發現太多異常，他對演戲這種事情一竅不通，而池頌的飲食起居看起來都還算正常，就是最近發呆的時間有點多。

　　　倒是凌立行多次在鏡頭裡觀察池頌，發現了一點問題。

　　　——池頌太像簡寧了，就好像是簡寧本人在演出一樣。

　　　隨著劇情的遞進，他眼睛裡偶爾流露出的呆滯和絕望甚至讓凌立行感覺有些驚心動魄。

　　　他去問了陸緣：「池頌是不是狀態不大好？」

　　　陸緣正在看當天拍好的成片，挺高興的：「他挺好的啊，感覺特準。」

　　　對於一部小小的網劇池頌也能這麼用心，這完全出乎了陸緣的預料，作為導演，他當然希望池頌把這種「認真的勁頭」保持下去。

　　　凌立行依然覺得不對勁。

　　　他去找了劉舒，問：「池頌家裡的人多久沒來看過他了？」

　　　劉舒知道凌立行、陸緣和池頌是好朋友，當然也知道「池頌家裡的人」特指的是宋致淮。

　　　他想了想，發現宋致淮還真的挺久沒來過了。

　　　得知這個情況後，凌立行當機立斷跟劉舒說：「給宋致淮打電話，叫他無論如何過來一趟。」

　　　劉舒雖有不解，也還是撥通了宋致淮的電話。

　　　那邊的宋致淮說：「是池頌不叫我去劇組的。」

　　　劉舒挺奇怪的：「為什麼啊？」

　　　宋致淮答：「這是一個月前的事情了。他說，那個『簡寧』好像跟誰都是朋友，但實際上誰都不是他的朋友。他也沒有愛人。所以他讓我不要再過去看他，會影響他的狀態。」

　　　這下就連劉舒都發現不對了。

　　　他仔細回憶了一下，才意識到池頌上次主動對他說話，竟然已經是兩天前的事情了。

　　　他說的是：「我想喝黑咖啡，不要加糖。」

　　　其實，大概從一個月前，池頌就開始要求劉舒去給他買不加糖的黑咖啡。

　　　而簡寧最愛喝的就是黑咖啡。

　　　這個設定出現得太早，還是第一季前幾集的時候提過。

　　　後來，就連編劇陸緣自己都忘了自己寫過這個設定，有好多次根本沒提醒道具師要準備黑咖啡。

　　　第二季以來，幾乎每次出現喝茶聊天的劇情時，都是池頌自己端著自己的咖啡杯子直接上去的。

　　　劉舒把情況跟宋致淮一講，宋致淮頓時坐不住了，說他爭取在半天內把手頭上的工作處理完，就到劇組裡來看池頌。

　　　誰想宋致淮還沒到劇組，池頌就出事了。

　　　導火索很簡單，池頌拿到了最後十集的劇本。

　　　在這十集裡，簡寧的身世被揭露了開來。

　　　錢期飾演的程頂是主導一切的幕後黑手，而簡寧，竟然是那個幕後黑手培養的怪物。

　　　程頂從小就聰明絕頂，因為親眼見到父母被搶劫犯殺害，他被打開了奇怪的開關，瘋狂迷戀起犯罪的美學來。

　　　他繼承了家裡豐厚的遺產，一直在致力於尋找有潛力的犯罪者，而小簡寧和小時候的他很像，極其聰明，卻擁有著幸福美滿的家庭和善良的本性。

　　　程頂毀滅了簡寧的一切，殺死了簡寧的父母，同時偽造出簡寧已死的假象，把簡寧禁閉，洗腦，對他進行各種訓練，給他各種各樣的場景預設，讓他擬定殺人的手法，試圖把他培養成犯罪計劃師，還騙簡寧說，只要他聽自己的話，他的父母就能在外面安然無恙地活下去。

　　　拿到簡寧擬定的犯罪計劃後，程頂就拿出去做試驗。

　　　而簡寧的朋友之所以遇害，恰恰就是因為簡寧當年的那些計劃。

　　　——女心理師的母親，是被簡寧的計劃殺死的。

　　　——正義小律師的父親，也是被簡寧的計劃殺死的。

　　　——那對兄妹之所以被劫持，也在簡寧的計劃之內。

　　　簡寧在程頂的培養皿中掙扎求活，痛苦不堪，他試圖擺脫控制，私自出逃，結果被車撞傷，失去記憶，被他現在的叔叔撿走。

　　　程頂尋找簡寧數年，終於找到了完全失憶的他。程頂深感有趣，便策劃了一個探秘類型的旅遊團，請簡寧及當年的受害者們參與，並在邀請函中隱晦地提及了深藏在他們內心的隱痛。

　　　因為這份語焉不詳的邀請函，他們紛紛前往。

　　　而這也是簡寧和他朋友們相逢的開始。

　　　程頂後來也作為一個看戲者，自作主張地進入了簡寧的生活之中。

　　　現在，簡寧的過往徹底暴露了在所有人面前，證據確鑿，他的朋友們不能原諒他，紛紛同他決裂。

　　　簡寧在絕望中倉皇出逃。

　　　一天之內，他失去了他在這個世界裡最珍視的朋友們。

　　　就在這時，一直偷窺著他的程頂微笑著對他發出了邀請，請一無所有的簡寧重新回到自己的身邊，做他唯一的朋友和助手。

　　　簡寧假意答應了程頂，實際上卻打算同程頂同歸於盡。

　　　後十集開拍的第一場戲，就是池頌和幾個朋友對質。

　　　池頌在全然不記得過往的情況下，被朋友們甩了一臉的證據。

　　　這場戲由於情緒遞進非常激烈，大家發揮得都很好，尤其是池頌，他從最初的平靜，到後面的歇斯底里，最後在慌亂中奪路而逃。

　　　在逃到安全的地方後，他已經腿軟，走一步路就會跌倒一次。

　　　最後，他撲倒在沙地裡，痛苦至極地啜泣起來。

　　　在池頌撲在搭設好的沙坑裡悲鳴時，陸緣竟然被他壓抑的哭聲刺激出了一身雞皮疙瘩。

　　　回過神來，他喊了卡。

　　　片場裡短暫地靜寂了下來。

　　　不知道是誰帶的頭，大家一齊給池頌鼓起掌來。

　　　池頌卻趴在那裡沒起來。

　　　陸緣特興奮地從座位上跳起來，跑到了池頌身邊：「池頌你可太棒了！要不是我有男朋友我真他媽想親你一口。」

　　　面對此等讚譽，池頌竟然還沒止住抽泣。

　　　他面朝下跪倒，凍得通紅的手指攥起了一把沙土，肩膀顫抖得厲害：「我不接受……你們都別走……別離開我，別丟下我一個人……」

　　　劉舒感覺不妙，幾步趕進沙坑，拿起衣服披在了池頌肩上，提醒他道：「池頌，拍完了，結束了。」

　　　池頌爬都爬不起來了，只蜷在沙坑裡流淚，半邊臉上都沾滿了沙土。

　　　陸緣畢竟導演經驗不足，還沒碰上過喊卡後演員出不了戲的情況，一下慌了神：「池頌？」

　　　渾身脫力的池頌被拖到場邊，灌了水和助眠的藥物，他才漸漸平靜下來，睡了過去。

　　　腎上腺素用完了，人自然會精疲力竭。

　　　宋致淮到池頌房間的時候，他已經蒙著被子睡了大半天。

　　　池頌的半張臉被砂石摩擦掉了一層薄皮，傷口密密麻麻地泛著紅意，看上去特別叫人心疼。

　　　宋致淮深吸一口氣，在池頌床邊坐了下來。

　　　感受到床鋪的震動後，池頌迷糊著睜開了眼睛。

　　　看清了來人是誰，池頌便伸手去摸宋致淮的手：「……致淮？」

　　　宋致淮「嗯」了一聲，俯下身，親了一下他的額頭。

　　　他和池頌在一起兩年多了，認識快滿三年，直到現在，宋致淮還是和第一次看到池頌的表演時一樣，堅定不移地相信，池頌這種演員，應該得到更高的讚譽。

　　　……他也絕對配得上這份讚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