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4 一個承諾

　　光滑平坦的小道蜿蜒，兩邊濃綠的小樹下原色木長凳坐著三三兩兩休憩的人。

　　維諾扶著柳宗一的手沿著小道緩步走著，也許是天色正好，遮涼的樹蔭下，有很多出來散步聊天的人群，但氣氛還是很安靜，所有人似乎都約好似的低聲說話，絲毫不顯得嘈雜。

　　柳宗一和維諾穿過僅容兩人並肩行走的階梯，走過面積不大的人工湖，來到比較偏僻寂靜的園林，這裡的長凳幸運的沒有人坐，人也沒見幾個。也許是走累了，柳宗一緩緩停了下來，而後坐在長凳上面，然後示意維諾也坐下。所幸柳宗一並沒有立即開口說話，只是微微頷眼，似乎在感受這濃濃夏天的味道。

　　此時雖然豔陽偷懶躲進雲裡，但強烈的光線仍透過雲層折射下來，穿過濃密的樹枝綠葉灑在地上斑斑點點的，夏風吹過時，雖不能說帶來涼爽，至少也拭去了幾分燥意。枝頭上不時有活潑的小鳥來回跳躍著，伴著幾聲歌唱般的鳥鳴，這一切顯得樂趣濃濃。

　　這一路走來，維諾心底有些緊張，他知道沒有什麼事能瞞得過這個儒雅睿智的老人，上次的談話可以說是被打斷了，但從中維諾也聽得出，柳爺爺並不贊同他和蓮二一起，甚至認為他所謂的愛，只不過是年少的一個衝動。

　　怎麼可能是衝動呢？維諾心裡一字一句的說道，沒有人甚至是他自己知道，他愛蓮二究竟愛得有多深，前世的時候，哪怕蓮二對他來說只是一個虛擬的人物，然而卻在他還沒覺察到的時候自己就對蓮二情根深種了……

　　上天何其眷顧於他，他意外去世後，竟來到了這個世界，這個有蓮二的世界……他可以真真切切的感覺蓮二，蓮二就這麼活生生的在他身邊，而不是一張海報，一個掛件……

　　真像是一個夢，美好得他不願再醒……

　　過了好長一段時間，柳宗一才緩緩開口，“蓮二出車禍的原因，我已經知道了。”雖然他知道蓮二特意隱瞞了出車禍的原因，但如果他有心瞭解，這事的前因後果很容易就能知道得一清二楚。

　　“對不起，是我的錯……”維諾愧疚之極，若不是他放任凱恩，蓮二就不會遭受車禍了，即使這只是個意外，而這個意外卻是因為凱恩而起的，但歸根結底，禍源還是維諾自己。是他害的蓮出車禍的，雖然不嚴重，但維諾一想到那個場景還是忍不住後怕，幸好……

　　“不必說對不起，這是蓮二的選擇。”柳宗一淡淡的說道。

　　“蓮二從小就是個很懂事的孩子，對自己的事一向很有主見，我們對他的教育一向是引導為主，很多時候我們在做出和蓮二有關的選擇我們都會認真聽取他的意願，但是，即便我們尊重孩子的意見，也不代表我們會眼睜睜的看著孩子一腳踏進泥沼，然後在錯誤中越陷越深。”

　　“柳爺爺，不是這樣的，這不是錯誤，我們並沒有錯！要說有錯，也只是因為我們都生了相同的性別。”維諾也不是沒有怨念過，這一世為何生而為男，這樣一來，和蓮二在一起就多了更多的阻撓，但轉念一想，也不是誰都能這麼幸運得到重活的機會的，他該知足了，只要能和蓮二一起，什麼也無所謂了。

　　再者，他如今成了男的，也是有好處的，他至少可以無所顧忌的去寵愛蓮二……

　　“這就是你們唯一的錯，也是你們最大的錯誤！”柳宗一重重的跺了幾下拐杖。

　　“可是我愛他！”維諾壓抑著音調，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這種無法改變的錯，不能得到寬容嗎？

　　“愛？你們年輕人所謂的愛情經得起時間的消耗嗎？現在的這個社會，你們年輕人就連男女之間都不見得有多少是從一而終的，更別說像你們這樣的人了。”

　　“不試試，怎麼知道我和蓮二不能一直在一起？”維諾反駁道。

　　“我老頭子活到這個歲數，有什麼沒見過？像你們這樣的，我也見得多了，但這幾十年來，我看到的從來都是沒有好下場的，我可不想我柳宗一的孫子在將來會被男人拋棄，甚至被人指指點點。”

　　“別人是別人，不是我和蓮二，我是絕對不會拋棄蓮二的，我們一定會一直在一起，永遠也不會分開的。”維諾如此堅信著，他不相信自己會放手，蓮二可是他的命啊，除非他死了……不，他死也不會放手的！

　　“年輕人，話不要說得那麼滿，凡事多給自己留條後路。”柳宗一對於維諾激動的表白，不見喜怒。

　　“對於蓮，我不會給自己哪怕一丁點兒的後路。”維諾認真的道，後路？就算有，他也會親手斬斷！

　　“就像我剛剛說的，我們這些做長輩的不會過多干涉後輩的生活，既然你們還是執意要在一起，我不會支持，也不會反對。但是！”維諾還沒來得及高興，柳宗一話鋒一轉，犀利的雙眼看著維諾，嚴厲的道，“我要你承諾，如果有一天你們分開了，你發誓，你永遠不會再出現在蓮二面前，不會再來擾亂蓮二的生活。”

　　“我不會……”維諾話還沒說完，就被柳宗一打斷：“我要聽的不是你說的什麼不會分開的話，我只要你的這個承諾。”

　　“我……”維諾動了動唇，還是說不出口。

　　談話一下子陷入了沉默，維諾覺得自己在柳宗一銳利的目光下無所遁形，哪怕自己再怎麼堅信不會和蓮二有分開的一天，這個承諾卻如千斤重般，壓得他說不出話來。

　　究竟是為什麼呢？維諾心緒一陣繁亂，他和蓮二真的會分開嗎？這樣的承諾，這樣的承諾……不！絕不要跟蓮分開！

　　柳宗一見維諾惶恐慌亂的樣子，也不急著要求他馬上答應，只是目光深沉的看著他。

　　隔了好長一段時間，維諾漸漸平靜下來，閉了閉酸澀的雙眼，好一會兒才艱難的低聲道，“我答應你。”不答應？會怎樣呢？

　　“很好，記住你的承諾。”柳宗一得到維諾的承諾，臉上依舊不喜不憂，“我上去看看蓮二，你自便。”

　　柳宗一說完就拄著拐杖離開，獨留維諾一人坐在長凳上靜靜的出神，略顯憂鬱的側臉看不出在想什麼。

　　“維諾？你怎麼在這裡？”訝異的聲音在身側響起。

　　“羅爾斯？”維諾抬頭看著站在他面前的羅爾斯，神情有些恍惚，“是你啊！你怎麼來了？”

　　“我來看看柳君，怎麼樣，他還好吧？”按理說他本早該來看柳君的，但是凱恩的情緒一直很不穩定，他不放心，再有聽說柳君傷得不是很嚴重，本來他想帶著凱恩一起來的，但凱恩說什麼也不肯，如此拖到現在才來的醫院。

　　“他很好，好好休養一段時間就能康復了。”維諾扯出一抹笑。

　　“是嗎？那就好。”得到確認，羅爾斯心裡鬆了口氣，還好沒事，不然事情的發展就不受控制了，維諾一定會崩潰的吧？而凱恩，也會內疚一輩子的。

　　“羅爾斯。”安靜了一會兒，維諾突然喊了聲，然後問出心裡的話，“我和蓮二終有一天會分開的嗎？”

　　“為什麼你會這麼想？”羅爾斯反而問道。

　　“我也不想這樣想的，可是……”維諾有些茫然，“我忽然覺得，你們似乎都認定我和蓮二遲早會分開，羅爾斯，告訴我，你也是這麼覺得的嗎？”

　　看著維諾此時脆弱的神色，羅爾斯張張嘴，突然說不出話來，維諾，難道你還沒發現自己內心深處的不安不確定嗎？連你自己都不相信自己能和柳君一直在一起，如何讓我們相信？

　　違心的話說不出口，羅爾斯只能認真的對維諾道：“維諾，事在人為。”

　　“事在人為？”維諾愣愣的重複，低頭斂去的神色晦澀不明，良久，才低低說了句，“我真的很愛他。”

　　“從來沒有人懷疑過你對柳君的愛，可是維諾，僅僅只是愛是遠遠不夠的。”羅爾斯其實一直很疑惑，為什麼維諾會這麼不確定他和蓮二在一起了，於是在面對柳君時不經意的小心翼翼，那種神色，就好像在虔誠的維繫呵護著一個隨時會破碎的夢，難道就像威西所說的，因為愛得太深，所以在得償所願的時候反而不真實的覺得這一切只是一個夢？

　　維諾忍不住閉上雙眼，緊鎖的眉頭痛苦糾結，他不能想像，如果蓮二真的離他而去，他會成什麼樣，光是這麼一想，就覺得自己的生命將會毫無意義，整個世界將不在。

　　“維諾，不要再想了。”羅爾斯見維諾都快魔怔了，連忙重重保證道，“看得出來，柳君也很愛你，你們不會輕易分開的。”

　　“我也不想的，可是，你知道嗎羅爾斯……我剛剛答應柳爺爺了……”

　　“什麼？”羅爾斯瞳孔一縮，維諾答應什麼了？！

　　“我答應他，如果有一天我和蓮分手……我會永遠消失在蓮面前，不會再出現……打擾他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