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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上新千歲機場時,天色已完全變暗。緋田搭JR快速電車前往札幌車站。要是順利,應該能在晚上七點多抵達。
他好長一段時間沒返家,打算今晚回去整理東西。向風美坦承一切後,就不能同住一個屋簷下。賽季期間,風美待在集訓所,緋田打算趁空打包搬出去。風美可能會不想繼續住那棟公寓,或許得辦解約手續。屆時風美的行李該怎麼處理,將是個問題。
想到告訴風美真相後,依然有許多事必須與她商量決定,緋田的心情益發沉重。自己痛苦倒是無所謂,但他不希望增加風美精神上的負擔。
只能仰賴柚木了──緋田暗忖,或許他能擔任緋田與風美的中間人。雖然不願給他添麻煩,但唯有他知曉內情。毋寧說,緋田也沒有其他可信賴的人。
緋田思索著,得儘快找到新住處,也必須找新工作。他已有覺悟,從明天起,將會過著崎嶇坎坷的每一天。
他望著窗外昏暗的風景。即使一片漆黑,仍看得出視野被白雪覆蓋。
不知富良野的雪下得如何?
高山滑雪競技中,為了減少起跑順序造成的不公平,會儘量將路線整頓得紮實堅硬。具體方法為,在路線各處插入管子灌水進去。水會滲透雪中,不久凝固結冰。像這樣鋪設的滑雪路線,外觀乍看是雪,實際上卻是冰。滑雪選手在凍得堅固的冰山上,操作邊刃磨得鋒利的滑雪板衝刺,高山滑雪競技就是這麼回事。
即使能參加世界杯,風美的出發順位也會排在很後面,等於要在遭到眾多選手蹂躪的路線上滑行。倘若路線的破壞程度,能壓在風美可發揮實力的底限就好了。
瞥見映在窗玻璃上的臉孔,緋田微微搖頭。他在想甚麼愚不可及的事?
緋田告誡自己,已沒資格在乎風美能不能參加世界杯。更何況,連風美會不會繼續滑雪都是未知數。現下她愛著滑雪,但緋田揭開真相後,滑雪也許會化為可恨回憶的象徵。
緋田以手覆額,要自己忘掉滑雪。離開現居的公寓後,搬到不會下雪的城市比較好。
此時,手機響起。他從外套內袋取出手機,是柚木打來的。
「喂?」他低聲開口。
「我是柚木。你在哪裏?」
「電車上,我正要從機場去札幌車站。」
「機場?你不是今天早上出發的嗎?」
「我稍微變更行程,傍晚才離開。」
緋田決定不說出去見上条文也的事。
「那麼,或許你還不知道。」
「知道甚麼?哦,你是指警方搜索KM建設嗎?我偶然在新幹線上聽到……」
「不,其實出大事了。」柚木的話聲急迫。
「究竟是怎樣的大事?該不會是風美出狀況?」
「不是風美小姐,上条先生……」
「上条先生?」緋田赫然驚覺,「難不成……」
「沒錯。我接到聯絡,上条先生剛過世。」
緋田深吸口氣,僵在原地。耳朵嗡嗡作響。
「喂,緋田先生?喂……」柚木連連呼喚。
緋田吐出鬱積在胸口的氣,心跳瞬間加速。
「我在聽,只是吃驚得說不出話。」
「我能理解,因為我也深受打擊。詳情不明,據說是病情突然惡化,很快就過世。」
「這樣啊……」
緋田不曉得該說甚麼,自責與後悔在胸口擴散。要是早點吐露真相,上条就沒必要拐彎抹角。想到這裏,他內心便隱隱作痛。
「怎麼辦?我該去警署供出一切嗎?」
「我就猜你會這麼說。可是,請稍等一下。上条先生過世,風美小姐肯定會更傷心。她認為上条先生是代替自己遇難,最好不要在傷口上撒鹽。一旦告訴警方,便會傳進風美小姐耳中。」
「話雖如此,若上条先生與風美的關係是破案關鍵,總不能瞞著警方。」
「我很清楚你的意思,直到剛才我都抱持相同看法。只是,上条先生過世後,狀況又截然不同。」
「哪裏不同?」
「之所以會發生那件案子,原因似乎出在上条先生那邊。據說,歹徒極可能是公司內部的人,警方才會搜索KM建設。換句話說,一開始被盯上的就是上条先生。」
「是嗎……」
緋田頭一次聽聞。至於柚木,也是在得知警方搜索KM建設後,四處奔波,才查出此一事實。
「歹徒的目的是殺害上条先生,可是,上条先生直到今天都沒死。上条先生去世後,狀況會出現甚麼變化,釐清後再行動如何?或許會出現重大變化,案情因此突破。所以,我認為暫時別告訴警方比較好。對於風美小姐,也等搜查稍有進展再說……」
「不,不行。」緋田當下拒絕。「我也告訴過你,事關人命。不能因為我們的自私,害可能獲救的人喪命。」
電話另一頭傳來歎息聲:
「看來,你的決心很堅定。」
「我只是想做身為一個人該做的事,過去我錯了。」
「我倒是不認為你錯了……你打算何時告訴風美小姐?」
「這件事不好在電話中談,所以今晚不行。我想明天到職場處理完雜務,再前往富良野。」
「這樣啊,我懂了。」柚木語帶失望。
「我決定告訴風美後,再去找警察。」
「你真是頑固。頑固又堅強。」
「我一點都不堅強,所以,今後應該會處處仰賴你。」
「我知道。只要是我辦得到的,儘管吩咐吧。」
「謝謝。」
掛斷電話後,緋田深深歎口氣。
上条終於離世。緋田不曉得他受狙擊的原由,但他是為了風美專程到札幌,這一點無庸置疑。
全是我害的……
懷著這樣的心情,往後我要怎麼活下去?緋田一陣不安。他該贖罪的對象已不在世上。
緋田沮喪地垂下頭時,手機又響起。渙散的雙眼瞥見來電顯示,他心頭一驚。是風美打來的。
緋田先調整呼吸,否則話聲會顫抖。
「喂?是我。」他緩緩開口。
「我是風美。爸,你在哪裏?」
「我有事去東京一趟,正搭電車回札幌。」
緋田沒告訴風美他的長岡之旅。這陣子風美似乎也忙著訓練,沒與緋田聯絡。
「上条先生的情況,爸聽說了嗎?」
「聽說他已過世。」
「嗯……爸,我該怎麼辦?」
風美的話聲悲壯,緋田心頭一緊。「爸……」風美出聲呼喚。可是,我不是妳的父親,過世的上条先生才是妳父親,緋田在心中告白。
「警方講了甚麼嗎?」
「還沒。上条先生過世的消息,我是從小谷部長那裏聽到的。」
「小谷先生怎麼說?」
「他要我別放在心上,案子已查明涉及上条先生的公司,跟我沒關係。可是,還有恐嚇信的事,實在不像與我無關。」
也對──緋田心想。他有種告訴她真相的衝動。
「風美,妳明天也要練習嗎?」
「嗯。不過,我想請假回札幌。」
「回札幌?」
「雖然回去也不能怎樣,但我很介意上条先生的事。」
正好,緋田暗忖。
「我知道了。那麼,明天一起吃個飯吧。我有話要告訴妳。」
「咦?」
「見面再談。時間決定後,通知我一聲。」
「瞭解。那麼,明天見。」
「嗯,今晚放空腦袋,好好休息吧。」
「大概很難,但我會儘量別胡思亂想。」
掛斷電話,緋田闔上眼,拚命忍住就要奪眶而出的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