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兩位老人

　　下面話題有點改變。卻說從新宿出發不到兩小時的路程，在通往奧多摩的青梅鐵路沿線，有個叫 的小村莊。該村瀕臨多摩川上游的一道溪谷，流水濤濤，滿目蒼翠，在東京附近實在是難得的很像山村的一處所在。

　　在這個村邊，有一幢周圍栽了一圈柊樹籬笆的老式草房。房主人是一位人品很好的老人，他和一個幫他燒飯的老婦人住在這裡。每日品茶種花，安度晚年。

　　就在四五天前，有一位美麗的姑娘從東京搬來住到他家裡。她不是老人的女兒，但也不是那種不規矩的女人，像是朋友的女兒來避署兼遊山玩水的。

　　越過後面的旱田再往前走不到500米，陡然就是一條深谷，幾丈深的下邊，多摩川的清流拍打著懸崖流去。那濤聲就像成百上千隻蟬發出的聒耳蟬鳴，片刻不停地響徹這寂靜山村的每一個角落，在下面的樹叢深處，還能聽到清脆的鳥叫聲。

　　那姑娘有時一大清早就站在懸崖邊高聲唱著村人們耳生的西洋歌曲，歌聲在深谷迴盪，不急不忙地消失在遠處的綠樹叢中。

　　她雖不常外出，因為是個小村子，東京來了一位姑娘的事很快就成了人們議論的熱門話題。

　　「那女人和電影演員富士洋子長得一模一樣，說不定就是她呀。」附近車站的一個年輕站務員第一個注意到了這一點。

　　「說起富士洋子，她可是被蜘蛛人給盯上了……」山村裡也同樣流傳著對於蜘蛛人的恐懼。

　　「是呀，說不定她就是害怕蜘蛛人才躲到這裡來的。」

　　這一猜測一點沒錯，完全猜中了。人們議論的那位姑娘正是富士洋子。是攝影所 所長害怕窮追不捨的蜘蛛人再伸出魔掌，就托隱居 村的他的一門親戚家的老人，讓他把洋子給藏起來。

　　不用說，向洋子提醒過，要她盡量避開外人。受託保護她的老人不停地嘮叨。但是，她是個充滿活力的年輕姑娘呀，又是個竟然能夠刺傷蜘咮人的剛烈女子，她怎麼能安安生生地關在家裡？所以才在天不亮的拂曉就跑到了溪流旁邊唱起歌來。即使不是這樣，因為大夏天的，過路的村人隔著大開的窗戶不會不注意到這個過去沒見過的美麗的姑娘的。

　　太危險了。說不定蜘蛛人會發覺這個地方的。這兒和東京不同，缺少警察，唯一可依靠的就是奄無抵抗能力的老人和一個燒飯的老太婆。旁邊還沒有可以應急求助的鄰居。

　　 所長是和波越及明智小五郎商量之後才這樣安排的。誰知道他們全都同意選擇這個荒唐莽撞的辦法。

　　一天早晨，也就是上一章說的在火葬場做了那件怪事的第二天，早起的老人正坐在廊子邊欣賞著擺在馬扎上的幾盆牽牛花。這時，樹籬外面有人向他打招呼。

　　「開得好漂亮呀，真是好品種。」

　　抬頭一看，一個農村老爺子正隔著樹籬露出半身，向這邊瞅著。雖然面孔生疏，大概是這個村子的哪個農民家的閒居老人吧。穿一身洗褪了色的白棉布飛白和服，拄一根天然木的髒兮兮烏黑發亮的枴杖。腰雖彎得厲害，但頭髮並未全白，滿臉的灰白鬍鬚，戴一副小老花鏡，鏡片後面一對長滿眼屎的小眼睛不停地眨著。

　　「啊，一大早起來就看這個，找樂子唄。」老主人微笑作答。他是白鬚、白髮，純白的絡腮鬍須垂於前胸，品位之高，和那農村老爺子簡直無法相比。

　　「我也很喜歡牽牛花哩。」農村老爺子很愛說話，「我每年都種，當然無法和您老的相比。那邊盡頭的變種開大花的，可真漂亮，您一定下了很大功夫。」

　　「哈哈哈哈，您也很喜歡花呀，要不，您就進來看看，今個兒開得特別好。」

　　「眼神兒不濟啦，那我就到跟前瞅瞅。」

　　農村老爺子接受邀請，不客氣地進了院內。

　　「您請這邊坐，我去沏茶。」

　　在老主人騰出來的座位上，農村老爺子挺費勁地坐了下來。之後，他們不停地談論著牽牛花。兩人都是個行家，是行家，談的內容也就多，光是擺在馬扎上的幾盆就感到不滿足了，於是，就在院內轉了一圈，連剛打苞的那幾盆也都認真地看了。

　　「哎，這是您的吧？掉在這裡了。」這時兩人之間已隔了一段距離，老主人大聲地說，撿起來的是一個很大的呢絨夾子。

　　「嗐，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農村老爺子看到那東西，不知為什麼，很慌張地跑來，像是搶過去似地拿回了它。

　　「哈哈哈哈，看來挺寶貴的嘛。還有點份量呢。」

　　「哪裡哪裡，裝的淨是些不像樣的東西，要是錢就好啦。哇哈哈哈。」

　　他不好意思地搪塞著。兩人又回到廊子坐了。

　　「夫人呢？和孩子們在一起吧。」農村老爺子開口問道。

　　「我一個人隱居獨住。噢，您說的那個呀。」

　　裡面的房間露出了紋帳的一角，看到對方往那裡瞟，老人又補充說：

　　「那是從東京來的客人。是我親戚家的姑娘。您瞧，年輕人就愛睡懶覺，真要命。哈哈哈哈，哎，咱們沏茶吧，很不湊巧，幫助做飯的老太太說是媳婦家出了點事，昨晚就回家了，生火也得自己來。」

　　「可不要那樣，我這就要告辭了。」

　　「哪裡的話，反正我也想喝茶了，不礙事的話，您就再坐一會兒嘛。」

　　沒成想不客氣的農村老爺子還真打算留下來喝茶了，坐得穩穩的，於是老主人起身穿過院子消失在廚房方向。

　　主人不在了，這個農村老爺子先是眼珠子亂轉向四下裡看了看，不知是怎麼想的，偷偷地上廊沿，趴在地板上，用雙手和膝蓋一點一點地爬向裡屋的蚊帳那個方向。蚊帳裡富士洋子正在睡著。他到底要幹什麼呀？這老爺子是不是手不乾淨？或者另有別的目的？

　　老爺子小心翼翼地不弄出響聲，好不容易爬到了拉門的旁邊，突然揚起他那鐮刀形的脖子向拉門裡邊蚊帳中窺視。洋子絲毫沒有發覺，仍安穩地睡著。老爺子就像老鼠看貓一樣，一動不動地看著洋子。

　　「真不好意思，您終於上鉤了。」

　　由於突然有人說話，那人嚇了一跳，忙回頭看，不知是什麼時候來的，老人已靜靜地站在他的身後。

　　「哎，您說什麼？」農村老爺子又一點一點地爬迴廊沿，佯裝沒事，但身體已擺出了架式，準備伺機逃跑。

　　「哈哈哈哈，沒有用的。別看我這樣子，比賽跑我不會輸給您的。」

　　兩人互相盯視著，不知什麼時候又並排坐在了廊沿上。

　　「您說什麼呀，我只是看一下……」

　　「只是來看看是不是富士洋子，是吧？哈哈哈哈，我早就等著你來了。富士洋子，這是多麼好的誘餌呀，是不是，畔柳博士？」

　　－瞬間四隻如同著了火的眼睛盯盯地對視著，都想把對方的心計看穿。

　　下一個瞬間，只見老主人的右手猛地一翻，那農村老爺子的花白頭髮的假髮套一下子就飛向一邊，滿臉的絡腮鬍子也給揪下來了，露出來的面孔則是和剛才的農村老爺孑然不同的、懍悍無比的畔柳博士。

　　「您這個精明的蜘珠人……您的綽號叫蜘蛛人，是吧？——也嚇了一跳，是不是？這一回讓您上了一次大當，一想到此，我就非常愉快。哇哈哈哈。對不起，我太高興了。」

　　「這麼說，你是……」

　　「不知道嗎？」

　　「當然知道。明智小五郎。我猜對了吧？能策劃這種勾當的，不會是別人。」

　　畔柳博士也非等閒之輩，既然已經到了如此地步，他一點也不大嚷大鬧。

　　「承蒙誇獎不勝惶恐。您猜得完全正確。」

　　老主人一邊說著，也一邊摘去化裝的假髮套和鬍鬚，變成了本來的明智小五郎。這當兒，雖然只是一剎那，明智那裡還是出現了漏洞，老奸巨猾的畔柳博士豈能放過這一機會？

　　「那，我就搶先一步啦。」

　　原來，剛才在院子裡掉落在地上的夾子裡裝著一隻手槍。現在，他有充裕的時間可以在明智之前把槍取出來了。

　　「你好好想想吧，這場較量你贏不了的。為什麼？因為你是個正正經經的紳士。你不能稀里糊塗地殺人，而且你從來就沒殺過人。但是，我就不一樣了。我生來就是為了殺人的。你明白了吧？這手槍不是嚇唬人的，我真的會開槍的喲。喂，你那樣可不行呀，沒等你從口袋裡掏出槍來。我這槍口可能冒煙了呀。危險，危險！」

　　啊，多麼足智多謀的明智小五郎呀，難道真的對這傢伙就一點辦法也沒有了嗎？他真的要在這場鬥爭中敗下陣來嗎？

　　一分鐘，兩分鐘，三分鐘，充滿仇恨的無言的對峙，無限期地在持續著。

　　是凶賊被制服？還是名偵探失敗？兩巨人終於相會於咫尺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