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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薙心想畢竟還是得說點什麼,就開口道:「您好……那個,實在是打擾了。」剛說完,他就為自己剛才的輕率言辭感到後悔了,「您來看看情況嗎?」
「不,我是來拿換洗衣服的……請問這位是?」綾音問道。
「我叫湯川,在帝都大學教物理學。」湯川自我介紹道。
「大學老師?」
「他是我朋友,有時我也會請他來協助做些科學調查方面得工作。這次也是請他來幫忙的。」
「啊……是這樣啊。」
聽過草薙的解釋,綾音流露出困惑的表情,但她並未繼續追問有關湯川的事,只是問她是否可以動屋裡的東西了。
「可以,請您隨意使用吧。耽誤您這麼久,實在是萬分抱歉。」
綾音回了句「沒什麼」,轉身快步走向走廊。沒走出兩步,她就停下了腳步,再次轉身向著草薙他們問道:「或許我不該問這種事的,可我想知道你們兩位現在在調查些什麼呢?」
「啊。這個嘛,」草薙舔了舔嘴唇,「因為目前依然沒有查明下毒途徑,所以我們正在對這一點進行查證。總這麼麻煩您,實在是抱歉。」
「沒事。我也不是在向你們抱怨,您別往心裡去。我在樓上,有事的話,叫我一聲好了。 」
「好的,謝謝您。」
草薙剛低下頭向綾音致意,就聽到湯川在旁邊說:「可以請問您一句嗎? 」
「什麼事?」綾音略顯驚詫地說道。
「我看您家的水管上裝著淨水器,估計得定期更換過濾器吧,請問您最近一次更換是在什麼時候呢?」
「啊,這個啊——」綾音再次走近兩人,瞟了一眼水池,一臉不快地說道,「還從來都沒換過呢。」
「哎?一次也沒換過嗎?」湯川顯得很意外。
「我也在想差不多該請人來換一下了。現在裝的這個過濾器是我剛來家裡沒多久就換上的,差不多快一年了吧。我記得當時公司的人告訴說一年左右就得更換一個的。」
「一年前換的……是嗎?」
「請問有什麼問題嗎?」
湯川連連擺手道:「不不,只是隨便問問。既然如此,我想您乾脆趁此機會換掉吧。有數據表明,舊過濾器反而有害健康。」
「好啊,不過換之前我想先打掃一下水池下邊,裡面挺髒的吧?」
「不管哪戶人家都一樣,我們研究室的水池下方都已經成了蟑螂窩了。啊,抱歉,把您家和我們研究室混為一談了。話說回來,」湯川瞟了一眼草薙,接著說道,「如果您能告訴我們該公司的聯繫方式,就乾脆讓草薙立刻安排一下吧,這些事最好還是盡早搞定。」
草薙吃了一驚,轉頭盯著湯川,可這位物理學家似乎並不打算理會朋友的目光,而是望著綾音問道:「不知您意下如何?」
「您是說現在嗎?」
「嗯,老實說,或許那東西還會對搜查有些幫助呢,所以越快越好。」
「既然如此,那就這麼辦吧。」
湯川微微一笑,看著草薙說道:「聽到沒?」
草薙瞪了湯川一眼,但以前的經驗告訴他,眼前這位學者並非只是一時興起這麼說的。他必定有他的打算,他也確信會有助於搜查。
草薙轉頭對綾音說道:「那就請您把該公司的聯繫方式告訴我吧。」
「好的,請稍等一下。」
綾音走出了房間。目送他出去後,草薙再次瞪著湯川說道;「你別總是不打招呼說出這種奇怪的話來行不行?」
「沒辦法,沒空和你事先說明白。你先別抱怨了,你還有事要做的。」
「什麼事?」
「你去叫鑒證科的人來。你也不想讓淨水公司的人把證據毀掉吧?最好還是讓鑒證科動手把舊過濾器取下來。」
「你的意思是讓鑒證科的人把過濾器帶回去?」
「還有軟管。」
壓低嗓門說話的湯川眼中,閃動著科學家應有的冷靜和深邃的目光。就在草薙被他的目光所震懾,不知該說些什麼時,綾音回來了。
大約一小時後,鑒證科來人取下了淨水器的過濾器和軟管。草薙和湯川就站在旁邊看著他取。過濾器和軟管上積滿了塵埃,鑒證科的人小心翼翼地把它們裝進了丙烯盒裡。
「那我就把這些東西帶回去了。」鑒證科的人對草薙說道。
草薙應聲:「有勞了。」
公司的人也已經到了,看到他開始動手安裝新的過濾器和軟管後,草薙坐回了沙發上。綾音悶悶不樂地坐著,身旁的包裡說是裝著她從臥房拿出來的換洗衣服。看來她最近一段時間是不準備搬回這個家來生活了。
「實在是抱歉,把事情搞得這麼誇張。」草薙向她道歉說。
「不,沒事的,能換過濾器挺好的。」
「有關費用的事,我會和領導去商量的。」
「這倒不必,畢竟是我家要用的東西。」綾音笑了笑,但立刻恢復了嚴肅,問道:「請問,那只過濾器上有什麼問題嗎?」
「不清楚,因為也有這個可能,所以就拿回去調查一下。」
「如果這上面真有問題,那兇手又是怎樣下的毒?」
「這個嘛……」草薙結巴了,望著湯川求助,而湯川此刻正站在廚房門口,看著公司的人更換過濾器。
草薙叫了他一聲。
身穿黑色短袖衫的背影動了動,湯川轉過頭來向綾音問道:「你丈夫生前當真就只喝瓶裝水嗎?」
草薙望著綾音心裡在埋怨湯川不該突然問這事。
綾音點頭:「是真的,所以冰箱裡的瓶裝水從來沒斷過。」
「聽說他生前還囑咐過您,讓您用瓶裝水來煮咖啡?」
「是的。」
「但據說實際上太太您並沒有照辦,是吧?我是這麼聽說的。」
湯川的話令草薙吃驚不已。這些搜查機密鐵定是內海薰告訴湯川的,他腦海中浮現出她那張略顯囂張的臉孔。
「這樣做挺不划算的不是?」她微微笑道,「我並不覺得自來水就像他說的那樣有害健康,而且用溫水沸得也會更快些。我想他或許根本就沒覺察到。」
「在這一點上,我也有同感。不管用自來誰還是礦泉水,我不認為煮出來的咖啡味道就有多大的差別。」
草薙用揶揄的目光瞟了一眼說得一本正經的湯川,他這是在諷刺前不久還只喝速溶咖啡的湯川。但不知道是湯川根本就沒注意到他的目光,還是故意不予理會,只見他面不改色地接著說道:「那位週日煮過咖啡的女士叫什麼來著?記得好像是您的助手……」
「是若山宏美小姐。」草薙補充道。
「對,就是若山小姐。她也模仿您用自來水煮了咖啡,而當時並沒有發生任何事。所以警方就懷疑兇手或許是在瓶裝水裡下的毒,但其實水還有另外一種,那就是淨水器的水,或許當時您丈夫出於某個原因,比如說節約瓶裝水之類的,有可能在煮咖啡時用了淨水器的水。如果真是這樣,我們就需要懷疑了。」
「這我倒能理解,可當真有人能在淨水器裡下毒嗎?」
「我覺得並非完全沒有可能。嗯,不過這個問題還得由鑒證科來給出答案。」
「假如當真如此,兇手又是在什麼時候下毒的呢?」綾音用真摯的目光望著草薙說,「就像我之前多次說的,在那之前的週五晚上我們還開過家庭派對,當時淨水器並沒有異常。」
「看來是的。」湯川說道,「也就是說,要下毒,也只能是在那之後。此外,如果兇手的目的只是為了殺害您丈夫的話,那麼應該是算準了您丈夫獨自在家的時候下手的。」
「就是說在我離開家之後?如果兇手不是我的話?」
「正是如此。」湯川乾脆爽快地答道。
「現在還不能肯定毒一定是下在淨水器裡的,所以我認為現在還不必考慮這些問題。」草薙調停了一句,之後說聲「失陪」,站起身來朝湯川使了個眼色,走出了起居室。
他在玄關大廳等了等,湯川就跟了出來。
「你到底想怎麼樣?」草薙問道,語氣有些尖銳。
「什麼怎麼樣?」
「少裝蒜,你說那種話,不就等於說是在懷疑他太太嗎?就算當時是內海去求你幫忙的,你也犯不著替那傢伙強出頭吧?」
湯川一臉詫異地皺眉道:「你這就叫胡攪蠻纏。我什麼時候替內海君出頭了?我不過是在從理論上幫她分析罷了。你還是先冷靜一下吧,他太太可比你冷靜多了。」
草薙咬起了嘴唇,就在他正準備出言反駁時,門吱呀一聲開了,更換過濾器的男子從起居室走了出來,綾音跟在他身後。
「說是過濾器已經換好了。」她說道。
「啊,辛苦了。」草薙對那名公司員工說道,「至於費用……」
「我付好了,您就不必操心了。」
聽了綾音的話,草薙小聲地說了句「這樣啊」。
見公司員工走了,湯川也開始穿鞋。
「我也告辭了,你怎麼辦?」
「我還有事向真柴太太請教的,過會兒再走。」
「是嗎?——多有打擾了。」湯川轉頭向綾音致意。
湯川出去了,綾音向著他的背影道了聲「辛苦」。目送湯川回去後,草薙重重地歎了口氣:「很抱歉,讓您感覺不愉快了。他這人其實不懷,只不過不太懂得利數,老讓人發窘,也是個怪人。」
綾音一臉驚訝地說道:「哎呀,您幹嗎道歉呀?我沒感覺有什麼不愉快啊。」
「那就好。」
「他說自己是帝都大學的老師吧?我想像中的學者應該是比較安靜、沉穩的人,但其實完全不是這種感覺,對吧?」
「學者也有各種各樣的,他那號人在裡面也算是特別的。」
「那號人這話……」
「啊,忘了告訴你,我和他是大學同學,不過我們學的專業完全不同。」
草薙和綾音一起走向起居室,把在校期間和湯川同在羽毛球部,以及後來他協助破獲了許多案件,兩人至今保持往來等事告訴了綾音。
「是這麼回事啊。真是不錯,您現在居然還能通過工作和年輕時的朋友相聚。」
「一段孽緣唄。」
「您怎麼這麼說呢?這不挺讓人羨慕的嗎?」
「您回娘家那邊,不也同樣有可以相約去溫泉的老朋友嗎?」
綾音「嗯」了一聲,點頭表示贊同:「聽家母說,草薙先生您之前還去了趟我娘家是吧?」
「啊,這個嘛,只是警察的例行公事罷了,凡事都要驗證一下,並沒有什麼太深的含意。」
見草薙連忙出言掩飾,綾音衝他微笑道:「我知道,畢竟當時我是否真的回了娘家這一點是很重要的,要去確認也是應該的。剛才的話請您別介意。」
「有您這句話,我就放心了。」
「家母和我說,去的是位很和善的刑警,我回答她說,可不是嗎,所以我也很放心啊。」
「哪裡。」草薙摸著耳根說道,他感覺脖頸有些發燙。
「當時你們還去見了元岡太太吧?」綾音問道。元岡佐貴子正是和她一起去泡溫泉的朋友。
「是內海去找的元岡太太。聽她說,元岡太太在得知事件發生之前就有些擔心您,說是感覺您不像結婚之前那樣活力十足了。」
綾音像是想到了些什麼,臉上浮現出寂寥的笑容,呼了口氣:「她果然這麼說了?我覺得我當時已經演得很好了,沒想到還是瞞不過老朋友的眼睛啊。」
「您當時沒想過和元岡太太談談有關您丈夫向您提出離婚的事嗎?」
她搖了搖頭,說道:「沒想過,當時我一心只想著要好好換個心情……而且我也覺得這事沒什麼好跟人商量的,因為結婚之前兩個人就已經約好的,生不出孩子就離婚。當然,這事我也沒告訴過我父母。」
「我們也聽豬飼先生說過,您丈夫生前非常想要個孩子,而結婚這事對他而言也只是要孩子的一種手段,不過我倒覺得挺不可思議的,沒想到這世上竟然還會有這樣的男人。」
「因為我自己也想生個孩子,也覺得應該過不了多久就會懷上的,所以對於這個約定也就沒太在意。可結果沒想快一年了還是沒懷上……上帝可真是夠殘酷的。」綾音看了看地,立刻又抬起頭來說道:「草薙先生您有孩子了嗎?」
草薙淡淡一笑,回望著綾音說道:「我還是單身。」
「啊。」她半張著嘴,「實在是抱歉。」
「沒關係。雖然周圍人也都在催我,可總碰不上合適的。剛才那個湯川也還是單身。」
「他給人的感覺確實如此,一點不像是個有家室的人。」
「那傢伙和您丈夫剛好相反,他很討厭小孩的。什麼假如行動有悖理論會增加心理負擔,整天淨說些莫名其妙的話。」
「真是個有意思的人。」
「我會把您的話轉告給他的。這事先不說,我想向您請教一件有關您丈夫的事。」
「什麼事?」
「在您丈夫生前認識的人當中,有沒有一位以繪畫為業的人呢?」
「繪畫……你是說畫家嗎?」
「是的。即使不是最近的事也沒關係。您丈夫以前有沒有和您提起過認識這樣的一個人呢?」
綾音歪著腦袋沉思了一會兒,接著像是想起了什麼似的望著草薙說道:「這人莫非和案件有什麼關係嗎?」
「不,這一點目前還不清楚。前幾天我也曾告訴過您,最近我正在調查您丈夫之前交往過的對象的情況。現在已經查明,他之前似乎曾和一位女畫家交往過。」
「是這樣啊?可抱歉的是,我沒有這個印象。請問是什麼時的事呢?」
「準備的時間還不敢確定,估計是兩三年前的事了吧。」
綾音點點頭,稍稍側過頭說道:「抱歉,我想我沒聽我丈夫提起過這事。」
「是嗎?那就沒辦法了。」草薙看了看表,站起身來說道,「打擾您這麼久,實在是抱歉。我就此告辭了。」
「我也準備回旅館了。」綾音說著也抱著包站了起來。
兩人走出真柴家,綾音鎖上了大門。
「我來幫您拿行李吧。我們一起走到攔得到車的地方吧。」草薙伸出右手說道。
綾音道了聲謝,把包遞給了草薙,之後她又回頭看了看自己家喃喃自語道:「真不知我這輩子還能不能再搬回這個家住啊。」
草薙不知道究竟該對她說些什麼才好,只有默默地和她並肩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