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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動了我的聽診器》第63章
63.

  吃過飯,舒連海和秦宇娟在客廳裡跟禹明說話,舒秦到陽臺上澆花,細細的白色水霧灑下去,吊蘭的葉片上折射出濕濕的綠光。

  舒秦澆完一盆,又澆一盆,直到陽臺上的十來盆都澆完了,才停下來側耳細聽。

  爸爸在問禹明自然基金的審批步驟,禹明解釋得很耐心。

  透過光潔如鏡的落地玻璃,舒秦看到爸爸面帶笑容,一邊聽一邊點頭。

  她漫不經心撥弄花葉,爸爸當年最大的遺憾就是沒考上濟仁,得知禹明是濟仁年輕醫生裡出類拔萃的那一類,難免多問幾句。

  喝了口茶,爸爸接著問禹明科裡的日常工作,在提到女兒平時工作表現時,問得尤為仔細。

  禹明看向陽台,舒秦沒來得及扭過頭去,跟他對視上。

  禹明很淡定:「哦,她很好,主任和科裡的上級都很喜歡她。」

  舒連海明知禹明的話未必客觀,依然很高興,接著問:「小禹以前也出國交流過吧,秦秦這邊都要交什麼材料,我們家裡要提供什麼證明嗎。」

  舒秦放下澆水壺。禹明八年制畢業的,未必清楚她們七年制交流的事。

  誰知禹明說:「明年八月份走,研究生院有下載表格,我已經給舒秦列印出來了,週一填好交上去,學校會統一辦手續。」

  顯然特意打聽過具體流程。舒連海和秦宇娟對視一眼,舒秦抿嘴轉過身。

  禹明又問:「叔叔,舒秦辦過護照嗎。」

  秦宇娟搖頭:「沒有,這孩子沒出過國,就是在她高中畢業的那一年,我和她爸爸帶她去香港玩了幾天。」

  禹明:「那下周我送舒秦去辦護照,別的資料都可以在一院裡提交,護照最好提前辦好。」

  舒秦有一搭沒一搭聽禹明跟爸媽交談,等澆完了花,又慢悠悠擺弄爸爸養的「多肉」,反正不肯回屋。

  秦宇娟衝陽臺上說:「舒秦,去廚房燒一壺水。」

  舒秦推開玻璃門,爸爸正跟禹明說:「診所開了五年了,就在家裡樓下,小禹要是感興趣,待會可以一起下去看看。」

  看來是聊到診所了。舒秦目不斜視穿過客廳,到廚房燒水。

  出來的時候,舒連海正給禹明看診所即將進的設備宣傳冊,秦宇娟起身到廚房洗水果,舒秦將茶盤放到茶几上。

  又聊到了國外的飲食問題,舒連海說:「秦秦這孩子很懂得照顧自己,不怕她適應不了新環境,但畢竟人生地不熟的,一待又待這麼久,我和她媽媽都有點不放心。對了,秦秦,爸爸這幾天到書店給你買了些口語書,都給你放在書桌上了,正好禹明在這,你讓他幫你看看。」

  舒秦咕噥:「爸爸,都說了您別亂買東西。」

  舒連海笑呵呵地看向禹明:「你看看,這孩子特別喜歡管著我和她媽媽,平時給她買點東西,她要麼不讓我們花錢,要麼就得在她指定的地方買。」

  秦宇娟端著水果出來:「可是秦秦說的很有道理,她在網上買書,可比你在店裡買便宜多了。」

  禹明:「您和阿姨別太擔心,明年舒秦出國的時候,我正好也在外面,您都買了什麼,我給她看看。」

  秦宇娟回身一指:「那是她的臥室,不知道藏了什麼寶貝,平時也不讓我和她爸爸進去。」

  舒秦在門口看著禹明,禹明放下茶杯,起了身。

  她的房間不大,只有一張小床和一張書桌。

  書桌靠窗放著,床單新換了淺綠的卡通床單,心形枕頭放在床頭。禹明一邊走動,一邊左右打量,想到舒秦平時在這裡看書睡覺,每個角落都透著可愛。

  舒秦沒理他,自顧自在書桌前翻著那摞工具書,禹明走到她身後,低聲說:「怎麼沒看到你的照片啊。」

  舒秦拉開抽屜拿出相冊,回身遞給他。

  禹明一看照片就笑了,舒秦小時候跟現在長得幾乎一樣,唯一的區別就是臉上有點嬰兒肥,頭髮也不如現在長。

  每張照片旁邊都寫了具體日期。

  小學和幼兒園拍的照片是舒連海的筆跡,「女兒四歲留影,攝於xx公園。」

  「女兒八歲留影,攝於xx兒童樂園。」

  後面便是舒秦自己的筆跡了,「學校春遊,攝於xx博物館。」

  「科技館一日遊,門口的西瓜汁很不錯。」

  原來舒秦愛喝果汁的習慣就是那時候養成的。

  舒秦觀察禹明的表情,原來他不是不愛笑,而是沒遇到他所謂「高興」的事,這幾天他笑的次數比過去一個月都多。

  她湊過去:「哪張最好看。」

  「差不多,都挺好看。」 從孩童長成少女,這些照片清晰記錄了她成長的軌跡。

  禹明想起以前顧飛宇追過的那些校花,哪一個都不如舒秦。

  每回聽顧飛宇說自己的追女孩的經歷,他都漠然相對,有時候寧肯靠著椅背轉筆,也懶得接顧飛宇的茬。如果那時候遇到舒秦,他還會喜歡上她嗎。他轉眸認真打量她,還是會喜歡,時間早晚而已。

  兩人在臥室待了超過五分鐘了,舒連海和秦宇娟在外面含蓄地咳嗽。

  舒秦忙將相冊收回抽屜,抱著那摞工具書出來。

  秦宇娟等禹明和舒秦在沙發上坐下,期待地開口:「怎麼樣,你叔叔沒買錯吧。」

  禹明唔了一聲:「叔叔很有眼光,這些工具書都很實用。」

  舒連海高興地說:「下午還要回醫院嗎,中午做的菜多,你回去一個人吃飯也不方便,在這吃完晚飯再回去。」

  ***

  晚上舒秦送禹明下樓,到了車邊,禹明像等待打分的考生,回身問舒秦:「你爸媽對我印象怎麼樣。」

  舒秦:「你對自己這麼沒自信嘛。」

  禹明咳了一聲,這不叫沒自信,「老丈人」和「丈母娘」的心理本來就不好揣摩,不過才從她家出來,要從舒秦口裡聽到她父母的反饋,怎麼也需要一段時間,聊點別的吧。

  「你明天要跟盛一南她們出去玩?」

  舒秦「嗯」一聲,「答應了請她們吃飯。」

  「要不要我送你過去,你身體不舒服。」

  舒秦臉一紅:「不舒服也不用你送。」再說她又不是走不動。

  「那你別逛太久了。」

  她點點頭。

  禹明還是不放心:「要不我明天開點止痛片給你送過來?」

  越說越歪了,舒秦瞪他一眼:「你忙你的好不好。」 心臟麻醉學習班和課題的事都需要做大量的準備。

  禹明笑了笑,看看一邊,又看回她,記得前兩次,他每一次輕推緩送,她都皺著眉頭,後面還是他有了經驗、與她逐漸「契合」,她才慢慢好轉。他遏制住自己脫韁的念頭:「你要是走不動了,就給我打電話,我來接你。」

  聊不下去了,舒秦轉身就往家裡走:「反正我明天不會給你打電話,週一再見。」

  ***

  舒秦回到家裡,舒連海不在客廳,秦宇娟在看電視,見女兒回來,秦宇娟放下遙控器:「正想問你,禹明國內沒有親人了?」

  不是都問過了嗎,舒秦坐到沙發上:「沒有,他是獨生子,母親十一年前就過逝了,父親麼,很早就不在國內了。」

  秦宇娟疑惑:「他父親當年走了之後沒再回來?」

  舒秦點頭:「我也不太清楚。」她只知道禹明跟他父親關係很僵,而且以禹明的性格,這輩子都不可能跟他父親和解。

  秦宇娟:「難怪這孩子剛才說到家裡的事,很願意聊他母親,說他母親姓盧,去世前是內分泌科的副主任,但是提到父親的時候,這孩子一句話就帶過了。他父親是做什麼工作的?什麼時候跟他母親離的婚?」

  舒秦想了想:「好像是做IT上市公司的,現在在美國,具體情況沒怎麼聊過,禹明很少提這些事。」

  秦宇娟猶豫片刻,隨口問:「那禹明現在住在哪,買房子了吧。」

  舒秦瞅著母親,上回母親說到鄒茂時,曾幾次提到鄒茂的家庭條件不錯。母親當然不能算勢利,可是一說到女兒的男朋友,不勢利也變得「物質」起來。

  她答:「就在醫院旁邊的小區。」

  秦宇娟微訝:「那地方房價很貴,多大的房子?單身公寓?」

  舒秦想了想:「三室兩廳。」

  她看看母親,有點不高興:「媽,你問這個幹嘛。」

  秦宇娟:「媽媽不是故意要打聽這些,可是你這孩子根本不知道物價有多貴,爸爸診所效益不如以前,媽媽科裡獎金一個月就那麼多,等你結婚的時候,我和你爸爸就算把一輩子積蓄貼進去也有限,媽媽跟你說這些,還不是希望你以後少背點房貸。」

  舒秦乾脆坐到母親身邊,摟著她的肩膀說:「我以後工作了自己存錢,才不要你和爸爸的積蓄。」

  秦宇娟繃著臉:「哪有這麼容易,你這孩子沒進社會,想法太天真。我問你,禹明也才工作沒多久,哪來這麼多錢買房子,這可不是幾十萬,是一大筆數目。」

  舒秦想起之前聽過的八卦,並不想接媽媽的話,舒連海從裡屋出來,接話:「這不奇怪,我就覺得禹明家的事有點耳熟,爸爸怕自己記錯,特地到電腦裡看了當年的新聞,禹明的媽媽是一院的副教授,他父親當時已經在業界很知名了,因為一場離婚官司,這件事上過好幾次報紙。」

  秦宇娟看著丈夫:「你知道這件事?」

  舒連海坐下嘆氣:「說起來禹明也是可憐,他父親是當年IT最年輕的上市老總,為了離婚,特地請了最好的律師打官司,禹明的母親估計也是傷透了心,離婚後不久得癌症去世。秦秦,這些事你都知道吧。」

  舒秦摟住一個抱枕,「嗯」了一聲。

  秦宇娟一訝:「怪不得這孩子不肯談自己父親。」

  舒連海說:「禹明父母當年那麼優秀,基因擺在那,這孩子再出類拔萃也不奇怪。爸爸對禹明本身沒意見,人我已經見了,各方面都沒話說,可是爸爸不怕別的,就怕禹明將來受他父親的影響。」

  舒秦霍地起身。

  秦宇娟抬手:「哎,你給我好好說話,爸爸媽媽只有你這一個女兒,爸爸有多愛你,你不是不知道,你爸爸既然知道禹明父母的事,提前給你敲敲警鐘有什麼錯。」

  舒連海說:「必須承認,爸爸有點杞人憂天,而且說實話,爸爸也很欣賞禹明,跟禹明比起來,連鄒茂都顯得平庸,秦秦你有主見,這種事情爸爸媽媽都左右不了你,爸爸表達了自己的想法,但一切還得看你自己,因為你往後可能再也遇不到這麼優秀的人。」

  舒秦想起昨晚她和禹明的話,平心靜氣地想,要維護一份感情,何止需要堅定的信念,這才一天的時間,便有了質疑、審視、擔憂,關鍵是,這些聲音源自最愛她的兩個人。

  她說:「爸爸,您說的有道理,您的擔心我特別理解,但是您根本不瞭解禹明——」

  ***

  舒秦回到臥室,筋疲力盡地倒到床上,本來身體就很疲乏,剛才還足足花了兩個小時來說服爸爸媽媽,現在骨頭像散了架似的,起都起不來。

  她聊到禹明對顧飛宇一家人的態度,聊到他為了照顧顧伯伯兩天兩夜都沒睡覺,聊這一個多月以來跟禹明相處的點點滴滴,聊到後來,爸爸固然還有些擔憂,但態度已經釋然了。

  舒秦知道,在這件事情上,她無法打消父親的疑慮,唯有時間才能證明一切。

  媽媽在外面喊她:「秦秦,你洗不洗澡,你不洗,媽媽要洗了。」

  舒秦跳起來:「我要洗。」

  洗完澡出來,腿間的不適更明顯,她挪到床邊躺下,看見手機有未接來電,還多了兩條微信。

  禹明發過來兩張照片,一張是她前幾天參加英語競賽的全身照。

  拍得不錯,讓她意外的是,禹明居然還給做了美顏,下面用app自帶的軟件添了一行字:舒秦,xx年xx月,參加濟仁系統出國選拔考試。

  舒秦忍不住笑了起來,再看下一張,是一張舊照片,照片上一位三十多歲的年輕女性,蹲著身子,懷中抱著一個五六歲的男孩。

  這個女人有張美麗的臉龐,笑容也很燦爛,她正側頭親吻孩子的臉蛋,隔著螢幕也能感受到母親對孩子的愛。

  男孩五官清俊,眼睛墨黑,像是剛哭過一場,繃著小臉,一手拿著氣球,另一隻手卻緊緊攥著母親的手。

  介面上面顯示「輸入中」,舒秦不知道禹明翻出這張照片時是什麼心情,眼圈突然有點發澀。

  她平復一番,故作輕鬆,回過去。【你小時候跟現在不一樣。】

  禹明。【哪不一樣。】

  【沒現在好看。】

  禹明想了想,平時不怎麼照鏡子,沒研究過。

  行了,她說什麼就是什麼。他回。【睡了嗎。】

  【剛準備睡。】

  禹明躺到床上,一隻胳膊枕到腦後,不知是不是錯覺,老覺得枕頭還殘留著她的香味。

  他側過頭聞了聞,是舒秦洗髮水的味道。

  他給她撥電話。

  舒秦很快就接了。

  「你用的什麼洗髮水。」

  「?」舒秦:「怎麼想起來問這個了。」

  禹明嗓音低啞:「床單上和枕頭上有你的香味。」

  舒秦臉發熱:「你還沒洗床單嘛。」床單都弄髒了。

  「不洗,洗了可就什麼都聞不到了。」

  舒秦想起劉阿姨,差點從床上跳起來:「我命令你明天早上就洗。」

  禹明知道她在顧慮什麼:「我不讓劉阿姨進我的臥室。」

  「那也不行。」

  「那你週一晚上來我家幫忙換床單好不好。」 床上只有他一個人,昨晚的溫暖就像一場夢。

  舒秦翻了個身,看著天花板:「再說吧。」

  禹明想到舒秦此刻的表情:「明天要是不舒服,你就給我打電話,我過去接你。」

  又來了,舒秦說:「你忙你的,除非我想見你,否則我才不給你打電話。」

  禹明聲音一低:「哦,那你明天肯定會給我打電話。」

  她嘖嘖:「誰給你的自信。」

  他笑了:「你啊。」

  「不跟你說了,我要睡覺了。」掛了電話,她將手機舉起望著那張合照,年代久了,照片圖元不高,但禹明顯然有意保存這張照片,連塑封都完整如新。她出了回神,伸指輕輕撫過禹明那時候的臉蛋,剛才跟他東拉西扯地聊了這麼久,希望這個小男孩今晚不會夢見他逝去的母親。

  ***

  星期一舒秦身體又沉又重,像個秤砣一樣完全陷在床上。前晚的事到現在還有後遺症,她腰也酸,腿也脹,明明已經休息兩晚了,還是覺得疲憊不堪。

  後來還是爸爸來敲門,舒秦才不得不起床。

  趕到科裡,大家正在議論「心臟麻醉學習班」的事,這兩周科裡的工作重點就是如何圓滿舉辦這次學習班,一說起來,幾乎人人都有任務。

  羅主任親口指示:科裡任命了不少小秘書,從本周起,秘書主要負責打雜和跑腿,工作過程中遇到什麼問題,直接向副組長禹明匯報。

  舒秦看向禹明,他太忙,連接電話的時候都還在看排班表,她估計自己跟他說不上話了,便將爸爸做的早餐放到他桌上,然後跟盛一南進更衣室。

  幾人還在走廊說話,禹明正好也出來,他沒去更衣室,直接往主任辦公室走,電話不知誰打來的,聽見禹明說:「哦,王主任。」

  那邊說了什麼,禹明說:「科裡這兩天事情太多,宣傳照您只能找別人拍。對,我拍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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