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陳彩其實很擔心陸漸行,怕他在那邊吃不好睡不著,又怕他看到某些場景想起故人舊事,心裏難過。
可是這邊工作太多,總不能撒手就走。
第二天他跟蔣帥約在公司見面,這孩子吊兒郎當,一到公司就給他傷口撒鹽。
“《迷航》偷票房的報導你看了沒?”蔣帥手上捏著一瓶礦泉水,剛一坐下就提醒道,“這個可是沖著公司來的。”
陳彩沒關注這事,聞言一愣,問他:“偷票房?怎麼回事?我們這邊不至於幹這種事吧?”
蔣帥搖頭:“偷票房是真的,不過就兩家影院。”
偷票房一般是跟票房返點有關,比如天頤提出要求,若某某影院當日票房達到一定數值時可以多拿返點,那這家影院可能會增加排片來達到,也可能會偷別人的票房來補充。但問題是天頤這次並沒有返點獎勵,整個宣發過程中規中矩,影院這麼做就有點讓人匪夷所思了。
觀眾不清楚這裏面的道道,直接罵的可是片方。
陳彩覺得這事也夠冤枉的,拿出手機一看,昨天上映首日,票房果然不理想,原本評分不錯的,偷票房風波出來之後分數也下降了一些。
蔣帥又道:“其實這次不止是被污蔑偷票房,你看排片最高的老對頭了沒?他們票房可是真注水了。我聽我二哥說,東視傳媒早就讓手下的人各家影院去談了,這次大規模做假場,把早晚沒人的場子鎖了,片子也不用放,直接給影院好處費,然後拿著票房大字報去吹。”
“上次我們擠佔了他們,他們這是報復吧。”陳彩道,“但是上次天頤雖然出錢票補,票房可是實打實的,他們這也太不要臉了。”
“沒辦法,三天定生死,人家這事看准了空子。”蔣帥說完朝高層會議室那一努嘴,道,“你看公司現在還有誰?大小陸總都去奔喪了,這時候不趁火打劫還等什麼呢?我就說了這圈裏沒幾個好東西,都不是善茬。”
陳彩原本被他說的揪心,一聽這話,忍不住笑了起來,“你行,合著把我們都罵上了。”
蔣帥捏著瓶子喝了口水,搖頭晃腦道:“都罵上,都不冤。”
陳彩看他說話不著邊際,語氣似乎也跟之前不同,不知道是他最近又經歷了什麼,搖搖頭,只給他講這天的重點。
不管是誰,採訪難免會問到敏感尖銳問題,有的可以直接告訴對方不方便,有的也不必反應過度,幽默化解或者坦誠交談都不錯,只不過一定要地方被人斷章取義,拿去做文章。蔣帥之前跟人打交道還算懂得保護隱私,就是有時候年輕氣盛,容易被人激起脾氣。
“你們的宿舍是有攝像頭的,所以保護好隱私,在那邊不要提其他的事情,也別跟人起衝突。”陳彩交代完,又用印表機給他也印了一份之前給雪瑩準備過的材料。
他這周日就去錄製場地了,第一階段連錄製帶訓練為期一個月,中間兩次淘汰賽。蔣帥目前人氣挺高,在前五位裏,效果倒是挺不錯。
蔣帥流覽一遍,點了點頭,仔細揣進了懷裏:“我拿回去看,不行帶著過去,偷偷補課。”
“到時候恐怕沒時間看,”陳彩給他打預防針,道,“別人都是正經訓練過,當過練習生的,你舞蹈方面基本功不夠扎實,學習速度肯定也要慢一點。自己先有個數,到時候別沒比賽給嚇回來了。”
蔣帥挑起一邊眉毛,顯然不服氣。
陳彩權當他小孩脾氣,又叮囑:“該帶的東西都帶好,到時候我送你過去。順道跟那邊的導演吃個飯,以後封閉訓練,手機會沒收,每週六允許你們往家打一次電話。你提前跟家裏商量好了,別到時候正好沒人接。”
蔣帥不以為意,問他:“那我打給你行不行?”
陳彩疑惑地看著他:“行是行,但你不想家裏人嗎?”
“他們都忙,我習慣放養了,到時候打電話不知道說什麼。”蔣帥道,“正好有不懂的我問你,你還能指點指點。”
陳彩自然不能不答應,叮囑幾句其他的,要送他回家,剛出公司大門又接到此前那個化妝品商家的電話,詢問雪瑩的檔期和推廣費用。
楊雪給他資料的時候,對方已經詢價過一輪,此時再問,不知道是不清楚流程還是有其他意圖。
陳彩示意蔣帥稍等,走到一旁客氣道:“是這樣的馬總,我們需要先收到貴公司蓋章確認的邀請函,並內附產品介紹說明和國家審批檔,收到之後才可以報價。不知道您那邊是否已經發送過呢?”
對方顯然不悅:“你們楊總之前可沒提這個,合作都談一半了,怎麼又要邀請函呢,這又是什麼意思?”
陳彩一愣,見他果然提楊雪,便道:“這也是楊總的意思,她說之前跟貴公司談的十分愉快,只不過苦於時間緊迫,未能按照流程走,因此現在特意囑咐我接手執行此事。”
他說完一頓,為避免讓人覺得自己是存心敷衍,接著道,“馬總那邊現在發一下邀請函,我們這邊一小時內便可以給出報價,這樣往下推進完全沒有影響。另外雪瑩近期正有宣傳活動,如果這周能簽約,那這次宣傳活動我們可以安排她先給產品預熱一下,這個是在我們合同期外的,你看貴公司那邊的安排是否來得及?”
那邊果然被吸引走了注意力,心動道:“應該可以。”
“那好的,我現在正要去公司,差不多半個小時之後到。”陳彩笑笑,“馬總那邊安排人發邀請函吧,我收到之後給你回復。”
他說完掛斷,扭頭對蔣帥道:“你在這等一下,我讓別人送你回去。”
“不用,”蔣帥在一旁神色複雜地看著他,“……你就在公司門口,還跟人說半個小時後以後到。以前也沒發現你是這樣的。”
“怎麼樣的?”陳彩笑他,“陰險狡詐,滿嘴瞎話?”
“不是。”蔣帥搖搖頭,想要說什麼,又覺得倆人關係不合適,只得咽回去,對他道,“我打車走就行,反正還沒出名呢,不用送。”
陳彩跟他揮揮手,轉身又回了公司,那邊果真很快發過來邀請函。陳彩按照之前預估的報價,稍稍提高了一點,又跟對方電話溝通,最後定在了明天一早見面簽約。因在外省,少不了又要跑一趟。
他讓助理定了兩張當晚的機票,下午回家收拾東西,才一出門,就見外面飄起零星小雨。秋色漸濃,他心中一時觸動,中途拐道去了趟陸家的別墅。
那別墅大門口貼著幾十條孝門紙,旁邊插一招魂幡,沿途點亮數盞路燈。陳彩未等拐道上去就早早被人攔住,說裏面已經有交代,非親屬不得入內。
陳彩便沒再往前,倒是聽路旁不明緣由的人慨歎,這一家的人一定十分孝順,逝者才有這等榮光。他心裏輕輕歎息一聲,只覺得諷刺。再看那高大的別墅,大門開闊,長長的甬道掩于蕭條秋色之中,迷濛細雨中看去,猶如巨獸之口,又覺得不祥。
這場秋雨連綿數日,這幾日裏,陸漸行幾乎寸步不離地守著陸漸遠。
老陸董的兄弟姐妹本來就多,生意場上又有不少熟人,此事一出,各處的叔伯姑侄姻親表舅,加上來往的夥伴好友,不管遠近親疏,都一波波前來弔唁。
按老規矩,親人們原本應該守著停屍,但陸可萌守了兩天之後便有些受不住,只喊腰酸腿疼,又嫌棄這習俗是老封建,想催著早早火化下葬。她轉頭跟她媽抱怨:“現在這天又悶又潮的,停久了怕不好吧,現在都什麼年代了還講究這麼多。”
陸媽媽也覺得七天太久了,猶豫道:“其實三天也夠了,三五七都一樣。”說罷又去看陸漸遠,“漸遠,你覺得呢?”
陸漸遠這幾天連連痛哭,已經像是個木頭人一樣,杵著一旁直愣愣跪著,沒有搭話。
陸媽媽又道:“你爸在醫院裏遭了那麼多罪,好不容易解脫,現在天天擱這放著,還不如早點下葬。”
“媽,”陸漸遠突然問,“你跟我爸有感情嗎?”
陸媽媽一怔,看了他一眼,“你什麼意思?”
“你當年婚內出軌,是看上我爸了吧?”陸漸遠直勾勾地瞪著地面,道,“可是既然有感情,他住院你們不去也就算了,現在,你們能不能容他幾天?”
“你別指責媽了,住院的時候你去過幾次?”陸可萌嗤笑道,“你可沒少泡妞洗腳,這會兒裝什麼孝子呢。”
“……是,”陸漸遠道,“我不是人。”
陸媽媽看他情緒不對,說話也沒頭沒尾,拉了陸可萌一把,搖了搖頭示意她不要說話。
“我也是為你好,”陸媽媽道,“你天天在這哭喪,公司的事情就不管了嗎?”
陸漸遠沒說話,過了很久,他才低聲道:“我這兩天,一閉上眼就看見我爸,他說他……”他說完猛然停住,咽了口水,末了只擦了擦眼睛,沉聲道,“你們出去吧。”
陸可萌暗暗嘀咕一句,先站了起來,陸媽媽擔心地喊他:“漸遠……”
陸漸遠只搖頭,伸直胳膊指著門口。
陸漸行一直在旁邊看著,等那倆人出去,回頭再看,陸漸遠又捂著臉嗚嗚哭了起來。
他知道此時勸無可勸,輕輕拍了拍弟弟的肩膀,歎息一聲。
“哥,”陸漸遠斷斷續續道,“爸是被我氣死的……”
陸漸行拍著他的後背安慰道:“不要瞎想,他也算壽終正寢,醫院的人都說了不是意外,要是繼續熬著他也難受。”
“可是他不想死啊……他是被我氣死的,他上次還說,要撐著一口氣看我真正當家做主,他能鋪的路都給我鋪了……”陸漸遠一陣上氣不接下氣,“我不該,不該說不要公司的話,那是他的心血……那才是他的一輩子,我混蛋……我沒本事……我治不了他們……”
他說完像是猛然觸及痛處,乾脆伏地嚎啕大哭。
陸漸行微微一愣,也不知道說什麼好,只拍著他的後背。又過了會兒,見他也哭累了,只一個勁兒地出聲抽氣,靠在一邊,忍不住心裏歎一口氣,給他拿了件衣服披著,自己轉身去了樓上露臺。
這幾天大家都忙,露臺的籐椅沒人收拾,早已被雨水打濕。
陸漸行乾脆坐在那上面,夜色如墨,遠處一串微弱燈光,已經連續點亮數日,是陸漸遠做的引路燈。
他微微閉上了眼,手裏捏著手機,猶豫許久。有微雨落下,水濛濛罩了他一臉,一直等到手機螢幕都被打濕了,陸漸行才按下了那一串號碼。
那邊接起,似乎對於這麼晚接到電話有些驚訝,不過依舊簡短問:“陸總,決定了?”
陸漸行問:“你們現在瞭解多少?”
“目前情況嗎?”對方道,“天頤的商業模式和效益都不錯,只不過目前應收賬款較多,現金流有限,恐怕支撐不到一年。對我們來說,現在介入機會正好。就是王董他們跟眾銀接觸已久……我們插手恐怕有些困難。”
陸漸行低聲道:“吳老的大兒子剛改做融資顧問,你們從那邊入手,抽成點多給他一點,由他出面。”
“好的。”
“我這邊只是開始,後續如何還看大家運作。”陸漸行想了想,又歎一口氣,“漸遠是學投資出身,雖然經驗不足,但不可輕視。”
“沒問題,”那邊立刻道,“這專案我直接負責,保證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