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衿,你的禮物我不會要
天上掉餡餅?
還一掉掉了兩個?
‘殺手堂’之後,連‘千機堂’都看上我了?
抬眼,我回望著他,那雙清麗的眸子一派平靜,顯然不是一時衝動發出這樣的話,“理由呢?將如此龐大的組織拱手相贈總有個理由吧?”
他伸手在熏爐中添了把香,房間裡本來暖暖的香味更加的濃郁,我有些詫異,卻沒有做聲。
以往的他也許淡雅,只是現在變了吧。
“你有資格帶好他們,有能者居之,就這麼簡單。”他沉吟片刻,輕聲說著,似是真誠無比。
房間裡的空氣沉凝著,我不說話,子衿也不說話,身後的熏爐飄起縷縷的煙氣,襯托著他的身姿飄渺若仙,清雋悠然。
“只怕沒這麼簡單吧?”我輕聲哼笑著,一下下,“你是‘千機堂’的堂主,這麼多年的心血隨便交給別人,就是因為我有能力?”
他也不惱,只是靜靜的望著我,“那將軍覺得是什麼?”
“不是賄賂嗎?”我輕輕笑著,“替‘滄水’賄賂我。”
手中的酒是好酒,是子衿特意為我釀的酒,只是現在喝到嘴巴裡卻失去了當初追求的那種味道。
捏著酒杯,玩賞著手中的酒,輕搖晃動中酒色清澈,水光淺漾,我望著酒,低低嘆息,“子衿,你一向說話不說透的人,屬於話不明聽者有心自然清的那一類,可是剛才你特地告訴我這酒是當年為我釀的,派人千里奔襲甘冒被人當奸細的危險只為把它送來,是要我感激還是要我感慨,心性動,自然好說話了是嗎?然後再提出要我接手‘殺手堂’,我若是一時心軟答應了,剩下的是不是就一步步的任你擺佈了?”
他的臉色變的有些白,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燭光讓我看錯。
“‘千機堂’天下第一的情報組織,‘滄水’花了多少人力物力來培養這個組織我不知道,我卻知道任何人得到這樣的組織都不會撒手給別人,砍掉自己一條胳膊給別人安上的傻事,你做出這個決定,是在收到我接手‘殺手堂’之後吧,今日邀約的主要目的就是這個對嗎?”
我輕輕的閉上眼睛,聲音平和,“子衿,從我接受‘殺手堂’那天起,以你的聰明只怕早已經猜到我下一個目的是借‘九音’重出朝堂,而上官楚燁因為蘭陵煜的關係必然不會最先對‘御風’下手,‘雲夢’有我一手培養的將士,以我重情的性格來算,我也不願意與‘雲夢’兵戎相見,只有‘滄水’當年就與我交惡,那年一戰元氣大傷,已是最佳的攻擊對象,偏偏其他兩國都與‘滄水’關係不好,連施以援手的人都沒有,所以我若要擴張‘九音’領土,必然是拿‘滄水’開刀,對不對?”
他的臉色不斷變換著,有些蒼白,眉頭微皺了下,又很快的舒展。
我不想揭穿這些,我想給彼此留下一些美好的回憶,我不願意分別兩年後的重逢討論的是如此蒼白無情的話題。
“我如果答應收下這份禮物,是不是代表我與‘滄水’之間就和解了?一個‘千機堂’保樁滄水’,是多麼合算的生意?”我嘆息著,“子衿,能在我走出第一步棋就算計到我以後數步,除了心智一等一,還要對我本人有很深的瞭解,我是該謝你知我甚深嗎?”
他輕輕皺著眉頭,呼吸有些紊亂,失了那種獨特的淡定,手指垂落身畔,坐在對面的我看不到他的小動作,只能聽到他的聲音,“如果我說拱手送上‘千機堂’是為了我自己而非‘滄水’你信不信?”
“你沒有需要求我的地方。”這是我沉思許久後的回應,“即使他日我有可能滅‘滄水’你的機敏必不會讓自己受太多委屈,未雨綢繆到我身上說不通,而且拱手這麼大一個組織,‘滄水’國內不會放過你,容家不會放過你,你能力再強也是容家的女婿,這個解釋說不通的。”
“那就當是那年欺騙你的賠罪,我請你收下‘千機堂’!”他的聲音忽然變的有些急,連聲音都有些顫。
“對不起!”動作輕而堅決,“我不會要‘千機堂’,當年的事我沒有怪過你,所有不需要任何所謂的賠罪,而‘千機堂’我不會收。”
不知道是不是我感覺錯誤,此刻的子衿呼吸急,聲音也急,身體一晃,長長的發絲垂落身邊,添了幾分憂鬱的美,“你欠我三件事,收下‘千機堂’是我第一個要求。”
很少看到他這般的表情,前額的發絲下,似乎依稀有水光閃爍,他的手指輕輕拭過額頭,我想要看清楚,卻已然消失。
我的聲音忽然變的平靜,“子衿,我感謝你當初的援手,我也確實承諾過只要能提供‘殺手堂’下落的人我願意為他做三件事,只是這三件事不違反江湖道義,不介入國家爭鬥,‘千機堂’是‘滄水’朝堂的組織,就沖這一點,我就不可能答應你。”
他慢慢的扯了抹微笑,笑的很勉強,我幾乎能看到他嘴角肌膚的跳動,他的眼神在慢慢的黯淡,“你真的不再考慮嗎?”
搖頭,很堅定的搖頭。
“子衿,送我這樣的禮物,對我來說是在否定我的能力,‘千機堂’是很嚴謹的組織,卻不足以讓我害怕,如果我需要,我會靠自己的能力去奪取它,武力也好,計謀也行,我要的我會靠自己雙手去搶。”話說到這個份上,我已經不知道如何繼續了,站起身,定定的望了他一眼,“保重,他日若有需要我的地方,儘管開口,與誓言無關。”
他扶著桌子,似乎想要站起來,身體晃了晃,終究還是沒能撐起身體,這一刻我看到了他額頭上再次沁出豆大的汗珠。
“原來在你眼中,子衿是這樣的人……”他喃喃的說著,臉上的笑容說不出是悲是喜。
走到門口的我,手指已經碰上了門閂,卻忽然收了回來,低低嘆息著,“子衿,我沒有看輕你的意思,沄逸和夜也對我耍過心機甚至讓我吃癟,但是我從未否認過他們的為人,對你也是同樣,記憶是人生抹不去的歷程,你在我心中永遠是完美的男子,欣賞你不因立場而改變。”
本來想取回我掛在衣鉤上的大氅,想想又縮回了手,“外面雪大風涼,注意身體。”
他一直沒有說話,我也未曾回頭,當門板合上的時候,心頭湧起一句話。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對他無恨,當年如此,如今依然。
子衿已經不在我身邊,卻不可改變他曾經的存在,溫柔如水的他,含笑包容的他,那個馨香的懷抱曾給了我無數的勇氣和動力,在我最失意最落魄的時候。
面無表情的邁著腳步,看到那個小二與我擦身而過,她是‘千機堂’的人,從和我打第一個照面起,我就知道。
她匆匆的進了門,我悠悠的一步一步走下樓梯。
今日之後,與他不會再見了吧,這個聰明內斂的男子。
我對沄逸說,自己不喜歡太單純的男子,偏愛心思厚重眼神交流中知我懂我的人,喜歡有自己思想主見的男子,這樣的男人太難得,更難駕馭。
子衿是這樣的男子,卻不能甘心留在我的身邊,只希望在這女人天下的世界中,希望他不要太累,不要太辛苦。
子衿不愛濃豔的裝扮,但是我知道,為了今日的見面,他是精細妝點過的,子衿啊子衿,少見你如此沒有自信的時候。
“堂主!”裡面一聲驚呼震住了我的腳步,那聲音是急切的,是恐懼的,還有不知所措。
‘千機堂’培養的是竊取情報的人,最講究的就是冷靜,這個人照面時應對我的態度和行為,都不該發出這般的聲音。
“嘭……”先是凳子翻倒的聲音,砸在地板上沉悶厚重,伴隨而起的是人體落地和那女人同時的驚呼。
不假思索的,我轉身衝回了房間,剛入門,鼻端就嗅到了一股血腥氣,摻雜在濃烈熏香中的血腥氣。
剛才一直在房中,被那熏香掩蓋了,我竟然沒有發現。
碧色的人影躺在地上,髮絲凌亂散落一地,身體側躺著微微蜷曲,大氅胡亂的落在身邊,而那個呆滯的笨女人就這麼傻傻的站著,“堂主,堂主……”
“子衿!”直接伸手一把將他抱了起來,半個身子落在我的懷中,他臉色蒼白,額頭上全是黃豆大小的汗珠,緊緊咬著唇,全身顫唞。
“怎麼了?”我的手指扣上他的脈,只覺得脈息很快,非常的快,血腥氣在空氣中愈發的濃烈了,“告訴我,哪不舒服,告訴我……”
心痛,在這一瞬間到達頂點,他緊緊的咬著唇,殷紅的血珠從唇邊沁出,在蒼白的臉色映襯下,觸目驚心。
他慢慢的睜開眼,靠在我的肩頭,看著我慢慢的笑了,緊蹙的眉頭在漸漸舒展,嘆息般的低吟著兩個字,“寶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