娶丑夫?
她不見了,我卻呆了。
若不是那空氣中殘留著的淡淡香氣是屬於夜的,我真的會以為自己做了一場夢,一場古怪的夢。
我最好的搭檔,在深夜中求我娶一個男人,一個我從未見過,也未曾聽過名字的男人。
而這個男人,是她的愛人……
窗外,遠處傳來雞鳴之聲,空氣中的酒氣和香氣突兀的消失了,一切,都彷彿是妖精幻化的魅影,在天明來臨時,全部都不見了,只留下我呆呆的,回味著,迷茫著。
夜走了,來的無聲無息,走的悄悄默默。
沒和我打招呼,甚至沒等我問一個究竟,她只是丟下了一個請求,一個讓我莫名其妙的的請求,丟給我滿腦子的疑團得不到答案。
她究竟是因為心疼那個男子,不希望他成為交易的籌碼,所以讓我娶來,還是自己能力有限,藉著這一次的機會帶他出皇宮,讓我的王府多一個有名無實的王夫,而她身邊則多了個愛人?還是曾經的情傷讓她無法面對?
我什麼也不知道,這個混蛋卻已經不知道去了哪。
我唯一的指望,只有‘千機堂’能給我一些答案了。
一個人在街頭晃悠,‘千機堂’的小鋪子就在不遠的前方,我琢磨著要不要進去,四處看著,心中糾結。
夜的秘密,我雖然好奇,卻也知道尊重,她一直不肯說的故事,會不會在我的詢問中透出一絲半點?知道了,她會否憤怒?
可不問,我又怎知不會落入他人的算計中?雖然是搭檔,雖然是生死與共,可我不能拿國家之間的聯姻來開玩笑。
還有月棲,沒能送別他,是我心中一份隱痛,總是在不經意間想到他,擔憂和牽掛著,不知道他吃的好不好,不知道他住的好不好,不知道他又有沒有摔跤,不知道他,有沒有想過我?
就在我舉步之時,我的裙角被扯住,伴隨著一個蒼老又顫巍巍的聲音,“姑娘啊,可憐可憐老婆子,給點吃的吧。”
我低下頭,一名鶉衣百結的老太婆趴在地上,一頭亂糟糟的花白頭髮也不知道多久沒洗過了,結成團頂在腦袋上,身體蜷縮著,破爛的衣衫遮擋不住秋日的寒意,正瑟瑟發抖,鳥爪子一樣幹枯的手揪著我的裙子,昏黃渾濁的老眼哀求的望著我。
她不是丐幫的人,身上沒有丐幫身份識別的麻袋,可能真的只是個孤苦無依的老人。
我不算善心的人,只是不想被人打擾我的思緒,順勢拋下一錠銀子在她腳邊,“去買吧。”
“姑娘!”我再次欲抬的腿被她抱著,我有些不愉,皺眉看著她。
她咧開嘴,露出一排黑黑的牙齒,“姑娘好心,能給件衣服穿麼?”
我看看身上,一件白錦的外衫攏著我的銀白長裙,雖說名貴,卻實在不是能御風擋寒之物,裡面的單裙要是脫了,我豈不是要穿著兜衣奔回家?
扯下我身上的白錦外衫,我丟上她的肩頭,“這衣服你要喜歡就拿去,當了能有不少銀子,你換厚實點的衣服過冬吧。”
‘千機堂’的店老闆已經遠遠的看到了我,暗中揖了個首,我微微點了個頭,彼此錯開眼神。
她喜滋滋的把衣服披上身,眼神又盯上了我手中的小包裹,“姑娘那個能給我嗎?”
這是我給子衿帶的綠豆糕,子衿雖然從不挑剔,我卻能看出來他嗜好甜食,剛才路過順手買的準備討好他,還有給流波買的酥餅。
有些捨不得,而店老闆已經又一次看向我,顯然是有事急著向我匯報。
手中紙包一塞,我丟入老太婆的手裡,“拿去吃吧。”
東西還能再買,事可不能耽誤。
又一次抬腳,老太婆一用力,我差點摔了個狗□,看著大腿被她依然執著的抱著,我有些哭笑不得,“再要下去,我就要裸跑著回家了。”
她咧著嘴,眼睛眯成了一條縫,“姑娘,這次我不要,送你一點東西。”
送我?
我上上下下,仔仔細細,前前後後看了看她,她有而我沒有的,只怕就是身上的那幾兩泥垢了。
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她一臉的皺紋擠在一起,彷彿堆出了一朵紙皮乾花,“送你兩句話。”
怎麼聽,這都不像是個要飯的人說出來的話,如果她此刻搖著鈴鐺,抓著個卦桿,上面再寫幾個字‘鐵嘴神算’,說不定我還會聽聽。
“啊婆!”我苦笑的看著巴拉在我裙子上的黑手。幾道黑色的印記突兀而明顯,“我真沒東西給你了。”
她一隻手揪著我的裙子,一隻手扯開牛皮紙包,拿出香香的綠豆糕吃了起來,開心的直砸吧嘴,“我說了是送你的,不要東西。”
‘千機堂’老闆已經在遠處打眼色了,我無奈的蹲下`身體,“那好吧,你說,我聽著。”
她點了點頭,輕輕吐了幾個字,“你身份尊貴,鐘靈毓秀,天之驕女,是不是?”
這有什麼是不是的,我從來不蒙面,身為王爺雖然尊貴,以我從前招搖過市的性格來說,認識我的只怕也不少,不稀奇。
“就這個麼?”我點點頭,“啊婆很厲害,那我能走了嗎?”
緊了緊揪住我下襬的手,裙子被她擰成了一團,皺巴巴的被她握在手中,另外一隻沾滿了綠豆糕渣子的手在我裙子上蹭了噌,綠色的粉團粘上我銀白的裙子,和黑色混在一起,搶眼的厲害,“別急,還有。”
“您說,您說。”還好我自己以前也在丐幫混過,沒什麼潔癖,任由她把我的裙子當抹布用,只希望她趕緊說完,我好滾蛋。
“天下最好的東西你都能輕易的得到,只是當你以為擁有的時候,又會莫名其妙的失去,一無所有。”她看著我,笑的依然像一朵紙皮花。
不過這一下,我笑不出來了,怪怪的滋味湧上心頭。似乎又回到了母皇駕崩的那一夜。
三軍統帥,王位繼承人,愛人即將成親,一切的美夢在瞬間破碎,毫無預兆。
“是嗎?”我微笑著,語氣輕鬆,“但是我沒有碰到過啊,啊婆您看走眼了吧。”
她搖搖頭,眼神戲謔,“別死鴨子嘴硬,你以為現在的你什麼都有了,就不會有事,告訴你,這就是你的命,當你什麼都擁有的時候,又會重複當初的命運,再一次一無所有,什麼都失去。”
下面她該不是要我誠惶誠恐的問她如何化解吧?
再請回家好吃好喝的供奉著?
我站起身,抖抖衣服,“好,我知道了。”
她大力一扯,我只感覺到腰間一緊,險些被她拽地上去,這力氣哪像一個即將被餓死的人?“老太婆沒說完,不許走。”
我敢走麼?我怕我的裙子都被拉破了。
“你太美,你得到的東西也都是天下人夢寐以求的東西,可以說,你的生命中沒有不完美的東西,所謂天妒英才你應該聽過吧,老天是不允許太優秀的人出現的,所以當你得到一切,它就會讓你失去一切,不管是金錢,地位,身份,還是男人。因為與你生命相系的東西,都太美,太好。”
這一次,我無言了。
美麗的容貌,超然的地位,絕世的武功,卓越的領軍頭腦,還有豔絕天下的愛人,可以說,我真的沒有付出太多的心力,卻理所當然的碰上了,得到了。
天妒,如果老天真的會妒忌,那麼我的確該首當其衝。
“別以為我騙你錢,我收了你的銀子,穿了你的衣服,吃了你的東西,自然會告訴你化解的方法。”我還沒開口,她已經打開酥餅包,一邊吃一邊說,餅屑子亂噴,“你把美的都變成醜的,就不遭天妒了。”
“美的都變成醜的?”我傻了眼,不明白她什麼意思。
“比如說,你把自己的臉劃花了,吃成胖豬,地位不要了,天天和我一樣討飯,把你漂亮的男人都休了,就行了。”她每說一句,我的臉就拉長一分,腦海中幻化著自己頂著一張滿是刀疤的臉,身材腫脹不堪的樣子。
喉嚨發乾,我終於忍不住出聲詢問,“沒別的辦法?”
“有!”這一聲,如同炸雷一般在我腦子裡炸開,讓我的眼睛一亮。
她對我勾勾手指,我湊上腦袋,聽到她的聲音一字一句清晰無比,“去找一個丑夫,天下無人能比的醜夫,丑到人神共憤,丑到天怒人怨,讓他的命運與你相系,血脈與你相連,就能讓你不再受天妒,你身邊的愛人也不會被你牽連受苦。”
丑,丑夫?
我的眼睛瞪的老大,看著她認真的點著頭,指著我,“別以為娶回來就沒事了,要真心的愛,你愛他,他也愛你,才有可能做到命運相系,血脈相連。”
險些一口血噴了出來。
丑就算了,還要醜成天下一絕,還要我真心真意的疼愛。
這太強人所難了吧?
我看向老太婆,她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鬆開了我的裙子,靠著牆眯著眼睛打起了盹,嘴巴裡還嘰裡咕嚕的說著什麼,“你可以不信,反正不是報應到你身上,就是報應到你的男人身上。”
我再想問,她已經打起了響亮的鼾聲,睡著了。
不可否認,她的話真的影響到了我,我的腳步不知道什麼時候變的沉重。
我不在乎自己是否還會失去一切,但是我害怕失去子衿,失去流波,失去月棲。
沒有了輕鬆的心情,就連步入了老闆的店舖,我的腦海中還是徘徊著剛才老太婆的話,居然忘記開口索要東西。
似乎早料到了我今天會來,他主動遞給我一個厚厚的信箋,“全在這裡了,‘御風’最近的軍方動態,朝廷態度,包括主戰主和的所有官員,您可以慢慢閱讀,臨月棲公子雖然是獨身上路,身邊卻有我們‘千機堂’的人保護,這一路上,他除了救濟百姓之外,就是一個人面對著高山河流發呆,更多的時間,是逗弄自己帶著的一隻小鷯哥,教它說話。”
講到這,老闆的臉色有些訕訕,不時的拿眼睛偷瞄我。
“說什麼?”我眼神一凜,瞪著他。
“色胚,色胚,色胚,色胚……”他突然捏著嗓子,細細的聲音從喉嚨裡擠出來,像極了鷯哥學舌的聲音。
我臉色一紅,看著他想笑不敢笑的表情,心中無奈。
這月棲,想我就想我,何必非要走開,說什麼想個清楚。
我含笑道謝,突然想起了夜的囑託,“你知不知道‘御風’皇族中的五皇子,名叫蘭陵煜的背景?”
“您稍等!”他埋首在一堆的賬冊中翻找著,不時用筆記錄什麼,半晌之後,面色古怪的抬起頭,“蘭陵煜,為‘御風’皇當年最寵愛的伺君所生,據說出生之時百鳥哀鳴,御花園中萬花凋零,伺候過他的伺人,經常神智痴呆,恐懼萬分,行為失常,不停的喃喃自語,好可怕好可怕,這樣的行徑非兩三月不能復原,據說都是被他的臉嚇的,直到給他罩上面紗,才有人敢靠近,因此他更被人套上了一句封號,‘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在以容貌定地位的‘御風’皇家,他的存在極其的尷尬。可能是由於自覺容貌過於駭人,他在後宮獨劈一個院落,極少與人見面,因其從小就遮擋面容,‘千機堂’中人也無法看其究竟,所以無法提供您要的畫像。”
丑,醜男?
醜的人神共憤?醜的天怒人怨?醜的驚天地,泣鬼神?
都說容貌分三種,一種來自天上,一種來自人間,一種來自陰間,那麼他,應該屬於哪種?
這,這也太巧合了吧,說醜男,醜男到。
我的眼神不自覺的看向門外,尋找著那個老太婆的身影,可是那剛才還呼呼大睡的人,不知道什麼時候不見了蹤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