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費伯出門釣魚去了。
他舒舒服服地躺在船甲板上,享受著春天的陽光。這是一條三十英尺長的小船,以每小時三浬左右的速度沿著運河航行。他一隻手懶洋洋地掌著舵,另一隻手停在魚桿上,魚線就拖在船尾的河水中。
釣了一天的魚,什麼也沒有釣著。
他一方面在釣魚,同時也在觀察和研究大自然的野鳥──這不僅因為他有這方面的興趣(實際上他關於那些討厭的鳥的知識已經逐漸豐富起來),而且出門帶著望遠鏡也有了理由。今天一大早他就看到了一個翠鳥的窩。
諾威奇船塢的人把船租給他兩個星期,他們樂意這樣做,因為生意蕭條。他們只有兩條船,自從敦克爾克大撤退以後,有一隻船已經停用了。費伯就租價問題還與之爭論了一番,不過這只是假戲真唱而已,結果船塢的人免費給了他一箱食品罐頭。
接著他到附近一家商店買了魚餌;從倫敦來的時候他就帶上了魚具。人們都說這天天氣好,正是釣魚的好日子,祝他好運。誰也不曾問一問他的身分證。
到目前,一切進展順利。
麻煩的事接著就來了。他要估量一支部隊的實力,那可真不容易。首先,你要找到這支部隊。
要是在和平時期,部隊有自己的路標,你根據路標就可以找到。現在這些路標統統被拔除了。不僅是部隊的路標,就是正常的交通路標也都不復存在。
解決這個問題倒有個簡單的辦法,那就是開著小汽車,只要一看到軍車就跟在後面跑,一直跑到部隊所在地。可是費伯沒有那樣的小車,而且一個老百姓也不可能租到那種小汽車,即使能租到,也沒有辦法弄到汽油。再說,一個普通百姓駕車在野外行駛,還要跟著軍車去查看軍營,弄不好會遭到逮捕。
於是要在小船上打主意。
幾年前那時候,買賣地圖都不違法,費伯從地圖上發現:英國的內陸水路長達幾千英里。在十九世紀,那些內陸河流交通網上又增添了蜘蛛網似的運河。在一些地區,水路像公路一樣比比皆是,英格蘭的諾福克郡就是如此。
乘船有許多有利因素。如果在公路上,一個人行走總要有個既定的目標,但是乘船就可以只顧航行;車停以後,人在車上睡覺會引起懷疑,而在停泊的小船上睡覺就很自然;水路上還可以獨來獨往。再說,誰聽說過什麼運河航行堵塞的事呢?
乘船也有不利因素。公路靠近飛機場和部隊營房,乘水路就很難和那些地方接近。因此,夜幕降臨時,費伯只好把船停泊下來,在野外跋涉,在月光下踏著山路,查看地形,一兜圈子就要走約莫四十英里,弄得精疲力竭。這樣,他或許會漏掉他要找的東西,因為一來天色昏暗;二來呢,他不可能有足夠的時間去查看每一片土地。
回到船上時,黎明已過了兩個小時,他就一覺睡到中午,再繼續航行,偶爾也停下來,爬到附近小山上觀察周圍的情況。小船過水閘時,他總要在單門獨戶的農家或河邊的酒店裡與人們交談,希望得到一點線索,找到部隊的駐地。然而直到現在他仍然兩手空空。
他漸漸地產生了疑慮:他是不是找錯了地方。他曾竭力讓自己設身處地為巴頓將軍思考:如果我要從東英格蘭某個基地計劃入侵法國的塞納河以東地區,那麼應該把部隊駐紮在哪裡?毫無疑問,當然選擇諾福克郡,因為這一帶原野遼闊,有大片的平地供飛機使用;緊鄰大海,部隊可以迅速啟程。沃什灣又是集結艦隊的天然場所。不過,也可能存在他無法知道的原因,使得他的判斷失誤。那他應該很快穿過這一帶奔向新的地點──或許奔向已經開墾的沼澤地帶費恩。
前面又是一個閘口,他調了風帆,降低了船速。小船徐徐航行至閘口,與閘門輕輕相撞。看閘人的房子就在岸邊,他兩手掌圍著嘴巴,高聲呼叫,然後停船等待。他早就知道,看守閘門的都是那種慢條斯理的人,再說又正是下午茶時間,他們在這樣的時候幾乎連動也懶得動。
一個女人走到門口,招招手,費伯也揮揮手,很快就跳上岸,繫住小船,走進那所房子。看閘的人只穿著襯衫,坐在廚房的餐桌旁,問道:「不那麼急吧?」
費伯笑了笑,回答說:「一點不急。」
「梅維斯,給他沏杯茶。」
費伯很有禮貌地說:「不喝,真的不喝。」
「別客氣,我們剛煮了一壺。」
「多謝了。」費伯就坐了下來。這間小廚房空氣流通,乾乾淨淨的。茶遞上來了,用的是一隻很漂亮的瓷杯。
「是在假日裡釣魚?」看閘的人問。
「既釣魚,也研究野鳥。」費伯回答。「我打算再過一會就停船,在岸上過兩天。」
「哦,那很好。不過最好把船停到運河那一邊,因為這一帶是禁區。」
「是嗎?我還不知道這一帶有軍隊呢。」
「是禁區,從離這兒半英里遠的地方開始。至於有沒有部隊我可不知道。沒人對我說。」
「對,我以為沒必要知道。」費伯說。
「那好啊。喝茶吧。待會兒我就開閘,送你過去。謝謝你跟我把茶喝完。」
他們出了門,費伯下了船,解開船索,只見身後的閘門徐徐關閉,那位看閘人打開了洩水道。小船和閘內水位一道慢慢下落。接著看閘人打開了前閘門。
費伯扯起了帆,向前行駛。看閘人揮手送別。
小船航行四英里左右,費伯再次停泊下來,把船繫在岸邊一棵壯實的樹上。等待夜幕降臨時他開始吃東西,有罐裝香腸和餅乾,還喝了瓶裝水。他穿上一身黑衣服,提著背包式的手提包,包裡裝著望遠鏡、照相機,還有一本《東英吉利亞的珍奇鳥類》。口袋裡揣著指南針,又帶上了手電筒。他已做好了出發的準備。
他把船上的風暴燈熄滅,把艙門鎖好以後,又跳上岸。憑著手電筒的亮光,他看了看指南針上的方向,就鑽進了沿岸的一片狹長樹林地帶。
他朝小船的正南方向走,走了半英里光景就見到了鐵絲網。那是輕質鍍鋅六角形網眼鐵絲網,高六英尺,網頂上鐵絲帶刺,呈捲曲狀。他撤回到樹林裡,爬到一棵高大的樹上。
天空中,散雲朵朵,月光忽明忽暗。鐵絲網那邊是一片開闊地,地勢稍稍隆起。費伯在奧爾德肖特的比金山以及英格蘭南部許多軍事地區都曾有過眼前的這種經歷。像這樣的地方通常有兩種安全措施:一是流動巡邏隊,在鐵絲網一帶巡邏;二是在有軍事設施的地方佈置崗哨。
他感覺到,只要自己小心謹慎,耐心沉著,就可以躲避上述兩方面的障礙。
費伯從樹上爬下來,回到鐵絲網那兒。他隱藏在叢林後面,靜心等待。
他需要知道,流動巡邏隊在什麼時候從這兒經過。如果等到黎明都不見巡邏隊,那他只好第二天晚上再來;如果他走運,巡邏隊很快就會從此兒經過。從警戒區可見的範圍來看,他估計,巡邏隊每個晚上繞鐵絲網巡邏一圈也就夠了。
他運氣很好。十點剛過,他就聽到了重重的腳步聲,接著就看到三個巡邏兵沿著裡邊的鐵絲網走過。
五分鐘以後,費伯越過了鐵絲網。
他走的是正南方向,走哪個方向都一樣時,直線就是最佳途徑。他不用手電筒照明,擇路時盡可能靠近障礙物和樹叢,避免走高地,以免突然出現的月光暴露了他的身影。曠野像一幅抽象畫,全由黑色、灰色和銀白色組成。腳下的大地有點濕潤,附近似乎是沼澤地帶。眼前的田野上,一隻狐狸一溜煙地跑了過去,疾如獵犬,敏捷如貓。
到了晚上十一點三十分,他才第一次看到軍事活動的跡象──不過這些跡象有點蹊蹺。
月光下,他看到前面有幾排平房,離他所在的地方大約有四分之一英里。從房子的佈局來看,那是部隊的營房,這絕對不會錯。他立即臥倒,但是對自己剛才看得分明的東西又產生了動搖,因為那裡面既沒有燈光,又聽不到聲響。
他躺在那兒,靜靜等待著會出現什麼動靜,以釋疑團。可是,等了十分鐘,仍不見任何動靜,只看到一隻獾笨拙地走動著,獾看到了他也就跑了。
費伯匍匐前進。
離房子那兒更近了,他這才發現:房子裡並沒有人,而且房子還沒有竣工。其中大部分只有屋頂,靠幾根柱子支撐著;還有一些房子也只有一堵牆。
突然傳來一陣響聲,他停住不動了,原來是一個男人的大笑聲。他靜靜地躺著,仔細觀察,只見一根火柴擦亮了,又熄滅了,剩下了兩個紅色光點──那是哨兵,待在一間尚未完工的屋子裡。
費伯摸了摸袖中的匕首,繼續向前爬行。他要去的地方是遠離哨兵的營房。
營房只建了一半,裡面未鋪地板,也沒有打基石,周圍不見建築用的車輛,像手推車、混凝土攪拌機、鐵鍬和磚塊等一概沒有。從營房到野外有一條泥土路相通,可是行車的車轍上已經長了春草,說明這條道近來已不常使用了。
似乎有人主張在這兒駐紮一萬名士兵,等房子動工幾星期以後又突然改變了主張。
但是這樣的解釋並不十分恰當,因為這兒還有其他一些情況。
費伯在營房四周走動,腳步格外輕,以防碰到突然巡邏的哨兵。軍營中間的地方堆了不少軍用車輛,都很舊,鏽跡斑斑,而且被拆得七零八落──所有車子上都沒有引擎,也沒有內部配件。但是,既然有人要拆掉這些陳舊的零件以再利用,那他為什麼不把車殼拿去鑄造零件呢?
靠外圍的那些房子的確各有一堵牆,但這些牆也都是朝外的。這種景象好似電影佈景,並不真的是一座建築工地。
從在這兒看到的一切,費伯認為他已經瞭解了其中的奧祕。他繼續往前走,到了營房的東垣就俯臥了身子,用手和膝爬行,一直爬到一個障礙物後面,別人從軍營看不到他。他又向前走了半英里,快到小坡頂那兒時,他回頭看看,此刻那些房屋又完全像一座營房了。
他的腦海裡已經閃現出某種認識。對這個認識,他還要讓時間來驗證。
地勢相當平坦,點綴它的僅僅是一些不明顯的起伏。費伯利用沿途一片片的樹林和沼澤灌木作掩護。有一次,他還繞過一個小湖,只見月光照耀下的湖面宛如一面銀鏡。一隻貓頭鷹的叫聲傳來,他朝著那個方向看去,看到遠方有個破爛不堪的倉庫。
再向前走了五英里,他看到了飛機場。
機場上飛機很多,他原先設想的整個皇家空軍的飛機似乎也沒有那麼多。有發射曳光彈的「探險號」;有用於進攻前為削弱敵方抵抗力而進行的轟炸的「蘭開斯特號」和美國的「B─十七」轟炸機;還有用於偵察和低空掃射的「旋風號」、「噴火號」和「蚊子」。作為入侵之用的飛機已經足夠了。
飛機的起落架全都毫無例外地陷入了鬆軟的泥土中,飛機的腹部貼著地面。
與軍營一樣,那兒也沒有燈,沒有聲響。
費伯像先前一樣,匍匐前進。他要到飛機場去,碰到有哨兵的地方才停止前進。機場中心有一頂小帳篷,微弱的燈光從帆布篷裡滲出來,裡面有兩個人,也可能是三個。
費伯離飛機越來越近,他看到的飛機也越變越扁平,似乎它們都遭過擠壓。
他爬到靠近的一架飛機那兒,用手一摸,不禁目瞪口呆:這原來是以半英寸厚的膠合板仿照「噴火式」的外形而製造的飛機模型,塗上顏色作偽裝,還用繩索固定其位置。
所有的飛機都是如此。
數量有一千多架。
費伯站起身,從眼角注視著帳篷那兒,一有動靜就隨時臥倒。他在假機場周圍轉了轉,打量著那些模擬戰鬥機和轟炸機,聯想到剛才看到的電影佈景似的部隊營房。他被所看到的種種跡象中的真實意圖弄得眩暈了。
他心裡明白,要是再往前觀察,還會發現更多類似這樣的機場,更多只造了一半的營房。如果到沃什灣那裡,一定會發現一隊用木板建造的驅逐艦和部隊運輸船。
這是一個圈套,它設計龐大、構思精巧、造價昂貴,可以說是盡善盡美,卻令人不能容忍。
但是,對於一個旁觀者來說,他只能受蒙蔽於一時,不會長期地被騙下去。可是這種偽裝的企圖並不是欺騙地面上的旁觀者。
它的真實用意是要蒙蔽空中人員。
即使是一架低空偵察機,上面裝有最新式照相機和快速膠捲,拍回的照片也將會無庸置疑地表明:照片上有龐大的部隊結集,有大量的武器裝備。
難怪參謀部估計入侵會選擇在塞納河東岸。
費伯估計,為了造成這一假象,一定還會有其他手段。英國方面常常用信號向「美國第一集團軍」發指示;所用的密碼他們知道可以破譯;從西班牙到漢堡的外交郵袋裡,一定有許多偽造的間諜情報:手段不勝枚舉。
英國人為了這次入侵,已經花了四年的時間在武裝自己。這期間,德國的大部分部隊在同俄國人交戰。盟軍一旦在法國有了立足點,其攻勢將無法阻擋。德國的唯一機會就是:他們一到海灘就要抓住他們,在他們一下渡船時就要把他們一舉殲滅。
如果德國人在等待的地點上出了差錯,也就失去了唯一的機會。
整個戰略部署在一剎那間顯得明朗豁亮。這個部署很簡單,但極其卓越。
這個情況他一定得告訴漢堡。
他又猶豫著:漢堡會不會相信。
在戰爭中,戰略部署很少因一家之言而更改。他的地位很高,但是能高到可以改變部署的程度嗎?
那個白癡馮.布勞恩根本不相信他。多年來,他對費伯一直懷恨在心,恨不得抓住每一個機會對他加以誹謗。卡納里斯、馮.羅恩納──他對他們又不能信賴。
還有一件事:無線電發報的問題。他不想把這樣的情報用無線電傳送──幾個星期以來,他就有一種感覺:無線電使用的密碼已不再完全可靠。英國人一旦發現他們的祕密曝了光……
現在只有一個辦法:要獲得證據,要親自把這份情報送到柏林。
他需要拍攝照片。
這兒龐大的偽裝軍隊要拍下來,然後他就去蘇格蘭那兒的德國潛艇,再把照片親自交給元首。這是他能夠採取的唯一辦法。
可是拍照需要光線,那就要等到天明。他後面不遠處有個坍塌的倉庫,他可以在那兒過夜。
他核對了指南針便往那兒走。倉庫的距離比他想像的要遠,走到那兒花了一個小時。這是木頭造的房子,已經很陳舊,屋頂上有些洞。由於沒有吃的東西,老鼠早就跑了。但是屋頂上儲放著乾草捆,因此室內有蝙蝠飛舞。
費伯在幾塊木板上躺了下來,可是怎麼也不能入睡,因為他已經意識到:現在他自己就可以改變戰爭的方向。
五點十分黎明降臨,但費伯在四點二十分就早早離開了倉庫。
他雖然未能入眠,但畢竟休息了兩個小時,身心安寧下來。此刻他精神飽滿。西風勁吹,天空無雲,月亮雖已下山,但星光在高空閃爍。
在時間上,他把握得恰到好處。天色漸漸明亮的時候,他正好到了可以看見「機場」的地方。
哨兵仍然待在帳篷裡。他們若是還在睡覺,算是他們的福氣。像這種值勤──費伯以自己的切身經驗體會到:黎明前幾個小時若是不能入眠,那種時光實在難熬。
若他們真的走出帳篷,他只好把他們幹掉。
他選擇好拍照的位置,往萊克牌相機裡裝上三十五毫米的阿克發牌快速膠捲,它可以拍攝三十六張。他指望膠捲的感光成分沒有受損,因為那捲膠捲從戰前就收在手提箱裡,一直保存到現在。戰爭期間在英國不能購買膠捲。膠捲不應該有什麼問題,它一直存在隔光的袋子裡,從來沒有接近過熱的東西。
太陽剛剛冒出地平線,遠方露出一道紅邊時,他開始拍照。他選擇了不同的有利角度、不同的距離拍下了一系列照片。最後一張是個特寫鏡頭,拍的是一架假飛機。這些照片不僅將暴露虛假的軍事設施,也將揭示事實真相。
拍完最後一張照片,他從眼角察看到了動靜。他趕忙臥倒,爬到了膠合板的「蚊子」下面。帳篷裡面出來了一個士兵,他走了幾步,往地上小便。他又伸懶腰又打呵欠,然後點了支香菸。他看了看飛機場周圍,打了個冷顫,又進了帳篷。
費伯爬起來,跑了。
跑了四分之一英里,他才回頭看看,已經看不到機場了。他往西邊走,到營房那兒去。
這次間諜活動的成功將非同尋常。希特勒一向認為自己一貫正確。如果有人能提出證據,再次證明元首正確,專家們全都失誤,那他得到的將遠不是拍拍背之類的誇獎了。費伯已經知道:希特勒把他看成德國諜報機關裡最出色的間諜──這一次的成就可能將讓他取代卡納里斯。
如果他能完成使命。
他加快速度,一會兒慢跑二十碼,一會兒步行二十碼,然後又慢跑,在六點三十分到了軍營那一帶。這時天已大放光明,他不能接近軍營,因為那裡的哨兵不是待在帳篷而是待在無牆遮擋的棚屋裡,能看得清周圍的一切。他隱身在一個障礙物後面,從遠距離進行拍照。普通的照片上只能顯示出一座軍營,如果把照片放大該能顯示出欺騙性的細節。
他已經拍攝了三十張,這時就要返回小船。他又是急急忙忙地趕著路,因為他一身黑色裝扮,背著的帆布包裡還裝著東西,在禁區的原野上出沒,很容易引起懷疑。
在途中走了一個小時,除了碰上野鵝以外,他什麼也沒有碰到,終於回到了鐵絲網那裡。翻過鐵絲網以後,他那緊張的心情才緩和下來。在鐵絲網裡面,他受到懷疑的可能性很大;過了鐵絲網他就處於有利的地位了。他又恢復了觀察野鳥。釣魚划船的人的身分。最危險的時刻已經過去。
他輕鬆地走過河岸邊狹長的叢林地帶,自由地呼吸著,昨天一夜的勞累和緊張心情漸漸消失了。他以為,再航行幾英里以後,把船停泊下來,還能睡幾個小時的覺。
他到了運河這兒。一切又將重新開始。只見朝陽下的小船看上去很漂亮。小船一啟航,他就煮茶,然後……
突然,船艙裡走出一個穿軍裝的人來,開口就問:「啊,啊,你是什麼人啊?」
費伯站在那兒一動也不動,顯得沉著鎮定,氣度從容。闖進船上的人身穿地方軍上尉制服,腰繫帶扣的手槍皮套。他高挑個子,不過看上去快到六十歲了。帽子下是灰白的頭髮。他並沒有掏槍的舉動。費伯一面打量著這一切,一面搭話:「你跑到了我的船上,要問也該是我問你,你是什麼人。」
「地方軍的史蒂芬.蘭厄姆上尉。」
「詹姆斯.貝克。」費伯仍然站在河岸上。一個上尉巡邏不會是一個人。
「你在這兒幹什麼?」
「度假。」
「到哪兒去了?」
「觀察野鳥。」
「天還沒有亮就去了嗎?沃森,看住他。」
一個身穿粗斜棉布軍服、手持滑膛槍的年輕人站到了費伯的左邊。費伯打量了四周,他的右邊還有一個人,還有第四個人在他身後。
上尉在大聲問話:「下士,他從哪邊來的?」
從橡樹頂那邊傳來了回答:「長官,從禁區來的。」
費伯在琢磨著雙方力量的差異:四對一,加上樹頂上的下士,便是五對一。五個人只有兩支槍:一支滑膛槍,一支是上尉的手槍。他們基本上都是非正規軍。較量起來,小船對他也能有幫助。
他說:「哪兒是什麼禁區?我看到的不過是一點鐵絲網而已。喂,那種老掉牙的短槍你就別老拿它對著我好不好?當心槍可能會走火的。」
「哪會有人在黑洞洞的時候觀鳥?」上尉問。
「如果你乘著天黑把自己掩藏好,鳥兒醒來時就看不到你。這是觀鳥的方法,人人皆知。是啊,地方軍愛國心很強,有警惕性,很不錯。不過,我們也別扯遠了。你們要不要檢查一下我的證件,再向上面匯報一下?」
上尉稍有猶豫。「那隻帆布包裡是什麼?」
「有望遠鏡,照相機,還有一本參考書。」費伯說著就要把手伸進包裡。
「不,不要動,」上尉說,「沃森,查查包。」
這是……非正規軍犯的過失。
沃森說:「舉起手來。」
費伯把雙手舉到了頭上,右手緊緊靠在夾克的左袖子那兒。他在盤算著:接下來的幾秒鐘會出現什麼樣的場面──一定不要響起槍聲。
沃森站在費伯的左邊,持槍對著他,一面把帆布包的蓋口揭開。費伯從袖子裡拔出匕首,先打亂了沃森的防衛陣腳,接著就用匕首刺他的脖子,一直捅到刀柄,另一隻手把那年輕人的槍奪了過去。
河岸上的兩個士兵向他逼近,待在橡樹上的下士也跌跌撞撞地爬下樹。
沃森癱倒在地,費伯把匕首從他的脖子上拔出來。還在船上的上尉摸索著解槍套,費伯縱身跳進了養魚艙,小船搖晃著,上尉也東倒西歪。費伯用匕首對他猛刺過去,但是相距太遠,沒能刺中,刀尖先刺到了他的軍衣翻領上,跳開了,結果傷了他的下巴。上尉的手本來在掏槍,這時趕忙護著傷口。
費伯猛地轉過身,面對岸邊,就見到一個士兵正往船上跳。費伯前迎一步,伸出了挺直的右胳膊,以八英寸長的匕首尖直捅往船上跳的士兵。
士兵的衝擊力量也撞倒了費伯,匕首從他手中落下,士兵倒在匕首上。費伯跪倒,但想拔出匕首已經來不及了,因為上尉正在解手槍套。費伯縱身撲去,雙手直摳上尉的臉。上尉已掏出了手槍,但費伯的拇指也在死摳上尉的眼睛,上尉痛得失聲大叫,竭力推開費伯的手。
第四個巡邏兵這時跳上養魚艙,船上發出咚咚的響聲。費伯丟開上尉來對付第四個巡邏兵。此時的上尉即使能打開保險,也因雙眼看不清而無法開火。第四個衛兵手持警棍,向費伯猛擊過去。費伯閃向右邊,警棍沒有擊中他的頭,而是擊中了左臂。費伯的左臂頓時失去了知覺,他用手側面猛擊衛兵的脖子,這一掌擊得又準又狠。衛兵經受住了,這實在令人驚奇,只見他抬起警棍,再次出擊。費伯向他逼近,與此同時,那受擊的左臂已恢復了知覺,他感到一陣陣劇痛。他抓住衛兵的臉,反覆推來扭去,只聽咯登一聲猛響,竟把士兵的脖子扭斷了。但就在這一剎那間,只聽到警棍再次猛地落下的響聲,這一次,棍子落在費伯的頭上,他身子滾開了,暈頭轉向。
上尉咚咚地向他逼來,但走路仍然踉踉蹌蹌。費伯對他猛推,他一個趔趄跌倒在船舷上緣,帽子飛了,人也落在河裡,撲通一聲,巨大的浪花四濺。
從橡樹往下爬的下士,離地面還有六英尺就跳了下來。費伯從被刺死的衛兵身上拔出匕首,縱身跳上河岸。沃森還沒有死,但也活不了多久,因為血正從他受傷的脖子裡向外湧。
費伯和下士面對著面。下士有槍。
下士受了驚嚇,這是可以理解的:就在他從橡樹上往下爬的幾秒鐘裡,那人就幹掉了他的三個夥伴,而且還把第四個推進了河裡。
費伯打量了那支槍。槍實在舊得不像樣子──簡直就像博物館的陳列品。下士要是相信這支槍還真的能夠打響,他可能早就開了火。
下士向前跨了一步,費伯發現了對他有利的因素:對方的右腿有點跛──可能是他在下樹時弄傷了的。費伯從側面迎上去,這樣下士若是轉身把槍口對準他,就不得不把重心落在受傷的右腿上。費伯用腳尖抵住一塊石頭,然後用力踢起了石頭,乘著下士的注意力集中在石頭上,他動手了。
下士扣動了扳機,什麼動靜也沒有,那支破槍卡了殼;即使打響了,也打不到費伯身上。下士的眼睛在盯著石頭,跛了的腿使他東倒西歪。費伯已經下手了。
他的匕首捅進了下士的脖子。
需要對付的只有上尉了。
他用目光搜尋,就看到上尉遠在河那邊拚命往岸上爬。他找了塊石頭扔了過去,正好擊中上尉的頭部。但是上尉仍然在奮力往上爬,爬上岸以後就開始逃跑。
費伯急忙奔到岸邊,一頭鑽進了水裡,幾下子就游過河爬上對岸。上尉已經跑了一百碼左右,還繼續在跑。但是他畢竟上了年紀,費伯越追越近,漸漸聽到那人痛苦的喘氣聲。上尉越跑越慢,終於在一片灌木叢裡倒了下來。費伯跑了上去,把他的身子翻過來。
上尉說:「你是……是個魔鬼。」
「因為你已經看到了我的面孔。」費伯一面說一面殺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