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天 一九四四年六月三日,星期六
三十
特別行動處沒有自己的飛機,必須從英國皇家空軍借用,就像拔他們的牙一樣。一九四一年,空軍不情願地交出兩架萊桑德,這種飛機又慢又沉,無法在戰場上執行支援任務,但在敵方領土進行祕密降落十分理想。後來,在邱吉爾的施壓下,兩支陳舊的轟炸機中隊被分配到特別行動處,雖然轟炸機司令部的頭兒,亞瑟.哈姆斯,一直都想把他們要回去。到了一九四四年春天,幾十名特工飛赴法國準備實施進攻計劃時,特別行動處已經使用了三十六架飛機。
「寒鴉」們上的這架飛機是美國製造的雙引擎哈德森輕型轟炸機,一九三九年一製造出來就被四引擎的蘭開斯特重型轟炸機取代了。一架哈德森的前端有兩挺機槍,皇家空軍又在後部炮塔添了兩挺。客艙後都是一個划水槽一樣的滑道,傘兵可以沿著它滑入空中。機艙裡沒有座位,六名婦女和調度員都坐在金屬地板上。她們覺得又冷又不舒服,還感到害怕,但「果凍」突然咯咯笑了起來,把其他人也帶動了。
她們旁邊放著幾十個金屬箱子,每個都一人多高,都帶著降落傘背帶,弗立克估計裡面裝的都是投放給其他某個抵抗組織的槍枝彈藥,以便在德軍敵後實施干擾,配合進攻。在將「寒鴉」投放到查特勒後,哈德森將飛往另一個目的地,然後掉轉航向飛回坦普斯福德。
高度表失靈延遲了起飛時間,不得不換上另一個,因而當他們飛離英國海岸線時,已經是凌晨一點鐘。飛越海峽時,飛行員將飛機下降到海拔幾百英尺的高度,躲到敵方雷達偵測的水平線下,弗立克暗自祈禱千萬不要被皇家海軍的艦艇射下來,但飛機很快再次攀升到了八千英尺,越過設防的法國海岸線。它保持在這一高度,跨越被重兵防禦的沿海地帶──「大西洋壁壘」,然後再次下降到三百英尺,讓領航稍稍變得容易一些。
領航員不停地查看著他的地圖,用航位推算法判斷飛機的位置,再通過地面的標誌物加以確認。月亮在漸漸變圓,只差三天就要滿月了,因此儘管有燈火管制,大的城鎮仍然清晰可見。不過他們一般都有防空高射炮,必須躲開這些地方,同樣,也要繞開軍營和軍事場所。河流和湖泊是最有用的地形特徵,尤其是月亮會在水面發出反光。森林是一個個黑色的斑塊,萬一少了一個就明確意味著飛機已經偏離了航線。鐵路線的閃光,蒸汽機噴出的火焰,以及不顧燈火管制偶爾閃亮的車燈,都大有幫助。
一路上弗立克都在冥思苦想,琢磨著那條有關布萊恩.斯坦迪什和新人查倫頓的消息。事情有可能是真的。蓋世太保從星期日在城堡抓到的某個囚犯嘴裡了解到大教堂地下室的接頭情況,他們設了陷阱,布萊恩落入圈套,但在蕾瑪斯小姐招用的新人的幫助下逃脫出來。這是完全可能的。然而,弗立克十分痛恨這種合理的解釋。只有事情遵循標準程序,並不要求任何解釋時,她才覺得安全可靠。
當他們接近香檳省【註:位於巴黎以東,是法國最北部的葡萄種植區,首府即蘭斯市。】,另一個導航標發揮了作用。這是最近的一項發明,被稱作尤利卡─雷別卡系統。一個無線電導航臺從蘭斯的某個祕密地點發出呼號。哈德森上的乘員不知道它的確切位置,但弗立克知道,米歇爾把它放在了大教堂的塔樓上──這是尤利卡那一半。飛機上的是雷別卡,那是一個插在導航儀邊上的無線電接收器。當導航儀收到尤利卡從大教堂發出的呼號時,他們已到達蘭斯北部約五十英里處。
發明者的意圖是想要尤利卡與接機小組同在著陸場,但這是行不通的。這個設備重達一百磅以上,偷偷運送這麼笨重的東西實在不可能,通過檢查站時,再笨的蓋世太保也不會被糊弄過去。米歇爾和其他抵抗組織領導人決定把尤利卡放在一個永久的位置,不帶著它到處跑。
因此,導航員要恢復使用傳統的方法找到查特勒。不過他很幸運,因為弗立克就在他旁邊,她在多種情況下在這兒降落過,可以從空中識別這塊地方。結果,他們穿過了村子東面約一英里的地方,但弗立克發現了池塘,便讓飛行員重新定向。
他們盤旋著,從三百英尺的空中飛過乳牛牧場。弗立克可以看到閃光的路徑,四個閃爍的微弱光點形成一個L形,在L字母的末端,燈光閃出事先約定的暗號。飛機攀升到六百英尺,這是跳降落傘的理想高度,高度再高,風就可能將傘兵吹離降落地點;再低的話,降落傘有可能沒有足夠的時間全部打開。
「只等你準備好了。」飛行員說。
「我沒準備好。」弗立克說。
「怎麼回事?」
「有點兒不對勁。」弗立克的直覺對她發出了警報。不僅是布萊恩和查倫頓那件事讓她煩心,此外還有別的。她用手往西面村子的方向指著:「瞧,沒有燈光。」
「你覺得奇怪嗎?這是燈火管制。再說現在是凌晨三點鐘。」
弗立克搖搖頭說:「這裡是農村,他們不太在乎燈火管制。而且,總會有人醒著,比如新生兒的母親,或者哪個夜裡睡不著的人,還有快要考試的學生。我從沒見過這種漆黑一團的時候。」
「如果你真覺得這裡有問題,那我們就該快點兒離開這兒。」飛行員不安地說。
還有件什麼事情困擾著她。她去搔她的頭髮,可手卻觸到了頭盔。那個念頭一下子溜掉了。
她該怎麼辦?她總不能僅僅因為查特勒村民嚴格遵守了一次燈火管制規定,就中止整個行動。
飛機飛過了這塊場地,傾斜著轉彎。飛行員焦急地說:「別忘了,我們每飛過一次都會增加風險。村子裡所有人都能聽見我們的引擎聲,會有人給警察打電話。」
「對了!」她說,「我們可能已經把這裡全都吵醒了。可是,卻沒有一個人開燈!」
「我說不好,鄉下人可能什麼都不關心。他們就像常說的,全都只顧自個兒。」
「胡說,他們跟別人一樣愛打聽,愛熱鬧。這種情況太奇怪了。」
飛行員越發不安起來,但他依然在繞圈子。
突然間,她想起來了。「麵包師應該生爐子。通常從空中就能看見他的爐火。」
「是不是今天他關門了?」
「今天禮拜幾?禮拜六。麵包師可能禮拜一或禮拜二關門,但從來不會在禮拜六關門。這裡發生了什麼?簡直就像一座鬼城!」
「我們離開這兒。」
就像有人把所有村民都抓了起來,包括麵包師,然後把他們鎖進了穀倉──如果蓋世太保正趴在下面等著她,他們就會這麼幹。
她不能中止行動。這次任務太重要了。但直覺清楚地告訴她,不要在查特勒跳傘。「要冒險就要擔風險。」她說。
飛行員已經耐不住了。「你到底要怎麼辦?」
突然,她想起了客艙裡的那些裝著供給品的箱子。「你的下一個目的地是哪兒?」
「我不應該告訴你。」
「通常是不應該,不錯。但現在我必須知道。」
「沙特爾北面的一塊牧場。」
那就是「教區委員」抵抗小組。「我認識他們。」弗立克有些興奮地說,這是一個解決辦法,「你可以把我們跟那些箱子空投在那兒,那裡有人接應,他們能照顧我們。我們可以在今天下午到達巴黎,明天早上到蘭斯。」
他抓起操縱桿說:「你真要這麼做嗎?」
「可以嗎?」
「我可以把你們空投在那兒,沒問題,戰術問題你來決定。你是任務的指揮官──他們跟我說得很清楚。」
弗立克焦急地思索著。她的懷疑可能是毫無根據的,這樣一來,她就需要通過布萊恩的無線電臺給米歇爾發條消息,告訴他儘管她沒在那兒降落,她還是來了。但如果布萊恩的電臺落到了蓋世太保的手裡,她就應該最小限度地發出信息。不管怎樣,這樣做是可行的。她可以寫一個簡要的無線電信號,交給飛行員,讓他給珀西帶回去,布萊恩會在幾個小時後收到它。
她還要改變原來所作的在行動後集結「寒鴉」返回的既定安排。目前計劃是,一架哈德森在星期日上午兩點在查特勒降落,如果「寒鴉」們沒出現在那兒,飛機就會在第二天晚上的同一時刻再回來。如果查特勒已經洩露給蓋世太保,無法繼續使用,她就應該把哈德森引向另一個在拉羅克的飛機場,它在蘭斯西部,代號是「金色田野」。任務將延長一天,因為她們要從沙特爾乘車去蘭斯,因此接應的飛機應該在星期一上午兩點到達,如果沒接到,在星期二同一時間再來。
她掂量著幾種結果。轉到沙特爾意味著損失了一天時間。但是,在查特勒降落可能意味著整個行動失敗,所有「寒鴉」都會死在蓋世太保的酷刑室。不用再作比較了。「去沙特爾。」她對飛行員說。
「知道了,照辦。」
飛機傾斜著轉了個彎。弗立克走進後面的機艙。「寒鴉」們全都用期待的眼神看著她。「計劃有了改變。」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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