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
迪特爾花了整個下午跟蹤米歇爾乘坐的火車,每個偏僻的小站他都停一下,以免米歇爾中途下車。他相信自己是在浪費時間,米歇爾不過是一個誘餌。但他別無選擇。米歇爾是他的唯一一條線索。他感到絕望。
米歇爾一路坐著火車回到了蘭斯。
在蘭斯火車站旁邊的一幢被炸彈炸毀的大樓前面,迪特爾坐在車裡等待米歇爾出現,預感到就要遭受失敗,那種厄運般的感覺和羞辱一齊襲上心頭,讓他不堪重負。他到底哪裡做錯了呢?在他看來,該做的他都做了──但全都於事無補。
要是跟蹤米歇爾什麼也得不到呢?從某種程度上說,迪特爾應該適可而止,減少損失,審問米歇爾。可他還有多少時間呢?今晚是月圓之夜,但英吉利海峽又有風暴。盟軍可能推遲入侵──或許他們決定就在這種天氣中鋌而走險。再過幾個小時就可能為時已晚。
米歇爾今天早上開著從鮮肉供應商菲利普.莫利耶那兒借來的一輛貨車來到火車站,迪特爾環顧四周,卻沒有看到這輛車。他猜測這輛車就是放在這兒等著弗立克.克拉萊特來拿的。現在,她可能已經到了方圓百里內的任何地方。他罵自己當時沒有安排人手盯著這輛車。
他轉而去想如何審問米歇爾。吉爾貝塔可能是這個人的脆弱之處。她現在被關在城堡的一間牢房裡,正在為自己的命運擔心。在迪特爾充分利用她之前,她會一直待在那兒;然後,她就會被送到德國的集中營。如何利用她,才能讓米歇爾開口,並且很快開口呢?
想到德國的集中營,迪特爾有了一個主意。他往前探了一下身子,對他的司機說:「蓋世太保往德國運囚犯,用的是火車吧?」
「是的,先生。」
「據說你們是用運送牲畜的車廂,是真的嗎?」
「是運牲口的車,先生,對這幫敗類來說夠好的了,都是什麼共產黨、猶太人之類的。」
「他們在哪兒上車?」
「在蘭斯。從巴黎來的火車在這兒停靠。」
「這種列車多長時間一趟?」
「幾乎每天都有。下午離開巴黎,到這兒是晚上八點左右,如果準點的話。」
還沒來得及往下思考,迪特爾就看到米歇爾從車站裡走了出來。漢斯.黑塞跟在後面的人群裡,離他十碼左右。他們沿著街道的另一側接近迪特爾。
迪特爾的司機發動了引擎。
迪特爾在座位上坐好,觀察著米歇爾和漢斯。
他們走過了迪特爾這裡。接著,讓迪特爾吃驚的是,米歇爾轉身朝站前咖啡館旁邊的小巷走去。
漢斯加快步伐,不到一分鐘後也轉過這個街角。迪特爾皺起了眉頭。米歇爾是要擺脫他的尾巴嗎?漢斯又從小巷裡冒了出來,愁眉不展地往街道兩邊看著。人行道上的人不太多,只有幾個旅客步行進出火車站,還有最後一撥在市中心工作的工人正趕著回家。漢斯嘴裡罵了一句,又轉身進了小巷。
迪特爾大聲嘆氣。漢斯又把米歇爾給弄丟了。
這是自從阿拉姆海法之戰以來迪特爾栽的最大的跟頭,那一次,錯誤的情報導致了隆美爾的慘敗,最後成了北非戰爭的轉折點。迪特爾祈禱這次不要成了歐洲戰場的轉折點。
正當他灰心喪氣地盯著小巷入口時,米歇爾從咖啡館的前門出來了。
迪特爾的精神一下提了起來。米歇爾擺脫了漢斯的跟蹤,但他沒有意識到這裡還有第二個影子,看來情況並未完全失控。
米歇爾橫過馬路,開始跑了起來,朝他來時的那條路跑回去,正好衝著迪特爾坐著的車。
迪特爾快速思索著。如果他想跟上米歇爾,恢復監控行動,那他也得跑步才行,這樣一來就明顯是在跟蹤這傢伙了。不行,看來監控結束了,現在就該抓捕米歇爾。
米歇爾在便道上奔跑著,把行人推搡到一邊。因為腿上有槍傷,他跑起來東倒西歪,但動作又急又快,直奔迪特爾的這輛車。
迪特爾作出決定。
他拉開了車門。
當米歇爾跑到近前,迪特爾便下了車,讓大開著的車門擋住便道。米歇爾掉頭繞過障礙,但迪特爾伸出一條腿。米歇爾腳下被絆住,人整個飛了出去,重重跌倒在人行道上。
迪特爾掏出手槍,按開保險。米歇爾驚呆了,在地上趴了一兩秒鐘。隨後他掙扎著用膝蓋抵著地,試圖站起來。
迪特爾把槍口對著米歇爾的太陽穴。「別動。」他用法語說。
司機從車後車箱裡拿來一副手銬,拷在米歇爾的手腕上,把他塞進車的後面。
漢斯又出現了,他一臉的失落。「出了什麼事?」
「他從體育咖啡館的後門進去,從前門出來的。」迪特爾解釋說。
漢斯鬆了一口氣說:「那現在怎麼辦?」
「跟我到車站。」迪特爾轉身對司機說,「你有槍嗎?」
「是的,先生。」
「嚴密看管好這個人。如果他要逃跑,就往腿上開槍。」
「是的,先生。」
迪特爾跟漢斯快步朝車站走去。迪特爾揪住一個穿鐵路穿制服的男人,說:「我要立刻見車站站長。」
那人一臉不快,但還是說:「我帶你去他的辦公室。」
站長穿著黑色的外套,裡面是一件背心,下身穿著條紋長褲,這套優雅的老式制服的肘部和膝蓋已經磨薄了。即使在自己的辦公室,他也戴著圓頂禮帽。來勢洶洶的德國人把他給嚇壞了。「我能為你做什麼?」他緊張地笑著說。
「你今天晚上要等一趟從巴黎來的火車運送犯人吧?」
「是的,一般是晚上八點。」
「火車到了,你讓它停在站上等著,你等著我的消息。我要送一個特殊的囚犯上車。」
「好的。但如果我能得到書面的授權……」
「當然,這我會安排的。火車到達的時候,你們一般給囚犯做什麼事?」
「我們有時候用軟管刷車。用的都是運牲口的車,你知道,沒有廁所什麼的,說實話非常令人不快,儘管我不打算評判什麼……」
「今晚不用刷車,懂嗎?」
「當然。」
「你們還做別的事情嗎?」
這人猶豫了一下,說:「沒有了。」
他有些心虛。迪特爾已經看出來了。「說吧,沒關係的,我不會懲罰你。」
「有時鐵路上的人可憐那些囚犯,給他們水,嚴格地說這是不容許的,可是……」
「今晚不要給他們水。」
「明白了。」
迪特爾轉向漢斯說:「我想讓你把米歇爾.克拉萊特關在警察局,把他鎖在單人房裡,然後回到車站這兒,看看他們是不是執行了我的命令。」
「好的,少校。」
迪特爾拿起站長辦公桌上的電話,說:「給我接聖─塞西勒城堡。」電話接通後他說要找韋伯。「牢房裡關著一個叫吉爾貝塔的女人。」
「我知道。」韋伯說,「一個漂亮姑娘。」
迪特爾不知道韋伯聽上去為什麼這麼得意。「我想請你派輛車把她送到蘭斯火車站。黑塞中尉在這兒,他負責看管她。」
「好的,」韋伯說,「等一等,別打電話好嗎?」他把話筒拿得離嘴巴遠一點兒,跟屋子裡的某個人說話,命令把吉爾貝塔帶出牢房。迪特爾不耐煩地等著。韋伯又回到線上。「我安排好了。」
「謝謝你……」
「別掛斷。我有消息要告訴你。」
這就是為什麼他那麼興高采烈。「說吧。」迪特爾說。
「我這兒俘獲了一個盟軍的特工。」
「什麼?」迪特爾問道,這是個幸運的突破,「什麼時候?」
「幾分鐘前。」
「我的上帝。在哪兒?」
「就在這聖─塞西勒教堂這裡。」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她攻擊了一個民兵,我手下三個精明強幹的年輕人恰好看見了。他們沉著冷靜地逮捕了這名罪犯,她有支柯爾特自動手槍。」
「你說的是『她』?這麼說這個特工是個女的?」
「是的。」
這下明白了。「寒鴉」在聖─塞西勒。城堡是她們的目標。
迪特爾說:「韋伯,聽我說,我覺得她是打算攻擊城堡的一個小組的成員。」
「他們以前試過了,」韋伯說,「我們給了他們一頓痛打。」
迪特爾努力控制著自己的急躁情緒。「你幹得是不錯,所以他們這次可能更狡猾了,我想建議你發出安全警報,派雙衛兵站崗,對整個城堡進行搜查,審問樓裡每個非德國人員。」
「我已經下達了類似的命令。」
迪特爾不相信韋伯已經想到了要發安全警報的事,不過不要緊,只要他現在著手也行。
迪特爾很快想了一下是否要撤銷有關吉爾貝塔和米歇爾的指令,但還是決定照原來的辦。他怎麼也得在這天晚上審問米歇爾。
「我現在就立即回聖─塞西勒。」他對韋伯說。
「你隨便吧。」韋伯簡慢地說,話裡的意思是沒有迪特爾的協助,他照樣能妥善處理。
「我要審問這個剛抓到的俘虜。」
「我已經開始審訊了。貝克爾中士正在對她展開攻勢。」
「老天爺!我可得要她腦子清醒,還能說話。」
「當然了。」
「拜託,韋伯,這一點很重要,容不得出錯。我請求你讓貝克爾控制一下,等我到那兒再說。」
「好吧,法蘭克。我會讓他別太過分。」
「謝謝。我盡快趕到那兒。」迪特爾掛上了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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