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眼淚是毒

　　“不好意思啊，沒準備什麼菜，來，不嫌棄就多吃點。小聿你也真是的，難得帶朋友回來也不提前打聲招呼。”圓桌旁，一個四十歲模樣的中年美婦一邊給易瑤夾菜一邊柔美笑道。

　　“是，我知道錯了，下次一定早早就先告訴你。”李聿也是笑得格外溫柔。

　　美婦輕笑地搖搖頭，自己兒子的話聽聽也就罷了，她和丈夫是一向管不了他的，好在兒子雖貪玩，但總體還算乖，他們也就由他去了。

　　易瑤埋頭吃飯，食不甘味。離開溫泉會館後李聿就驅車來到市郊的這棟小洋樓門口，當美婦打開房門，李聿笑嘻嘻地喊了聲“媽”時，她第一反應是扭頭就走，但卻被李聿死死摟住。她不想在長輩面前跟李聿起爭執，只能一聲不吭看李聿想玩什麼花樣。

　　美婦支卉雙眸含笑，靜靜地看著易瑤。兒子在外的風流債她多少是知道的，李家的男人似乎個個如此，婚前風流成性，禍害女孩家無數，可一旦認准了人結了婚，眼里便從此只有一人。這個女孩就是自己未來的兒媳婦麼？時間過得真快，沒想到自己也是要當婆婆的人了。她還記得當初她拒婚卻那霸道鬼折騰到懷孕，她婆婆在她家門口把那霸道鬼用鞭子抽的不成人形，她終是心軟點頭嫁了他。希望自己這兒子可別讓她鬧那麼一出啊！

　　吃過午飯，李聿將易瑤帶到書房，挑了幾本外文的素描教程給她，見她雙眸發亮，他便得逞地笑笑出門下樓。

　　“媽……”

　　“先別叫喚，說吧，想讓我怎麼幫你？”但凡有點心氣的女人都不會喜歡風流史成捲的男人，而能讓李家男人放上心坎的女人，往往一個比一個心氣高，這就導致他們求妻之路頗多磨難。少則三五個月，多則兩三年，李聿男人成婚前的這段黑暗日子也幾乎快成了傳統，不知道兒子這次會要多久。

　　李聿笑容更盛，“我就知道您睿智無雙……”

　　十分鐘後，支卉端著杯花茶敲響了書房的房門。

　　“……請進。”看到美婦身影的同時，易瑤放下教程，在心中默嘆一聲。

　　“瑤瑤，我可以這樣叫你嗎？”

　　面對這樣溫柔而優雅的長輩，縱然是再粗俗無禮鐵石心腸的人也很難說出拒絕的話。

　　“當然。”

　　“你喜歡畫畫？”支卉看了看易瑤手中的書，語氣中有輕輕的驚喜。

　　“嗯。”提到自己的愛好，易瑤也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那……怎麼會想到去做演員了呢？”

　　“……”

　　“是我冒昧了，那……你慢慢看，我不打攪你了。”支卉緩緩起身。溫柔的話語輕柔似羽溫潤如玉，聽得人有任何隱瞞都不免心生愧疚。

　　“李聿讓您來問的嗎？”易瑤開口道。

　　“呵……一半確實是小聿拜託我的，另一半則是我第一眼看你就覺得很有眼緣，也想多了解你一些。”

　　一句明明很假的話，從眼前的女人口中說出卻顯得那樣真誠。

　　“我並不想做演員，演完《月之音》，我不會再出演任何角色。”握著手中的書籍，易瑤坦誠道。

　　“這樣啊，那以後你想做些什麼呢？跟畫畫有關嗎？”支卉的語氣輕鬆而愉悅。

　　“嗯！”易瑤笑笑，“我學的是動漫設計，以後想和朋友一起做手機遊戲。”

　　“手機遊戲？有做好的可以讓我看看嗎？”支卉頗感興趣。

　　易瑤拿出手機才反應過來舊手機屏幕摔壞放在出租屋裡了，現在手裡的古董機裡沒有之前他們的小遊戲作品。支卉適時的把手機遞了過來，易瑤想了想，接了過來從網絡上下載了他們免費上傳的遊戲安裝包。

　　“哇，畫面很精美呢，都是你畫的嗎？”

　　“哈哈！這個好玩，這個小烏龜是個左撇子！”

　　“這一關怎麼過？等等，先別告訴我……啊，差一點點就過去了……”

　　“過了過了！”

　　聽著母親的歡聲笑語，書房外的李聿又是好笑又是無奈，同時也有著深深的好奇。讓母親出馬就是因為沒人能逃得過母親的溫柔陷阱，他知道易瑤是學動漫設計的，但沒想到她居然會做手游，她說她只打算演《月之音》這一部戲，那《月之音》對她有什麼特殊的意義嗎？也就是說，她接近安經緯、屈從檀華、委身於他，並不是為了娛樂圈的名利，而是為了那個“特殊的意義”？

　　“瑤瑤你好厲害，我真是好羨慕你媽媽，沒事母女倆還能一起玩玩遊戲，不像我，生個兒子高中一畢業都搬出去了，一年也回不了幾趟家。”

　　李聿翻了個白眼，他是實在受不了父親那爆棚的佔有欲好不好，她把他當兒子，老爹卻把他當情敵啊！沒事就在他面前上演少兒不宜，他會那麼早開葷就是託他們啟蒙得好！

　　“怎麼了？呃，對不起，我是不是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見易瑤臉色微滯，支卉敏銳地察覺問道。

　　“沒有，繼續下一關嗎？”

　　“瑤瑤，按理講，你和小聿工作上的事我不該過問，感情上的事我更不能插手，可是呢……他們李家的男人一遇到真心喜歡的女孩子，腦子就容易不好使。”柔柔的語氣中滿滿的嫌棄。

　　易瑤哭笑不得。

　　“而我是真的喜歡你，既想幫到小聿，也不想小聿執拗地勉強你傷了你，所以，如果你願意的話，可以告訴我原因嗎？你為什麼那麼抵觸演甘素娥？”

　　抵觸……她抵觸嗎？不，她不抵觸，犯不上，她連甘素娥的原型都不抵觸，又怎麼會抵觸一個幻影。她只是不想和那個幻影有任何重疊，不想自己身上再沾染上任何不關她事的東西。

　　“不是抵觸，而是我真的演不好甘素娥，試了也只是浪費時間。”

　　“因為……你哭不出來？”

　　易瑤閉口不言。這個原因她重複過很多次了，李聿始終不信，她也沒辦法解釋。

　　“那你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發現自己哭不出來的呢？”

　　什麼時候？易瑤不禁回想了一下……

　　爸爸死的時候？

　　“那個三號病床的女兒，她父親死的時候她居然跟沒事似的，讓人看著都覺得寒心。”

　　不對，初一那次？

　　“長得漂亮了不起啊？聽說你媽就是長得太漂亮了被你爸強奸了才有了你這個野種，所以生了你就跑了，你有什麼可拽的？給我打！我要把她哭花臉的照片貼學校公告欄上！”

　　小學集體看電影時？　　“瑤瑤同學，二小為了保護村民被日本鬼子殺了哦，你一點也不難過嗎？”

　　不，似乎還要更早……早到她已經不記得了。

　　“也許……不是我哭不出來，而是我不想哭。”最終，易瑤給出了一個更可信的答案。

　　“查一下瑤瑤家裡吧，也許能找到癥結。”走出書房，支卉對兒子建議道。

　　家裡麼？

　　十五分鐘後，李聿看著電腦裡半價買到的資料，心裡有些不是味兒。半價是因為這是現成的資料，已經有人查過易瑤了。安經緯還是檀華？檀華不會做這種事，那麼是安經緯？倒是符合他的作風，又或許還有其他男人？

　　一想到有人比自己對易瑤上心早，還指不定有自己不知道的男人存在，李聿心口又是一陣抽搐。

　　打開附件。

　　父已故母不詳……母不詳是什麼鬼？爺爺奶奶遠在千里之外，主要關係只剩一個姑姑？

　　“易小姐嗎？您好，我是易瑤的朋友，方便視頻通話嗎？”

　　通話僅僅持續了不到五分鐘，他本以為他可以用臉取得信任進而獲取答案，卻沒想到……

　　“嗯，瑤瑤跟我說過她參演了《月之音》，不過瑤瑤一向不喜歡別人插手她的事情，所以很抱歉，有什麼事情您直接跟瑤瑤溝通會比較好……哭不出來？是，她一直是個少淚的孩子。我也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在我印像中，我就沒見這孩子哭過——啊……”

　　掛上電話，李聿忍不住閉目皺眉。易悠漫告訴了他一件小事，很小很小的事。

　　大約易瑤三歲左右時，有一次小易瑤不知為何打了鄰居家的小姐姐，鄰居聽到孩子哭就上去打了兩下小易瑤的屁股，把自家孩子抱走了。易悠漫當時正在樓上和丈夫吵架，心裡煩，瞅了一眼見小易瑤沒什麼事就沒理，誰知小易瑤卻一個人在院中的花壇邊哭了起來，一邊哭還一邊張望，像是等待著什麼人。

　　哭了好幾分鐘之後，小易瑤開始哭著喊“媽媽”，聽到小易瑤哭喊從未見過的“媽媽”而不是“姑姑”，鬼使神差的，易悠漫就在樓上聽了近十分鐘的哭喊而沒有下樓，即使她知道當時除了自己，沒有人可以再照顧小易瑤。

　　後來，看到小易瑤額頭上的大包和鄰居孩子手裡的玩具，她才知道是鄰居孩子搶了小易瑤的玩具還打了瑤瑤，瑤瑤只是想搶回玩具。而那個玩具……是她曾騙瑤瑤說是“媽媽”送的。

　　似乎也就是從那時起，她再也沒見瑤瑤哭過。

　　世間有千千萬萬的人童年悲慘，甚至悲慘一生，李聿自認不是一個悲天憫人同情心豐富的人，可只要一想到……易瑤，小小的易瑤曾接連被小孩大人欺負之後，一個人孤零零地哭喊著等待絕不會出現的媽媽，他——

　　支卉聽完李聿的轉述，心頭亦不禁心疼，“真是可憐的孩子。可是眼淚是毒啊，一直攢在心裡，會毒死人的。”

　　“那……我若是讓她哭出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