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陷阱】2
聚仙樓是成都府里數一數二的酒樓,平時迎得都是達官貴人,至不濟也是豪紳巨戶。即便是這兵荒馬亂之際,也從無有一日虛席。可是這幾日卻是門客羅雀。原因無它,因為在它的二樓插了一桿似招魂的白色幡旗,不但如此下面還掛了一個讓人倒盡胃口的胖子。
最重要的原因是整個成都城都知道幹這件事的人是忽必烈。蒙古可汗的親兄弟,誰知道這個朝代什麼時候易主呢。沒有人知道忽必烈為什麼要找聚仙樓的麻煩,但是在這個時候不要去聚仙樓顯然是個明智之舉。
可事情總有例外,這一日在聚仙樓蒙塵的門檻前來了一位姑娘,她不算絕美,但勝在膚色白淨,淡白梨花面,輕盈楊柳腰,風過處衣香細生。只把門口正百無聊賴的小二看得七魂落了三魄,連忙上前躬身滿面堆笑得迎道:「姑娘,樓上雅座請。」
「這位小二哥……」姑娘掩嘴笑道:「奴家要靠窗的位子。」她說著從衣袖下露出一個指尖點了一下朝南的位置。
小二面露難色,半天才支唔道:「那個位置,實在不是我不給姑娘坐。」他一臉曖昧的湊近道:「下面掛了胖子,不停哼哼唧唧,叫人倒胃口。」
「幹你何事,我說要坐那個位置就是那個位置。」那女子突然柳眉倒豎著實把店小二嚇了一跳,立即將那女子迎了過去。
小二抹乾淨了桌椅子,問女子要何等菜式。這時風中果然傳來細微的呼救聲:「救……命,救命啊。」
女子露出了滿意之色,隨口要了幾樣小菜,等菜都上齊了,又點了一壇女兒紅。待到女兒紅上來,女子一掌拍開封口,店小二嚇了一跳,那女子居然有著一雙骨節分明的大手。女子揮揮手,示意他下去。
等小二退開後,女子便坐在窗前自斟自飲起來,酒足飯飽之後,她的頭探出窗外,笑瞇瞇將手中的那杯酒略略傾倒白幡旗下懸掛著的胖男人的額頭上。
周玉庭被吊在白幡旗下十數日,雖然每日有人將他放下來給他喝點水吃點東西,可這麼多日吊下來,整個人都脫了形。這幾日連哼哼的聲音都幾不可聞了,再加上口乾舌燥的,掛在上面就像掛著的一條死魚。此刻一聞到酒香居然立刻睜大了雙眼,他聳動著鼻子,額頭上酒珠子沿著他的鼻樑滑了下去,他探出舌尖接到那粒酒珠,一時間久旱逢甘露般放出了一聲舒心的嘆息。
「噓,噓噓……圓圓。」周玉庭聽著頭頂似有人在喚他的名字,他艱難的抬起頭,映入眼簾的是一個陌生女子的容貌。周玉庭困惑的看著那張臉,素未謀面,他完全不認識。那個女子拿起衣袖掩嘴一笑,道:「死相,幹嘛一直盯著人家瞧。」然後,她笑嘻嘻地說:「才兩年不見,圓圓師兄就不認識我了嗎,我是方停君啊。」然後她看著周玉庭吃驚地張大了嘴,生怕他耳背似的用兩手罩著自己的嘴做喇叭狀,喊道:「我……是……方……停……君……」
她的話音一落,對面一溜街的窗戶都打開了,所有的窗戶裡都探出了密集的弓箭手,!亮的箭頭耀得對面的兩個人都不睜不開眼。女子驚慌得用袖子遮住了自己的眼,弓箭手中露出了一個將軍模樣的蒙古人,只見他也是一臉的憔悴,但卻是一派輕鬆神情,像是終於心裡放下了一塊石頭。他微笑著衝女子做了一揖,道:「方公子,久候了。」
「你,你是誰?我不認得你。」女子略略放下衣袖,露出一雙頗有風情的小瞇眼道。
「我是忽必烈王爺座下第一千戶候烏力吉,特奉王爺旨意來接方公子過府。」
「我不要見你們那個勞什子的鬼王爺。」女子輕哼道。
「大膽!」旁邊另一個副將模樣的人喝斥道。「別敬酒不吃,吃罰酒,你如果不乖乖就範,小心變成馬蜂窩。」這些蒙古將士的心裡早就窩著一肚子火。整個蒙古現在無人不知,忽必烈被一個漢人小子迷了心竅,這兩年來他手下的鐵衛營成了搜捕營,只要有這個漢人小子的一丁點消息,他們就得成隊出去找尋他。蒙古正與南宋交戰,他們原本可以藉此成功立業,現在卻不得不做這些令其它營恥笑的無聊之事。可偏偏這個小子又極其奸詐,這兩年來他們被耍得團團轉,愣是連他的影子也沒撲著一個。
弓箭手聽得副將這麼一喝,忍不住搭緊了弓弦,對準了眼前那個讓他們恨得牙庠庠的人。
烏力吉一皺眉,趕緊壓低了聲道:「小心,千萬別傷著他。」可就在他開口說這話之際,一支箭射了出去,就在所有人駭得失了顏色之際,那支箭正正地插入了周玉庭的朐口,只見他雙退一蹬,兩眼一翻,立時便撅了過去。
「誰,是誰射的箭?」烏力吉驚怒道。
「圓圓師兄,你,你死得好慘!」女子伸出一指尖試了一下周玉庭的鼻端立刻便抽泣起來。只見她忽然雙臂一張,如燕子一般,身形極其美妙的穿出了窗口,落在了街心,很快就溜出老遠。
烏力吉也來不及去徹查倒底誰射了那支箭,呼嘯了一聲,高喊道:「抓住他,別讓方停君跑了。」一時間,只見馬蹄聲喧揚,人聲鼎沸,四面八方都現出了蒙古騎兵身影。
女子抱著頭竄了好幾條街,終於在四面八方追兵圍堵走投無路之際,竟然竄進了一放置在路邊的轎子裡。
烏力吉鬆了一口氣,帶人圍住了轎子。他清了一下嗓子,努力將聲音放柔和的說:「方公子,王爺素來仰慕……嗯,公子的才情,想請公子過府一聚。」
「不要……」轎子傳出了一不屑的聲音。
烏力吉嚥了一下唾沫,接著溫和地說道:「世人皆知王爺愛才,公子能得王爺賞識,那是公子不世的機遇。公子還請考慮一下。」
「……不要。」
烏力吉嘴角抽搐了一下,又笑道:「下官只是奉王爺之命來接公子過府,若公子不去,下官難以承擔這失職之罪,還請公子體諒。」
「不要,不要。」
「那,只好恕下官無理了。」烏力吉苦笑道,他手持劍,小心地接近了轎子,回過頭看著這裡三層外三層的包圍,方才放下心似地猛然掀起橋簾。「方……」那聲公子還咽在喉口,他就已經傻了眼。轎子靠牆的一邊敞開了一個大洞,自然牆壁也有一個洞口與之相連。橋中哪裡還有方停君絲毫影子,倒是轎頂掛著一個鳥架,上面站著一隻極漂亮的鸚鵡。見到烏力吉,兩腳一跳側過身去,然後不屑吐出了兩個字:「不要。」它的左腳上還綁著一張紙條,烏力吉顫抖的解開那張紙條展開一看,是一行字跡瀟灑的草書,區區一行字:停君與王爺一別經年,甚為思慕,無以為表,現奉鸚鵡一隻,聊表寸心。
烏力吉吼道:「把這戶人家給我抓起來。」
身邊副將小聲道:「這是戶荒宅。」
烏力吉原地咬著牙轉了兩個圈,突然大叫聲不好,然後發足奔回了聚仙樓,只見招魂幡旗在空中飄揚,下面一截斷繩還在風中飄蕩著,卻哪裡還有周玉庭的影子。
烏力吉咬牙切齒地指著聚仙樓對追上來的屬下道:「去給我把這家酒樓裡的人統統抓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