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宿命】下
薛憶之則拼命地追問他,「誰,你中了誰的毒。」他見方停君緊閉雙目,不再答話,真是心急如梵。
方停君伸出手撫摸著他的臉低聲道:「哥,能死在你的懷裡,我今生已經沒有遺憾,我欠你的……我來生再還你。」
薛憶之緊緊將他摟在懷裡,泣不成聲。突然聽到外面一陣喧嘩聲,忽然間燈火通明,大門打開竟然湧進了很多太子宮的侍衛。當頭的侍衛長看見薛憶之懷裡的方停君似乎鬆了一口氣,強笑道:「薛將軍,打擾了,太子爺知道方公子身患急病,正喚了太醫等他候症。請將軍讓我將公子帶回,好嗎?」
薛憶之立刻就明白過來了,他將方停君一把抱起,對那侍衛長冷冷道:「我跟他一起去見趙祺。」那侍衛長一愣,但隨即笑道:「那就有勞將軍了。」
薛憶之剛走幾步,像是想起了什麼,道了一聲稍候,先將方停君放於自己屋內床上,然後又闖入了郝經的屋內。郝經早已經被驚醒了,正披著外衣在窗口探看,眼見薛憶之闖進來,嚇了一跳。薛憶之氣急改壞地查找了一番,不久就搜出了已經封印好的密約,不去理會跟在他身後大叫的郝經,將密約塞在懷裡,返回自己的屋子抱起方停君跟著太子官的侍衛來到了趙祺的面前。
趙祺滿面焦慮之色站在宮門外守候,他身邊還站了一個面沉似水的老者卻是賈似道。趙祺眼見薛憶之將方停君抱來,不由大喜,連忙喚人去接過方停君,卻被薛憶之拒絕了。
他左手半抱住方停君,右手從懷掏出密約,冷冷道:「把解藥拿來,否則我就將這合約撕為碎片,那麼蒙古的鐵蹄相信很快就會重返中原。」
趙祺連忙回轉臉去看賈似道,後者卻是皺著眉一聲不吭。其實叫趙祺對方停君下藥的正是賈似道,當晚他已經秘密的與郝經簽署了合約,在合約裡他同意將方停君交於蒙古人處理。可是他沒想到的是,整天只知道花天酒地的趙祺,原來對方停君真有幾分手足之情。他正想著該如何瞞過趙祺自己拂逆了他的意思,私定密約的事。
「你知不知道,他為了你什麼事都願意幹?」薛憶之紅著眼圈,嘶啞地道:「甚至連出賣他自己,他都在所不惜。」
趙祺滿面愧色,低聲道:「我,我知道。」他轉臉對賈似道吼道:「還不快把解藥拿出來。」賈似道嚇了一跳,連忙從懷裡掏出解藥遞了過去。薛憶之一把奪了過去,顫抖著將解藥塞入方停君的嘴裡,又接過趙祺遞過來的水灌了方停君幾口。
隔了一會兒,方停君輕輕嗯了一聲,緩緩張開眼睛。薛憶之與趙祺都是心頭一喜。趙祺伸出手,顫聲地對薛憶之說:「把他還給我。」薛憶之微一猶豫,卻聽方停君低叫了一聲哥。兩人都不約而同出口應了一聲。方停君卻舉起手抓住薛憶之的衣襟,低聲道:「帶我走!」他的話音一落,趙祺的臉色也不禁一黯,薛憶之摟緊了他,然後將他抱起離開了趙祺的寢宮。
薛憶之將方停君抱回了自己的住處,小心放在床上,看著他依然青黑的臉色,不由輕輕嘆了一口氣,剛想起身替他倒一杯茶,才放開手,就看到方停君的手不由自主的摸索著,一臉害怕的樣子,連忙又去握住他的手,俯身在他耳邊輕聲說:「別害怕,我不會離開你。」
薛憶之幾乎一整夜都在看著方停君熟睡的臉,光潔的額頭,長長睫毛,再沒有那一開眼間的犀利,烏眉長挑的狠辣,還那要薄唇微彎似笑非笑的狡黠,這一些都剝落了,他不過是等著別人給一點溫情的孤獨的人。他長嘆了一聲,握緊了他的手,將頭埋在他的手腕旁,在睡去的那一刻,他在心裡起誓永遠都不會再放開這隻手。
清晨,薛憶之幾乎是被人死命搖晃著才醒的,他費力的睜開眼,見黑衣在晃動著他的肩,薛憶之迷迷糊糊地站了起來,摸著自己後腦的風池穴只覺得一陣頭暈。他清醒過來的第一件事,是趕緊去看床上的方停君,只是這被褥尚有餘溫,卻哪裡還有他的影子。
白衣氣憤地拿起桌上的紙條,道:「都說不要救這小子,這漢人憑地狡猾,醒了就溜了。」薛憶之不去聽他嘮叨,一把搶過那張紙條,上面只有方停君清秀的兩個字:謝謝。
黑衣也嘆氣說:「我看他是在利用薛將軍拿到解藥。」
郝經也是可憐地看著薛憶之。
薛憶之腦海裡卻滿是方停君憂傷的神情,絕別的眼神,這如何能作得了假,又想他毒傷未痊癒,身體也很虛弱,能跑到哪裡去。倘若是落在了賈似道手裡,這可如何是好。這麼想著,再也按耐不住便躍窗而去。黑白衣本來是奉命來保護薛憶之的,見他躍窗而去,便也只好大呼小叫的追了下去。
他們剛出了門,只聽門被咣噹一聲踢開了,郝經還來不及回過神來,就看見賈似道沉著臉走了進來。那些侍衛凶神惡煞地一陣搜索,然後衝賈似道搖了搖頭。賈似道揮了揮手讓他們都出去,才對驚魂未定的郝經說:「郝大人,那密約中有一些條款,我們要重新考慮一下,還請大人將密約交還於我。」
昨晚趙祺鬧了足足一宿,不停地破口大罵他想要陷害他身邊的人,好獨攬大權,那樣子生似恨不得當時就要跟賈似道絕裂。賈似道倒從未想過從來軟弱的趙祺會變得如此凶悍,看來他對方停君的感情倒實是不容小窺。時到如今,趙祺正在氣頭上,他如何敢讓他得知自己早已定下密約,將方停君送與了蒙古人。左思右想,一大早便帶人想要奪回那份密約。
郝經到此時方想起那份密約還在薛憶之的身上,只得結巴得道:「密,密約被薛將軍帶走了。」
賈似道一時間臉色數變,隨即冷冷笑道:「郝大人,你遠道而來便是想與我大宋議和,我誠心與你等商談,你們卻又推三阻四,分明是敷衍我國,看來是根本沒有誠意。」郝經被他氣得連話也說不出口,又見他目光凶狠,不由瑟瑟發抖。賈似道大喝一聲來人啊,數個侍衛衝了進來,如狼似虎般將郝經拖了出去。郝經恐怕再也未想過,昨天晚上還是宴上貴賓,轉夜間便成了階下之囚。
賈似道軟禁了郝經,又再三安撫趙祺會將方停君尋回,心裡卻在暗想這方停君無論如何也不能讓他重返趙祺身邊。
南宋各州知縣很快就都發放了海捕文,一時間各個衙門都在猜測這個方停君是何許人,能夠勞動賈大人如此三令五申的著各方盡快捉拿。
劍門關外,紫竹林中,一老者正端坐於一石頭上,眼神複雜地看著另一頭一個蓬頭垢面的漢子。那漢子一手捧著一個娃娃,另一隻手則搖晃著波郎鼓嘴裡念念有詞:「小師弟,莫哭,莫哭,看師兄給你買了什麼。」他托著那個娃娃手勢極為熟練,一邊輕拍著娃娃的背部,痴笑道:「你再哭,紫衣可就要笑話你嘍!」
老者微微地吐出了一口氣,然後半轉頭道:「你即然已經來了,為何還不出來。」他的話音一落,從林中走出來一個白衣的青年,他的目光始終落在那瘋漢子身上,眼裡流露著難以掩飾的哀傷。老者也不再說話只是同他一起呆呆地看著那瘋漢子。
那瘋漢子拍著拍著,突然臉色一變,兩條濃眉皺在一起,凶狠地瞪著手中的娃娃。他瞪了一會兒,頭一晃,將手中的波郎鼓丟掉,雙手掐著娃娃的脖子,嘴裡嚷道:「掐死你,掐死你,方停君,我要掐死你!」老者嘆了一口氣,一抬掌便往那瘋漢子的頂門拍去。可那白衣青年身形一晃就到了他的面前,一隻手連消帶打化解了老者的掌勢,只聽他冷冷地道:「師伯,即便蕭木是敵人,他也是你一手帶大的,請師伯放他一條生路。」
他這麼說著,那瘋漢子卻又換了一幅模樣,只見他用一根繩繫牢兩個娃的脖子,然後將它們掛在自己的脖子上,嘴裡喃喃地道:「小師弟,紫衣,師兄帶你們放風箏去!」說著便拖著一雙破爛地鞋子很快就消失在了紫竹林。
「停君,你真得當師伯是如此心狠的人嗎?」老者嘆了一口氣,他正是儒教宗主無為。這三年來,無為早已脫去道袍重返朝廷為官。但是這許多年來方停君一直在刻意迴避他,無為也似心中明白,再也與他無甚聯繫。「他現在神智不清,生不如死。」無為臉上顯出一片回憶之色,慢慢地道:「夜鷹初來劍門關的時候,我就覺得他有一些與眾不同。他特別喜歡接近你,注意你所有身邊的事物。有時我確實覺得他非常喜歡你,可有時我又發現他投給你的目光中帶著殺氣。也許從那時起,他就已經活在煎熬當中,活得很辛苦。他教你武功,破壞我與蒙哥的協定,只怕也是想置你於死地。因此我才將他逐出山門,一是怕他發現追風的破綻,二也是怕他真的對你不利。」
「師伯從我們那麼小的時候,就佈好了這一著棋,當真深謀遠慮。」
無為見方停君臉色冷漠,不由嘆道:「停君,這許多年來你是不是一直在埋怨我將紫衣嫁給夜鷹?」
方停君沉默良久,方才嘶啞地道:「你怎麼可以這麼做,紫衣不是你最心愛的弟子嗎?」
無為嘆息了一聲,問道:「停君,當你拿到那把用來殺紫衣劍的時候,你是不是有一刻想要用它救紫衣出去?」他見方停君不答話,又道:「可是你最終為什麼放棄了呢,以你的武功要挾持一位蒙古皇族殺出蒙營也不是不可能,對嗎?」他看著兩眼發直的方停君,眼圈有點紅地說:「因為你知道,在家仇國恨面前,我們都沒得選擇。你知道我為什麼要教給你那個與自己替身相認的手勢,就是想要讓你在那種情況下與紫衣相認,那樣她就會知道這麼多年來,她一直是在當你的替身,我想她會非常高興的。這是我這個當師傅的,唯一能為自己心愛弟子做的。」
方停君面部抽搐了一下,卻不答話。
「我今天私會你,是想跟你說,賈似道已經對你動了殺心。你自己要多加小心。」
方停君聽了他的話淡淡一笑,然後倒退了幾步便也消失在紫竹林裡。無為看著他的背影,心裡嘆道:走吧,走吧,孩子,能走多遠就走多遠。然後嘆了一口氣,緩緩地站起身。他為官的這幾年,猶如姣龍困沙灘,處處受賈似道的挾制,反而遠不如在野的時候可以與他分庭抗禮。無為眼望夕陽,不由心生倦意,心想是否自己也該退了。
但他還是沒有想到,賈似道動手如此之快。他才返回臨安,周玉庭就來找他,無為雖然不是很喜歡這位弟子的為人,但周玉庭極善鑽營,反而遠比無為會做官。再加上他對無為也尚算恭謹,所以無為在很多時候便越來越依賴他在賈似道那邊居中調停。
周玉庭帶了幾壇山西汾酒,一邊笑著說這是其他大人回京述職的時候給捎來的。無為原本心頭鬱悶之極,見了酒自然喜歡,一來二去,那幾壇汾酒大多進了無為的肚子。無為越喝頭越暈,剛心裡一驚醒,只聽外面一陣腳步聲,一群侍衛衝了進來。無為才發現自己手足無力,見周玉庭遠遠躲在一邊心裡就已經明白了七八分,長嘆一聲,任由侍衛銬上手足。他一生計謀過人,運籌帷幄,謀得都是天下之棋局,沒想到最終卻是栽到了一個小人的手裡。
無為一下到獄中就被打了個半死,賈似道要讓他說出與方停君私會的方式。無為總是冷笑以對,要不然就是仰天長笑,弄得賈似道惱羞成怒,更是加倍用刑,沒幾日無為已經被打得不成人形。
一日夜裡,周玉庭正哼著小曲從臨安的繡花樓出來,剛穿過一個弄裡,忽然發現前面站著一個神情冷漠的白衣青年,這一嚇,幾乎把那點酒意都嚇醒了,轉過身撒腿就跑,沒跑幾步就被人一腳踢翻在地。
他轉念也快,連就地爬到那個年青人的腳下,泣聲道:「小師弟,你,你別怪我,我也是被逼的。」
方停君一臉厭惡的眼神看著趴在地上的這個胖男人。周玉庭接觸到他的目光,也不禁有一些羞慚。
方停君深吸了一口氣,道:「我並不想要你的命,髒了我的劍。我只有一事想讓你幫我。」
周玉庭大喜過望,頭如搗蔥般道:「小師弟,一家人不說兩家話,你需要我幫什麼儘管說。」
方停君冷笑了一聲,連後道:「我想見師傅。」
周玉庭連聲道行,便將方停君領到了一處小宅院。霜葉紅素來不理世事,無為出事之後,周玉庭也不知道是心虛還是內疚,將她安置了起來。霜葉紅現在身邊就只剩他一個親信的弟子,每日裡都焦急地盼望他能想出辦法來搭救無為。周玉庭剛想打門叫人,卻被方停君一掌劈在咽喉,生生把那句師伯嚥了回去。
「我不想讓師傅知道我來過,我只是想讓你告訴師傅一件事。」他沉默了一陣,才道:「告訴她,我與師伯原本有約,就約下個月十五,劍門關山下有一處狹谷,叫玉門澗,那裡有我父母的陵墓。」
周玉庭吞了幾口唾沫才能說出話來,他討好地道:「我知道,小師弟一定是想騙賈似道。」
「不,那一天我真會去玉門澗。你告訴師傅,讓她用這條消息將師伯換出來。」方停君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突然伸出手點了他幾處穴道,看著周玉庭駭得兩腿發抖道:「我想你該知道本門精通隱穴點法,我點了你這幾處穴道,只保你一個月之內不會發作,一個月之後,我保證你身不如死。現在的儒教除了我以外,你該知道還有誰能解開你的穴道。」
周玉庭的臉如考妣,有氣無力地說:「我,我一定會盡力將師伯救出來的。」
方停君再也不瞧他一眼,掠過圍牆小心地掩藏於暗處。只見霜葉紅在燈下發呆,她的容顏憔悴,眼圈發紅,她過去似對萬事萬物都不曾上心,冷淡的不似紅塵中人,現在卻為無為的事如此憂心傷神。方停君看了自己的師傅良久,心裡暗暗對她道:「等師伯出來,你們就遠走高飛吧。你也不要讓師伯再等你,給他一個機會,也給你自己一個機會。」然後便悄悄地離開了。
晚春的玉門澗還是遍地野花盛開,滿目的春光。方停君提著劍微笑著一步步踏進這個如盆地似的小山澗,霜葉紅身著白色紗裙,端坐一個墓前,膝上放著一尾箏琴。她聽背後的腳步聲,就輕聲道:「停君,你來了。」
「師傅你怎麼來了?」方停君看見霜葉紅還是微有一些詫異。
「他們逼你的師伯來誘捕你,你師伯抵死不從,在牢裡咬舌自盡了。」霜葉紅的聲音很淡,彷彿說著一件與己無關的事。方停君心裡一陣難受,蹲下去握住霜葉紅的手,低聲說著對不起。
霜葉紅伸出手撫摸著他的頭,笑道:「三十年前,我第一眼見到你母親時,她是女扮男裝,英氣勃勃。我就想呀,這一輩子要嫁人就要嫁給像這樣的人。雖然只是你師傅的春夢一場,卻一直不肯醒。害得你師伯等了我一輩子,如今他去了,我才發現我也是喜歡他的。可卻沒機會跟他說了,你看多可惜。」
方停君輕輕地撫摸著她的手,道:「師傅對師伯的心意,也許師伯早就知道了,他只是等著師傅你自己醒悟。師伯他走得的時候一定是沒有遺憾。」這時谷口一陣紛雜的腳步聲,一隊南宋的騎兵堵住了玉門澗的出口,那些士兵一進來就張弓搭箭,一排鋒利的箭頭對準了霜葉紅與方停君。但那兩人卻像無動於衷,繼續他們的談話。
霜葉紅輕撫著方停君的臉,嘆道:「你長得真像你母親,你是好孩子,你其實一直都是個好孩子。當年你父親喜歡雲遊四海,你母親有了你,取你名叫停君,是希望可以從此留住你父親。我聽了不舒服,所以才改你名叫拾棄,我一直都待你不好,你可曾怨過我。」方停君輕輕搖了搖頭,霜葉紅微笑了一下,收回一直與方停君的手,輕撫膝上的琴,一邊道:「你師伯等了太久啦,我不能再讓他等下去。停君,你平時梯雲縱可以飛身多高?」
這進當前的一名南宋軍官咳嗽道:「方公子,相爺著我們即刻捉拿你,請恕我等得罪了,公子只要束手就擒,我等絕不傷公子以及這位夫人一絲一毫。」
方停君聽著他師傅的話,心頭一陣絞痛,嘴裡則淡淡地說:「二三十丈。」
那南宋軍官見他們不吭聲,又道:「方公子請不要叫我等為難,我數到三,如果公子再不束手就擒,我就要下令發箭了。」
霜葉紅的琴音越來越快,迴盪在山谷間猶如鏗鏘之音,只聽她問道:「這東面的山有四十丈,你行嗎?」
那南宋軍官喝道:「一!」
方停君笑道「可以全力一試!」
霜葉紅笑道:「有我助你,就萬無一失了。還記得梯雲縱的秘訣是什麼?」
那南宋軍官喝道:「二!」
方停君笑道:「不要回頭!」
霜葉紅道了一聲好,手一拉,箏琴弦全數扯斷,她翻身躍到方停君的背後,一掌打在他的背上,方停君便騰空而起。這時方聽到南宋軍官那個三字已經出口。空中是一片箭支劃空的聲音。方停君想得卻是自己小時練梯雲縱總是無數次從半空中摔下來,每次霜葉紅都冷冷地說:「跟你說了不要回頭,你就是想偷看自己跳得有多高!」
他在空中優雅地踩階而上,在那些南宋官兵驚嘆聲中飛身上了東面的山頭。方停君一踏上山頭,才發現自己陷入了另一個包圍圈中。滿山的蒙古兵靜寂無聲,忽必烈冷冷地看著他,薛憶之則靠在近前的一塊大石頭上。
薛憶之長嘆了一口,半轉頭有一些失望地說:「停君,我原本以為你對你師傅總算是有感情的,可是她被亂箭穿身,也不能換來你回頭一望。停君……你到底給過誰真情?」
方停君一笑,有一些沙啞地說:「你終究還是不肯原諒我傷害了你,對嗎?」
薛憶之冷冷地道:「我不能原諒的是,你連你自己也不放過。」
方停君仰天長嘆一聲,抽出長劍,丟去劍鞘,笑道:「如果說生死相搏是我們的宿命,那就不要再逃避了。」
薛憶之沉默了一會兒,走到他的對面,左手緩緩地抽出了劍。方停君卻在此時,低聲道:「若是我不敵你,請給我一劍痛快,好嗎?不要讓我落在他的手裡。」
薛憶之的嘴唇抖了一會兒,嘶聲道:「我成全你!」
兩人相視良久,方停君劍斜指於地與橫劍當胸的薛憶之對視良久,兩人均知對方是平生未逢的勁敵,生死可在一瞬間,一念間。只見兩人目光一動,同時大喝了一聲「去!」劍便都脫手而去,在半空中噹噹連對了好幾招。那些蒙古兵平生能見到一位御劍者已經覺得是駭人聽聞,更何況是兩位大戰,直看得連氣也喘不過來。忽必烈卻是淡淡的,甚至是冷冷的看著他們生死相搏。
兩人一躍空,接住了各自的劍,在半空中又過了幾招。他們的交戰從朝陽初升,一直打到夕陽西沉還未能分出勝負。可方停君汗透重衣,烏黑的髮有幾縷粘在前額,目光也有一些散亂,臉露疲色,忽必烈露出了一個冰冷的微笑。黃昏裡,薛憶之越打越英勇,方停君卻漸漸只剩下招架之力,他見薛憶之一劍當胸刺來,突然淡淡一笑閉上了眼睛,停止抵抗,像是只求速死。薛憶之眼見自己的劍越來越近,也將自己的眼睛閉上。
可就是那劍快要觸及方停君前胸的時候,他突然睜開了眼,左手彈開薛憶之的劍,右手劍一伸架在了薛憶之的脖子上。這一刻,形勢鬥變,饒是蒙古軍紀再嚴,也是不禁發出一片驚呼聲。
方停君看著薛憶之的臉,有一些悲傷地說:「哥,我又利用了你,你是不是更恨我了?」可他發現薛憶之的眼神卻是說不出的溫柔,心一疼,才知道薛憶之陪他演了一天的戲。
忽必烈冷冷一笑,冰涼地道:「方停君你今天捉住誰都沒有用,你今天可以被擒,可以死,但是我絕對不會再讓你逃脫。」
方停君只得拖著薛憶之往上退,忽必烈帶著大軍也隨行於後,終於退無可退,在一處懸崖處停了下來。忽必烈從懷裡掏出一付手腳鐐銬,冷冷地道:「你自己帶上吧。」
方停君回轉身看著身後的夕陽,然後低聲問薛憶之:「如果我說,我對你有過真情,你會不會信我?」
薛憶之沒有說話,只是有一些憐愛的看著他。方停君眼圈一紅,輕聲問:「為什麼我已經不是那個方停君,他也不再是那個忽必烈,你卻還能是那個薛憶之?」他突然伸手點住了薛憶之的穴道,回頭對忽必烈淡淡一笑,張開手嘆道:「方停君啊方停君,你可曾想過你有今日?」他隨即又低聲笑著對自己說:「也許你早就注定了,此生無路可走!」說完,往前一縱,飛身跳下了崖。
忽必烈只覺得眼前一陣天暈地眩,他以為自己已經將方停君恨到了極處,原來他還可以更加地恨他。他在咬著在心中一遍遍地道:「方停君,我要讓你看著,我的鐵蹄踏上你們漢人的江山,我要你心中的華夏子民統統淪為賤民。我要千萬年後,無人知道這世上曾有過你方停君,我要你在九泉之下也會懷疑你自己曾經存在過。」他念到此處,心中一疼,眼前一黑,竟然暈了過去。
薛憶之只聽到身後一陣嘩然,他只是眼睛直直地望著方停君縱身之處,卻不能動,喉口一甜,一股鮮血順著嘴角一滴滴地垂落在胸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