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迷渡】3
夜空傳來聲聲悠遠的敲更聲,薛憶之半瞇著眼坐著轎子中,他今天代替忽必烈赴了賈似道的晚宴,比起與人大幹一架,這真是太耗心神了了,薛憶之苦笑了一下。更聲過後,四周便是一片寂靜,他不由又想起了方停君,他應該睡了吧。他知道這一路看似忽必烈與方停君還能和睦相處,可是真相永遠是他看不到的吧。他們之間的爭鬥會不會是窮其一生的,薛憶之嘆了一口氣。他雖然知道方停君是一個不需要別人同情的人,他足夠強大,連忽必烈也未必是他的對手。可是他終會憶起那顆悄然滴落在自己頸脖上,慢慢滑落的淚珠,便會覺得有一絲黯然。
夜深了,三更過後起了濃霧,轎夫扛著轎子快速的在黑夜濃霧裡穿行。漸漸的,風似靜止了,轎夫的呼息聲似乎成了這空曠的街道上微一的點綴。
突然,走在前頭的轎夫腳一頓,另三名轎夫像是心有靈犀似地不約而同從橋槓中抽出了兵器。前面兩人一揮兵器,騎馬開道的侍衛便被擊飛了出去,後面兩轎夫則將自己手中的棍子狠狠插入橋內,木屑四飛,但那四人卻像知道自己未曾擊中目標,向後一躍,圍著轎子佔住了四個方位。他們慢慢抬起頭,薛憶之站在轎頂,他手中出鞘的劍在街道旁客棧的門燈下映射出血紅色的光。
「在下薛憶之,有勞各位大師相送。少林寺的踏雪無痕輕功果然名不虛傳,憶之這麼重,各位大師仍然能落地無聲。」薛憶之笑容滿面的說。「只是大師乃出家人,憶之是紅塵中人,道不同,也不記我曾經開罪過各位大師。大師為何要對憶之痛下殺手,出家人不怕下阿鼻地獄嗎?」
四人中佔南邊的一位清瘦中年人微微一笑,脫去了頭上的笠帽,舉起右掌對薛憶之行了一禮,道:「將軍言重,出家人不入地獄誰入獄?何況貧僧與三位師叔已非少林中人,而是隸屬追風。將軍乃蒙古第一劍客,自從十年前跟隨忽必烈,折損在將軍手中一共有一十七位同門。將軍心地仁慈,這一十七位同門無一是當真死在將軍手中,可也無一倖存。」聽他說到此處,薛憶之也不禁面色一黯,清瘦的僧人緩緩地道:「但追風仍然感念將軍之德,將軍只要廢棄自己持劍的右手,從此天大地大,將軍可任意行之,再無一漢人會同將軍清算此帳。」他手一指旁邊的老者們,道:「這一位是圓滅師叔,曾任少林達摩院院主。這一位是我圓明師叔,師叔曾經看守少林藏經閣三十年,是我們寺裡通曉武藝最多的長輩之一。這一位是圓無師叔……曾是我少林嵩山分的主持。」他似乎無聲地嘆息了一聲,才道:「小僧乃是空字輩,法號空見,雖然在武林中籍籍無名,可是我當年憑一手達摩劍法擊敗了一十五位少林同門,闖過十八銅羅漢陣才下的山。」
薛憶之沉默了一會兒,似乎也知道今天無法倖免,微微一笑,道:「我的母親是漢人薛氏,父親則是蒙人拖雷。我二歲的時候就與母親被拖雷王妃趕出了家門,流落在草原,一直到十歲的時候才被四哥忽必烈找到,母親卻早在一年前因飢寒交迫去世了。我從母姓,至今也不入族譜,我也不能說這場仗是否正道……」他有一刻恍然,夜裡又起了風,霧水更重了,凝在長睫上聚成了水珠。「但是只要我可以,我還要是保護他們,因為……他們是我的親人,這是我無法爭辯的事實。」
空見微微嘆息了一聲,又施了一禮,道:「將軍,我說得頭銜都是我們過去的事,如今我們都只是追風普通一名刺客……」
「你們不用客氣了,一起上吧。」薛憶之微微一笑,淡淡道。
空見挽了一個劍花,深吸了一口氣,道:「十年前就聞將軍劍神之名,沒想到今日……」他的話還未說完,只見一道寒光迎面而來。只聽旁邊有人喝道:「小心,御劍術!!」
空見一連噹噹接了那柄懸空的劍幾招,他心裡大駭,他潛心修練劍道,本自以為有一些小成。如今卻突然遇到一個人造詣,是他夢不可及的,不禁有些心慌氣餒,接了三招,也連退了三步。那一邊,薛憶之手腳並用,轎頂斷裂成三片分襲那三位老僧。
空見剛擋完最後一招飛劍,卻見薛憶之已飛身到他面前,他的手一搭劍柄,那柄劍似陡然間光茫四射。空見醉心劍術,對薛憶之凌人的劍氣的感覺尤勝其它任何人。他眼見濃霧中薛憶之的那柄劍尖越逼越近,一咬牙提劍對上了那近在眼前的劍尖。
叮,兩劍對頂,火星四射,空見只覺得手腕一陣發麻,持劍的手迅速被迫後,心裡一陣焦急,突然聽見薛憶之身後傳來衣袂飄動聲,知道師叔迫近,心中大喜。
「撒手。」圓無冰涼的聲音從濃霧中傳來,非但沒有見薛憶之棄劍,空見反而覺得自己手上的壓力大增。只聽圓無大喝一聲,一掌擊中薛憶之的背後。空見隱約見到薛憶之微微一笑,只聽鏗鏘聲不斷,薛憶之的劍竟勢如破竹將自己的劍一分為二,來不及駭然,那柄劍已經劃破了他的虎口,抵在了他的脖子上。
冰涼的劍,薛憶之近在咫尺的臉色蒼白,一縷血痕從他的嘴角溢出。「請三位大師不要動,」他慢慢地轉過身子,三位老僧也果然僵在了那裡,面面相覷,其實他們都是年幼之時便出家禮佛,武藝固然高,可實無應變之才。空見是他們的師侄,更是少林努力栽培的後起之秀,他們三個陪他走這一趟,很有一點陪太子讀書的味道,沒想薛憶之一出便擒了他,甚至於不惜硬捱上圓無一掌。
「我不想傷了這位大師,」薛憶之強忍胸口的那股翻騰倒海的血氣上湧。「一命換一命,如何?只要各位大師不再苦苦相逼,我便放了他。」
空見想說話,卻苦於薛憶之的劍壓著他的喉口,連呼吸都困難,更不用說開口說話。其它三位老僧卻是你望我,我望你,然後圓無才點頭,冷冷地道:「可以。」
薛憶之吐了一口氣,緩緩撤了劍,倒退了兩步,然後轉身跌跌撞撞往深霧中奔去。空見緩了一口氣剛想提劍追上去,卻被圓無伸手攔住了。
「無為說,今天無論如何要廢了薛憶之的。」空見急道。
「他中了我一掌,已經身受重傷。」圓無嘆了一口氣,道:「追風每一次行動都會有隱者從旁臨督,他能闖過我們這一關,一定過不了前面隱者那一關。」他嘆息了一聲,道:「可惜了,此子算得百年難見的劍術奇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