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五十四章 短命之妻
十八娘一覺好眠,第二日一大早,就坐上馬車去了長安城附近的胭脂河。
這河的上游多是青樓楚館,花娘和小倌裡在河中洗面,紅紅的胭脂染紅了河面,所以渾稱胭脂河,連先頭的名字,都無人記得了。
胭脂河夜裡燈火通明,滿河的畫舫順著歌姬的妙聲,全是一派風流景象。而在這清晨,卻是不著人影。河邊停著一條烏篷小船。十八娘看了看,帶著西屏,輕輕一躍,便上了船。
自從那夜在屋頂上飲酒之後,十八娘便接受了李子期這個不知所圖的新幫手,這是他們約定後的第一次會面,互通有無。
李子期穿著一件黑色長袍,長長的微捲頭髮用一根髮繩束著垂在腦後。他靜靜地坐在那裡,正看著手中的匕首。
「事情辦得何如了?」十八娘也不寒暄,徑直的坐在他的對面,輕聲問道。
李子期抬眼,看著十八,藍色的眼眸微縮,瞬間後又恢復了平靜。
「我聽說張問天要求娶你。」他沒有回答十八娘的話,反而是肯定的問道。
十八娘一愣,對黑羽衛又提高了十分警惕,仔細的思量著府中到底誰是李子期的眼線,才讓他什麼都知道。
「道不同,不相為謀。張問天只是感恩我救了他娘,並非真心求娶。李世子莫非認識張問天?」
不然幹嘛給狗取了這麼一個人名兒,莫非還真是巧合了?
「趙義想讓他當寒門首領,怎能不識?而且這個人是扳倒朝華的關鍵。你當他為何要像瘋狗一樣死咬著不放,揣摩聖心而已。」李子期語氣裡滿是濃濃的鄙視,看來他真的很討厭張問天。
十八娘垂眸,當真讓人難以想像,張問天竟然還有這樣的造化。寒門之士何其之多,偏他入了趙義的眼。
「你那邊的事情辦好了嗎?趙義是不是很喜歡女主天下的故事?」她今兒來見李子期,可不是來與他河上泛舟的。
李子期深深地看了沈十八一眼,點了點頭。
「昨日封王,已經有人將他當作賀禮,送進去了。那座山裡真的有鐵礦嗎?」
十八娘點了點頭,「先頭裡挖出來了,又讓人合上了,不敢動。如今正好,可以讓人開始造兵甲了,唐炮的圖紙,你有吧?讓他把產業掛朝華的名字。」
「好。這事急不得,她身上有很多破綻。」李子期將手裡的匕首放回刀鞘裡,沉聲說道。
「若是我時日還多,也會徐徐圖之。可惜了。」可惜我不知道哪一日就要死了。
船裡的氣氛一下子沉默起來。李子期低著頭,沒有說話。
十八娘又開口道:「你到底想從我身上圖謀什麼?」
「我想娶你為妻。」李子期聲音悶悶的。
十八娘聽到這話,一下子驚慌失措的打翻了桌子上的熱茶,茶水順著桌沿流了下來。站在船倉外的西屏快速的走了進來,將桌子擦乾淨了,又退了出去。
「理由呢?莫不是你對我一見鍾情?」十八娘玩著手裡的杯子,眼裡滿是嘲諷。
當初王六郎也是這麼說的,卿卿,我想娶你為妻,我對你一見鍾情。
說到底,還是要娶別人。男子總是如此巧言令色。她以為李子期是尋她做盟友,沒想到也是被色相所迷惑。
李子期卻是搖了搖頭:「你和我一樣狠毒,我怎麼會對你一見鍾情?我喜歡的是單純如白紙一樣的姑娘。」
他說話的時候,緊緊的握住了匕首,垂著眸,不敢抬眼看沈十八娘。
十八娘鬆了一口氣,臉有些紅,她實在是自作多情了。可是李子期莫名其妙的幫助她,不由得她不多想。
她眼裡滿是興味的笑了笑,「既不心悅於我,為何又要娶我?」
「你知道的,我是世子,只會娶門當戶對的姑娘。高門貴女哪裡有單純的。你卻不同,沒多久就要死的,到時候我遇到了喜歡的姑娘,可以娶來做填房。」李子期一字一頓的說著,他的每一個字,都讓沈十八娘聽得一清二楚。
沈十八忍不住大笑出聲,「真是沒想到,這短命竟然還成了好處了。何必如此麻煩,你喜歡多少個,都抬回來當妾室寵愛著不就好了嗎?」
李子期猛的一抬頭,看著十八娘的眼睛,認真的說道:「我喜歡的人,只會是我的妻子。」
十八娘有些慌。
「而且,你知道的吧,王府後院非常複雜,我需要你先去為她掃清障礙。」李子期又低下了頭,悶悶地說道。
不知道為什麼,十八突然有些羨慕李子期以後要娶的那個姑娘。明明還沒有影兒,就有人開始為她籌謀了。
她有些遲疑,她命不久矣,也不相信這麼短的時間裡,能遇上什麼心儀之人,那麼李子期未嘗不是一個好的選擇。
他長得很好看,也與她門當戶對。人人嫌惡的黑羽衛身份,她也並不在意,他還能夠幫她報仇。
按說,她覺得自己這個時候應該說:「等你幫我報仇之後,我就應了你。」
可是,她卻說不出口。總覺得,若是說了,好像就把自己當成了一個籌碼,把感情當作了一場交易。
明明她當時拿著王六郎換崔閩的玉牌時,是毫不猶豫的。
李子期見她不說話,慌忙開口道:「你不用急著回答。朝華還好好的,我答應你的事情,也還沒有做完。」
沈十八長舒了一口氣。
「我會好好考慮的。即便咱倆沒有那個緣分,我也會給你想出一個辦法,讓你能娶想娶的姑娘。」
李子期一怔,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
胭脂河上,已經有渡船出沒了,艄公唱著帶著方言的漁歌,清亮悠遠。又有那漁娘與他對歌,情意綿綿。
「小娘,到岸了。」倉外傳來西屏的聲音。
十八娘站起身來,「李世子,告辭了。」
李子期沒有站起身來相送,只是抿了抿嘴,突然又說了句:「不要答應張問天。他又窮又黑又愛罵人,還愛哭。」
十八娘有些哭笑不得,這人最近都好好的和她說話,她差點兒忘記他的不著四六了。
「嗯,所以你是又富又白又懂禮,不愛哭麼?」十八娘調侃道。
李子期卻像看傻子一樣,驚訝的說道:「我本來就是呀。」
十八娘擺了擺手,提了提裙擺,輕輕一墊腳,又飛到岸上去了。
上了馬車,又去首飾鋪子裡逛了一圈,給沈琴選了幾支釵,方才回到府裡。
這才進門,就看到沈琴急急忙忙的站在二門那兒等她:「十八,你可回來了。方才宮裡來了口諭,皇上要召你進宮。」
十八娘心中千回百轉,皇上召她進宮幹什麼?李子期知不知道,若是知道,他為何適才不說?
莫非他知道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