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香霄艷色輕
背對著他的人聽到他的聲音,下意識以為是讓自己留下,可等到他轉過身來想要回話時,心底卻驟然明白了他話中的含義,整個人頓時微微一怔,心底跟著一沉,定定的盯了他許久後,喃喃道:「……你說什麼?」
烏雅情仍站在原地,有些怔然的凝望著他,面上的笑容未曾消失,卻多了幾分難以掩飾的悵然:「將牡丹都帶回去罷,以後……不要來了。」
青衣人直直看著他,不知他為何突然要說出這樣的話:「為什麼?」
烏雅情卻不肯再與他對視,反而驟然轉過身去背對著他,手指在掌心內緩緩扣緊,聲音卻愈發低了: 「……沒有為什麼。」
眼看著那人說罷這話,不曾看他便立即轉身離去,青衣人臉上的鎮定終於略微亂了,忙快步朝著他離開的方向走了幾步,大聲喚道:「情兒!」
燭火在黑暗中微微跳了一下,發出撕拉一聲響動,驟然驚醒了一隻手支在御案上假寐,另一隻手拿著奏摺身著龍袍的人,一旁守夜的紫袍太監見他醒了,眉頭卻仍舊緊緊皺著,料想面前的主子大概是哪裡不舒服了,便立時上前低聲喚道。
「陛下?」
驟然張開眼睛的瞬間,皇帝本來蹙起的眉頭夾痕更深,手中的奏摺啪的一聲落在桌上,聲音沙啞中帶著濃濃疲憊:「怎麼了?」
紫袍太監見他累了,小心翼翼的提醒道:「那些宗親都已然離去,陛下您忙碌了一個晚上,趕緊好好歇歇罷。」
皇帝點了點頭站起身來,剛準備朝著後殿走去,敬事房身著綠袍的太監就上前來,將一個托盤舉了起來,恭恭敬敬稟道:「陛下,請您翻牌子。」
身著龍袍的人垂下眼來,看著那些綠頭牌上的名字,神色一時變得晦澀不定,眸底深處甚
至掠過一絲悵然,轉身揮袖就進了帳簾內:「不必了,朕在養心殿歇著,今夜不必著人侍寢。
」
魏海早看出皇帝神色不對,聽得此言更是加深幾分念頭,跟著變了臉訓斥道:「還不快退下去!」
待得後殿四周的簾幕完全落下,平躺在軟榻上的人呼出一口氣來,眸子朝著窗沿落下的月光瞧了一眼,隨即瞬間掩去了其中黯然。
無盡的黑暗之中,赤裸的肢體在閃爍微光的龍榻上糾纏,那人溫熱的肌膚低沉的喘息讓他覺得熟悉,帶著牡丹花獨有的馥郁香氣,他忍不住一直墜下去,好似要沉溺在那融化般的快樂中,身下的軀體卻驟然化為虛無,只留下模糊的一縷決然微笑。
「……情兒……」他緊閉著雙眼,手指下意識在身畔摸索著,喃喃喚著的時候,卻陡然張開了眼睛坐了起來,眼前一片無盡的黑暗,只有空空蕩蕩的簾幕,卻沒有夢中心心唸唸的身影,「情兒!」
「陛下,這牡丹花可開的真好,奴才可甚少瞧見這九星連珠的模樣,侍候御花園的那些匠人可是越來越用心了。」
養心殿內,裊裊的煙霧升騰起來,修長的指尖觸著御座旁盛開的雪色牡丹,座上的皇帝認
真盯著那柔軟的花瓣瞧,眸底卻有些說不清的恍惚,站在他身邊的紫袍太監見此,試探著喚了一聲:「陛下?」
坐在御座上的人垂下眼來,終是收回了自己的手指,扶著頭支在椅上輕聲喃喃道。
「朕沒事,只是昨日沒睡好,有些疲倦。」
「陛下不如再歇一會罷。」
看了一眼桌案上快批完的摺子,坐在椅子上的人有些失神,許久才緩緩站起身來,望著窗外陰沉沉的天色喃喃道。
"祕。,,
自那日不見面之後到如今,大抵也有半個月的時間了。
夜間入夢之時,卻總有那人昏迷著被抬入宮中,自己在黑暗中擁抱著那身子,瀉盡心底所有憤懣與之合歡的場景,醒來之時卻只有濃濃的疲憊。
可這一日,卻出乎意料的一片濃重黑暗,直到被一陣淅淅瀝瀝的聲音喚醒,方才費力的睜開眼睛直起身來,怔然的望著關緊的窗沿下滑落的水珠。
「外間是什麼聲音?」
小太監就候在門外,聽到裡面的人問話,立時回道:「回陛下,外面下雨了。下的挺大,是不是將陛下給吵醒了?」
「下雨了……也不知那樣破舊的地方,會不會冷……」他坐在床畔愣了片刻,突地垂下頭來喃喃念道,隨即驀然抬頭揚聲,「魏海。」
「奴才在。」
「給朕更衣。」
昏暗破舊的小屋中,因潮濕更顯得難耐,冷宮許久不曾修葺,簷角和中央有些漏雨,桌案邊上都是蔓延下的水漬,床鋪也濕的難以躺下,他便只能找個稍微乾淨的地方坐下,支著頭淺寐一會,誰知卻被愈發大了的雨聲打醒過來,索性就不再休息,而是立在窗邊定定的看著雨絲墜下,眸光漸漸恍惚起來。
直到一陣輕輕的叩門聲,驟然在空曠的室內響起。
「誰?」
門外的人沉默了一瞬,方才壓著聲音開口: 「是我。」
那個熟悉的聲音響起時,彷彿有根針驟然插入心裡,痛中卻是止不住的酸。
他深深吸了一口濕潤的氣息,一動不動的站在原地:「我不是說過,讓你不要再來了麼?
」
「你住在這麼簡陋的冷宮裡,今日又下了這麼大的雨,我怕你身子弱受寒,給你送了些鋪床的被縟來,你接著便是了。」那個人隔著一道門,話語中卻帶著侷促和頹然,「我不會……得寸進尺的。」
「不必了。」他握緊手指,強忍著不去看那道門,「你走罷。」
那人彷彿愣了一瞬,卻驟然放緩了聲音:「情兒……」
「不要叫我情兒!」他好似被瞬時戳中逆鱗,本來低沉的聲音驟然尖利起來,眼眶跟著微微發紅,腦海中嘩啦的雨聲遠去,一片空白之時,卻浮現那人在陽光下,唇角逸出懶洋洋的微
笑,顫抖得難以自抑,「不要叫我……」
外間除了雨聲,再沒了其他聲音。
「阿錦?」
不知過了多久,他終於從幻夢中醒來,帶著些驚慌的走到門邊,拉開了大門對著空空的雨簾低聲喃喃著,突然無聲無息的淚流滿面。
一隻手從門邊驟然伸了過來,將人死死的扣在了懷裡,冰冷的唇咬住他微顫的舌尖,那人身上的濕意浸潤在他身上,隨即而來是彷彿著了火般的掌心,他的眼前幾乎被淚水和雨水模糊,卻還是抬起手臂挽住了那人的脖頸,低低呻吟出聲。
「……情兒……情兒……」
木門匡噹一聲重重闔上,濕透的衣衫被撕拉一聲扯開,露出其下柔韌蒼白的肌膚。
「我的身子……可以給你……」踉蹌著糾纏在幾乎能浸出水的床榻上,仰頭任由身上那人不斷的親吻,他驀然張大了眼睛,唇角泛起一絲極淡的笑容,「雖已不清白……可我唯一能給你的,就只有這個了……」
而他沒有注意到的,則是身上的人微微一僵,將他更死的往懷裡德去,喃喃應道:「不……是我的錯……」
雨水過後,便是盛夏。
刺眼的陽光被投影而下,那人向來怕熱,懶懶的趴在欄杆上低頭看腳邊那株黑牡丹,金絲袖擺盈過他身畔,一袖滿滿馥郁芬芳。
「唯有牡丹真國色,花開時節動京城。」
無聊的拍著扇子詠一會酸詩,回頭時就瞇著眼睛湊過來,搬起那盆墨玉放在他腳邊討好的笑:「情兒,這盆墨牡丹送你,你把自己送給我,這主意怎麼樣?」
蹲在他腳邊正侍弄白牡丹的烏雅情聞言,有些無奈的斜了他一眼:「那盆牡丹明明是我種的,又不是你的,你憑什麼跟我做交換?」
見他不同意,那人就裝著可憐在欄杆上扭來扭曲,一身青衣幾乎扭成麻花:「哎,一盆牡丹都要斤斤計較,你可真小氣!好吧那這樣——你把這盆牡丹送給我,我把自己送給你,這你總不虧了。」
早知道那人無事生非的本領,這一回他連頭都不抬:「胡鬧。」
那人粘皮糖一樣耍賴皮,可那張面皮太出眾,竟也覺得幾分賞心悅目:「情兒「不許叫了,聽著煩人。」
「情兒情兒情兒……」
烏雅情終是被他煩的放下剪刀,站起身來坐在他身邊,任由那人八爪魚一樣黏在身上,丟過一個眼刀也不嫌熱:「好了,你有話就說,我不嫌煩還不行?」
「既然你這也不肯那也不肯,我也只有最後一個辦法了。」那顆大頭在自己肩上蹭來蹭去,孩子一樣撒著嬌,眸中卻有幾分狡黠,「閉上眼睛。」
烏雅情知道不讓那人如意,那人又會不斷糾纏著不撒手,索性痛快的閉了眼睛,唇角卻不自覺的勾了起來:「又要做什麼?」
眼睛雖然瞧不見,耳邊卻是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片刻後纏在自己身上的四肢下去了,那
人溫熱的呼吸直撲臉頰,帶著淡淡的笑意:「好了,可以掙開眼睛瞧了。」
他慢慢張開眼睛,目光順著那人的臉頰朝下,落在了那人白皙的手心上。
「怎麼樣,好看麼?這可是我自己做的。」
見他盯著自己的掌心不放,青衣人不由些微得意起來,看著被那人拿起的那枚通體赤紅,刻著牡丹花紋的金簪,咕噥著摟過他的腰喃喃道:「這上面刻著的是白雪夫人,等到以後你坐宮誕下子嗣,我就讓人在上面再刻上墨玉,再誕就刻上綠腰,直到這簪子刻滿了……」
可此時正興致勃勃的人卻未曾注意到,聽到誕下子嗣四個字後,正握住牡丹玉簪的人手指一抖,臉上霎時去了血色。
「行了。」
「情兒?」聽到懷中心上人開口,青衣人垂下眼睛,這才發現了他的異常,眸光不由微微一閃,「怎麼了,臉色這樣難看。」
那人握緊了掌心裡的簪子,見他疑惑的看過來,勉強露出一個笑容。
「……我沒事……」
「沒事就好。」青衣人見他不肯細說,也不出言逼迫,只若有所思的注視了他許久,方才露出個微笑來,緊握著他的手指站起身來笑道,「快到正午了,我們先回去用飯罷。」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