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何人述我懷
「稟娘娘,陛下傳過話來,要在養心殿內議事,請娘娘不要等待,先行用膳。」
玉桃宮寢宮正殿中,江冰正坐在榻邊看書,聞言便稍稍抬起頭來,溫潤的面容上露出一絲微笑,看了一眼外面正燦爛的陽光,對著前來稟報的小公公點頭吩咐。
「去回陛下本宮知道了,還有告之陛下,雖是政事繁忙,莫要忘記用膳。」
那小公公得了吩咐,知道面前的人乃是後宮中唯一的貴妃,不敢怠慢分毫,頭垂的更低:「是,娘娘。」
江冰目送著他離去,將手中的書放在一旁的桌案上,被一邊的宮女扶著站起身來,低身在擺了一半此刻還在上菜的桌畔坐下,側過身在金盆中淨手拭乾後,對著早已在身畔站好準備服侍他用膳的雙侍低聲道。
「寒兒,將昨日母親前來時,帶給本宮的那些吃食拿來。」
昨日江冰剛得了恩典,穆氏得以入宮前來看他,聽聞他已然坐宮好一陣高興得抹眼淚,又帶來了自己做的許多小點和郡王府中廚子醃製的酸辣菜讓江冰嘗嘗。江冰坐宮後不久,就開始喜歡吃味重的東西,昨日嘗了一點十分喜歡,雖然在葉旭面前不好意思吃,可現下皇帝陛下又不在此處,他自然是忍不住饞嘴的。
寒兒知曉他的心思,聞言抿唇而笑,神色中帶了幾分促狹:「是,娘娘。」
江冰瞧著滿桌子花花綠綠的菜色,支著手臂盯著自己面前的象牙鑲金筷,許久才等到寒兒帶著一個小宮女回來,眼底不由掠上一絲疑惑。
「怎去了那麼久,昨日母親帶來的東西,不是都留在宮內麼?」
寒兒走到他身畔,一邊低身給他布菜,一邊低聲解釋道:「娘娘,這可是陛下吩咐的,娘娘剛剛坐宮身子敏感,不管是從哪裡來的飲食,為保萬全都要從御膳房和御藥房過,陛下這幾日正萬分著緊娘娘,我們這些奴才可不敢懈怠。」
江冰一聽這話,頓時臉色微紅,沒想到竟是這個理由,立時小聲斥道:「寒兒!」
寒兒知道他面上羞澀,心中卻應當很是高興,臉上的狡黠笑容不減,拿起了一邊擺放著的銀針,先低身試了試,見銀針不見黑色,隨即拿起了一旁的銀筷子夾起剛上桌的小菜一一品嚐,低聲笑道:「雖是娘娘想吃,御膳房也過了,可寒兒還要先嘗,請娘娘稍待。」
話音未落,剛嘗過那些小菜的寒兒臉色微變,好不容易才將口中的菜餚嚥下去,臉色古怪的嘟囔道:「娘娘……這東西真酸……」
江冰本來還有些擔心,被他這麼一逗也笑了,瞧著他神色變來變去,抬手戳了戳他的額頭:「讓你要先吃,酸著了本宮可不管。」
他的手還未離開雙侍的額頭,本來還面帶狡黠之色的人卻突地面色一變,本來清秀可愛的臉龐瞬間煞白,隨即整個人跪倒在地,皎唇垂下了頭渾身顫抖,江冰瞧見他的樣子,頓時駭了一跳,連忙低身抓住他的手腕,連聲問道。
「寒兒?怎麼了?」
小雙侍強忍著疼痛抬起頭來,臉色蒼白的不似人色,唇角漸漸逸出一絲血光來,指著那幾碟小菜,斷斷續續的說道:「娘娘……不能吃……裡面……」
話音未落,江冰就瞧見他身子一軟,整個人都癱在了地上,唇角的血一滴滴落下來,氣息
也跟著微弱,忙低喊讓人去喚太醫。
等到太醫前來,診治了半個時辰才說已然無恙後,他長舒了一口氣,也沒心情去吃午膳了,低身跌坐在不遠處的羅漢榻上,無意中再度抬眼去看那幾碟昨日剛嘗過的小菜,只覺自己的手指顫的厲害,怎麼都握不成拳頭。
「什麼?有人敢在玉桃宮的飲食中下毒?!」
此事過後不到一炷香的時間,本來在養心殿內議事的人已然知曉,神色驟變之下,起身一拍御案,目光中冷光連閃,回身朝著黑暗處沉聲問道:「貴妃呢?有沒有中毒?」
他的話音未落,黑暗中的那道身影便再度雙膝跪地,迅速稟報導:「回陛下,娘娘安然無恙,是屬下辦事不利。玉桃宮中僅有寒兒雙侍用了呈上來的小菜,這才代替娘娘遭厄,方才剛剛解毒,此時已然無事了。」
「給朕徹查!」葉旭一步步下了台階,握緊了自己修長的手指,即使是在陽光下垂下眼來,還是遮掩不住身上的戾氣,「朕問你,在玉桃宮中,那個名為寒兒的雙侍,是否總替貴妃試毒?」
「回陛下,正是如此。」
聽到肯定的回答,身著龍袍的人低哼了一聲,話語中多了幾分譏嘲:「將有毒的飯菜故意讓試毒的雙侍先吃,宮中便會覺得是貴妃躲過一劫,進而放鬆警戒……瑤妃的手段倒是越來越多了,朕早已明裡暗中說過多次,他真是不將朕放在眼裡!」
「陛下,那……」
「這一次過後,他更不會輕易放手,你們埋伏在玉桃宮周圍,這幾日之內定要抓到蛛絲馬跡!」話音未落,站定在窗前的人驟然回身,修長的指尖在陽光的照射下,如玉般泛起冰冷的光澤,「若不能將功補過,以後就不必出現在朕面前!」
黑暗中的人垂下頭去,沉聲應道:「屬下遵旨!」
因出了中毒之事,其後幾日江冰所用的飯菜,更是被御膳房和玉桃宮中的人查了又查,這才能端上玉桃宮的桌上,江冰卻也因為此事緣故,平時的飯菜更是用的少了。
時近深秋,好容易才連著幾日陽光明媚,御花園中的綠菊與紫菊也順勢開放,前去賞花的嬪妃不在少數。
江冰獨自一人用過了午膳,起身讓幾個小宮女跟著,心想也去看看那盛放的菊花,就朝著御花園的方向走了幾步,可還沒等邁上那純白的石板,面前就突然掠過一個黑影,嚇得他心中一跳,立時停住了腳步。
近處看清,才發現那是一個身著黑衣的男子,更仔細去看時,才發現這個男子身形不如普通男子那樣精壯,喉結也並不明顯,好似是個雙子:「屬下冒犯,娘娘受驚了。」
江冰看了他一會,終於平復了方纔的慌張,試探問道:「你……你是陛下手下的暗衛?」
瞧見他點頭,江冰鬆了口氣,神色柔和下來:「前來找我,可是陛下有什麼事?」
「回娘娘,屬下乃是為了娘娘而來。」半跪在石板上的黑衣人沒有抬頭,只是雙手呈上了一顆透明的玻璃珠子,低聲解說道,「娘娘若再走幾步,便會不小心踩到這不起眼的東西,等到娘娘因此物身形晃動,服侍在娘娘身邊的宮侍定然會將娘娘推倒,屬下不敢冒這個險,這才提前將娘娘攔住。」
驟然聽到這話,江冰微微一愣,低頭去看那顆玻璃珠子,一時間沒能明白他話中的意思:「你……你說什麼?」
他的話音未落,突然聽到身畔一陣風聲,回頭去看的時候,正好瞧見一個神色掩不住慌張的宮女被另外一個黑衣人抓住手臂,扭住迅速拖離了他身畔,被迫壓在地上,嚇得花容失色求饒道:「娘娘!娘娘饒命啊!奴婢不是……嗚嗚……」
她的話還不等說完,江冰就看見那個黑衣人將她打暈,迅速消失在了原地。
就算是再笨的人,此時也覺出不對了。
江冰眨了眨眼睛,沉默了片刻,突然問道:「你們要抓走她,是陛下的吩咐?」
「陛下吩咐屬下保護娘娘,屬下不敢懈怠。」
聽到這話,江冰縮在袖中的手指輕輕握緊,心底彷彿明白了些什麼:「前日給小菜中下毒,今日要害我的人……不可能只是一個宮侍罷。」
說罷這話,他看著面前猶豫著垂頭,不知該不該說所以沉默的黑衣人,突地低聲問道:「本宮是這宮內品秩最高的貴妃,又坐宮有子,普通的貴嬪和貴人沒有母族支撐,身份又不如本宮高貴,是不敢對本宮動手的,你不必瞞我,是不是……是不是瑤妃?」
黑衣人仍不回答。
江冰凝目盯了他一會,終於緩緩點了點頭。
「果真是他。」
黑衣人沒想到他一下就猜到,聞言便抬手回道:「陛下已將瑤妃軟禁在嫻瑤宮內,請貴妃放心。■
江冰緩緩走到迴廊邊,任由那燦爛的陽光照亮自己因為坐宮,顯得有些異樣蒼白削瘦的臉頰:「他早有預料,是不是?」
說罷這話,他彷彿也不想聽黑衣人回答。
好似問出這句話的時候,就早已知曉答案。
「本宮知曉了。」不知過了多久,身著青衣的人低低嘆了口氣,回過身來朝著來時的路走去,「回宮罷。」
跟在他身後,瞧見這一幕發生的宮女心中惴惴,都大氣都不敢喘的應:「是,娘娘。」
是日傍晚,處理完了政事沒有多久,身著白衣龍紋常服的年輕皇帝走進了玉桃宮中,稍作歇息之後,便斜靠在羅漢榻上和裹著披風的江冰下棋,下到一半時突然微一抬頭,看向面前的人,含笑喚道。
「冰兒?」
江冰被他一叫,手中的棋子匡噹一聲落在棋盤上,連忙抬手拿了起來,垂下眼掩飾自己一閃而逝的慌張:「……陛下。」
葉旭垂目看他,定定的審視著那張有些蒼白的面容,修長的手指劃過他頰邊溫潤的肌膚:「你今日總是走神,怎麼了?」
江冰感覺到他手指的溫度,忍不住抬起手來握住那隻修長的手,神色中帶了幾分依戀:「臣沒事,只是……」
他的話還未說完,葉旭就低身靠近他身畔,神色在挨近時愈發看不清楚,壓低聲音吐出話
語:「瑤妃想見你一面。」
不出意料的感覺江冰的手指一顫,葉旭從榻邊站起身來,低身坐在他身畔摟住他,低頭摩挲了一下他柔軟的額發,淡笑著問道:「怎麼,朕不說你不高興,讓你去你也不高興?」
「陛下,臣不是……不是不高興,只是有些……有些說不出的……」江冰沉默了許久,緩緩伸出手來回抱著他,垂眸低聲喃喃,「臣和瑤妃都是陛下的嬪妃,雖然瑤妃嫉妒臣的恩寵有害臣之心,可終歸緣由是因為陛下的偏袒,瑤妃出身高貴,難免心有不忿……」
「朕的偏袒?」葉旭聽到這一句,眉毛微挑,手指將他的手握緊,聲音低沉惑人,「朕的心確然是偏的……難道貴妃竟不喜朕偏袒麼?」
「臣不是這個意思。」話音未落,江冰已然從他懷中掙開,眸子在陽光的照射下,顯出琉璃般的顏色,深處卻帶著幾分哀色,「能得到陛下的偏袒,臣不知有多麼高興,臣做不得將陛下讓給他人,卻總覺得自己自私,如今遇上瑤妃之事,臣不知……不知該如何是好……」
「不要去想這些事。」
葉旭定定的看了他一會,唇角的笑容突然消失殆盡,彷彿想起了什麼事情一般,輕柔的吻落在他的眼睛上,聲音低的近乎嘆息。
「冰兒,朕以後不會再選秀,也會盡力只留在你身邊。等到你給朕生下皇子,朕會好好教養他成為太子,讓他乾乾淨淨的遠離後宮中的污穢……朕不想再做一個像父皇那樣的人,更不想讓朕和你的孩子和朕當初一樣,只能在隱忍和痛苦中煎熬——等到失去了重要的東西再補償,不過是自己給自己的藉口罷了。」
江冰感覺到眸上的溫暖,蝴蝶般的睫毛顫了顫,想起當初在京都內傳言,發生在葉旭身上雙子變成男子的傳言,忍不住嘆息一聲:「陛下……」
抱著他的人沒有再說話,只是握緊了他冰冷的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