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極地深淵
金龍無奈,他已摸清了蛟的脾氣,那壞脾氣愛惹事的大妖怪,似乎只會在自己面前示弱賣乖。對待外人,根本就是無所顧忌的倡狂。
茶樓內的普通人倉皇逃出,餘下數十名持劍道士,將他們圍在中間。
蛟獰笑一聲,扭了扭脖子……
忽然,橫空裏出現一隻手,將纖細蒼白的脖頸輕輕捏住。
黑蛟:“……”
當後脖處傳來溫熱觸感時,蛟一時沒反應過來,扭過頭瞅了瞅,接著就陷入了沉默。
始作俑者淡然收手,朝著蛟微微搖頭。
前一刻還囂張至極的蛟,張了張嘴,臉色幾經變化,眼底流露出不忿。
“這裏人多眼雜,我怎麼可能蠢到露出原形……”皇城不比荒野山村,堂而皇之地露出蛟首,是嫌行蹤暴露得不夠快嗎?他只不過是習慣使然,根本就沒有打算青天白日露出腦袋,再一口一個吞吃了這幫礙眼的道士。
但被金龍這麼一捏,他不做點兇惡的事出來,反倒覺得傷及自尊,有辱蛟格了!
“閣下出言侮辱祖師爺,又當街逞兇,我等清虛宮弟子必要向你們討個說法!”
持劍道士中站出一人揚聲喊道。
蛟眯起眼,臉覆寒霜:“分明是你們不分青紅皂白湊上來,找不痛快,結果卻顛倒黑白,怪起我了?”
道士一愣,回想一番,好像確實如此?若是兩名外鄉人,來此聽書就真的只是聽故事罷了。故事不喜歡,嗤笑幾聲也屬正常,覺得不可信也無可厚非。
倒是華朝的百姓先沖了上去,出言挑釁……
他迅速冷靜下來,斥道:“強、強詞奪理!若不是你心存不敬,他們怎麼會無故找你們麻煩。”
黑蛟冷漠地看著他。
分明是春光明媚,和煦晴日,道士們卻感覺脊背發冷,莫名感覺到了一絲危險。他們不由自主地捏緊手中利劍,企圖鎮定下來。
出乎意料的是——
黑蛟沒有出手,反而重新找了張椅子坐下,心平氣和地問:“那你們打算如何處置我們?”
眾道士:“……”
周圍沉寂許久,領頭的道士硬著頭皮開口道:“如果,如果你們誠心認錯,我們就不再追究。”
蛟掃了他一眼,眼神中的鄙夷快要溢出來,彷彿聽到了一個荒誕至極的笑話。
茶樓裏的多數人早在變故發生不久,就紛紛撤了出來。但他們並未散去,而是隔著不遠不近的地方,遠遠觀望茶樓內的發展。
華朝道風盛行,人人皆愛做道士打扮,尤其是清虛宮弟子的打扮。
不過清虛弟子出行常戴配劍,劍紋是統一制式,尋常人仿照不得,更不能在城內隨意攜帶利器出行。
因而,清虛宮弟子並非都是持劍道士,但連把劍都沒有的,肯定不是真道士。
“假道士”們已經離場,茶樓中所剩的都是真正的清虛宮弟子。
傳言,張鈞霆一力震群妖,華朝立國千年便有他的一份功勞。坊間傳遍了他的傳奇畫本,清虛宮道士更是在眾人心中具有崇高的地位。
此番他們有幸親眼目睹道長們懲惡除凶的風姿,自然是不肯離去。
正當外面的人翹首以待的時候,茶樓大門轟然倒塌。從塵土間,緩緩走出兩個身影。剛才大放厥詞的兩人,這會兒又毫髮無損地出來了。
他們的身後,跟著一長串形容狼狽的道士,各個臉色不虞,一副受了奇恥大辱的模樣。
眾人:“……”
十幾名道士,竟然連兩個人都制不住?難道清虛宮無上道法,真的只是以訛傳訛?
“清虛宮就這點能耐嗎?”蛟提著人,繩子一甩一收,將道士們盡數推倒在地上,淡淡道:“看來你們的祖師爺也沒有什麼厲害的道法傳下來。”
領頭的道士怒目圓睜:“我們只是清虛宮外門弟子,今日你這般折辱我們,待內門的師兄們知道了,必會為我們討回公道!”
蛟嘖了一聲,滿臉不以為然:“既然你們上趕著給我解悶,那便來罷。”
話音剛落,一陣狂風吹過,卷石走沙間,眾人都被迫閉上了眼。只聽耳邊傳來陣陣叫喊,等到能勉力睜開視物了,眼前早就沒了挑事者的身影。
至於那十幾位道長,此刻正一個個被倒掛在城牆上,鬼哭狼嚎。
“妖、妖怪……”
不知是誰先反應過來,叫嚷了一句。其餘人也逐漸反應過來——皇城四季如春,何時有過那麼強大的颶風?兩人消失時的詭秘場景複又從腦海裏冒出,一時間人心惶惶,也顧不得看清虛宮的熱鬧了,紛紛起身逃開。
之後很長一段時間內,城內都流傳著妖怪出沒的訊息,連素以“斬妖除魔”為己任的清虛宮道長都不是對手。
幾天後,傳言已從“妖怪現身”變為“妖怪伺機吃人”,並且有愈演愈烈的趨勢。
到了夜裏,人人閉門不出,唯恐走在街上就被妖怪抓走吃掉了。
而事實上,他們口中的妖怪從頭至尾都沒打算跟一群凡人耗費時間。
“夜月山……我記得應當就是這個位置。”
蛟站定在一座小山丘前,微皺眉頭,他盯著不足半人高的山包,道:“就是這兒。我記得這裏應當有個石碑,石碑過去不久,便是夜月山。”
而深淵的入口邊在夜月山上。
視線放空,遠處確實是有一座山,不過山上林立著數座恢弘的建築,和記憶中相去甚遠。
金龍問:“當年你離開深淵,是什麼時候?”
蛟思索了一會兒:“也有上千年了吧。”他複又查看了數遍,篤定道:“雖然以前的事有些記不清了,但這個,我還是有把握的。”
說話間,蛟身形一閃,瞬息已向前進了大段距離。
金龍提步跟上,兩人邊信步朝前走去,邊談論起來。
極地深淵。
天地間除了剛生出靈智的神妖,幾乎多數都聽說過深淵的傳聞。但眼前的龍正處於失憶狀態,自然是不知道的了,於是蛟耐著性子給他講解了一番。
“極地深淵位於西極之地,終日魔氣環繞,日積月累下,催生了眾多法力高強的妖怪,傳說是妖怪們最初的誕生之地,天地間的第一隻大妖便是魔氣化形。”
金龍道:“這麼說來,它是妖怪的聖地了。”
蛟沒有否認,只是略過這話,繼續往下講。
“烏靈芝也是魔氣所化,但並非什麼邪物,而是妖怪們的大補之藥。”
要知道所有蒙無形之氣孕養的靈物都極為珍貴,它們可能還沒長成就被吞食,若是實力低微的妖怪,吃了以後,只會承受不住藥力直接身殞,或是厲害點的,耗上千年,都不一定能消化完所有的藥力。
至於妖怪們的聖地?
蛟暗自冷笑。那可不是什麼聖地。
“我若是能吃了它,定能恢復。”
金龍很快答道:“嗯,一定幫你取來。”
蛟大王滿意了,悄悄伸舌舔了舔唇:也許在吃掉這頭蠢龍之前,他該好好物盡其用,支使一番。
一路從山腳到達山頂,便看到眾多道士穿著統一制式,圍繞著整座山巡邏。宮宇門前匾額上高懸著三個大字“清虛宮”,字跡蒼勁有力。
沒想到,千回百轉,又撞上清虛宮了。
蛟伸出手,將視線中的道觀略微遮住,又比對著山勢地貌,沉吟一番後,確認道:“就在清虛宮底下!”話未說完,整個人再次化為一道殘影,沖向了道觀。
道觀正門大開,正殿中,一尊金身人像矗立在中央,他手中捏訣,含笑閉目,一身普通道袍,背負長劍。
蛟站定在金像前,冷冷端詳了許久。
縱然那麼多年過去了,許多人的模樣早被他遺忘得乾乾淨淨,但時隔多年,再次看到這個笑容,深埋在心底的厭惡一瞬間便被勾了出來。
“張、鈞、霆。”
蛟道出了華朝第一任國師的名諱。
這位一力戰群妖,被西極強國之民奉為傳奇的道人,早已身死多年,卻一直被凡人供奉至今,坐擁無數信徒,還擁有了金身像。
蛟不久前也曾得到過供奉。
沂山王村人掛上新的蛟幡後,他便恍然陷於微妙境界,周身似有鐘鼓人聲,接著便感覺有一層無形之氣籠罩而來。一絲一縷的供奉彙集到體內,滋養著破敗的內田,雖然依舊很慢,但也比他悶頭苦練快上些。
那是與修煉截然不同的感覺,更飄忽不定,卻似乎與天道更緊密貼近。
張鈞霆受奉千年,也不知有沒有完全死透。
異變是在陡然間發生的。
正殿中正在打坐修行的弟子們還未來得及反應,就看到一道龐大的黑影閃過,身前供奉的祖師爺金像上忽然爬滿了裂痕,倏忽之間,裂痕擴遍全身,最後化作飛揚金塵,四散開來。
清虛宮內頓時亂作一團。
唯一目睹了全過程的金龍,向身邊的蛟投去了詢問的眼神。
摧毀金像不過是眨眼間的事,趁著眾人不注意,一條巨大黑蛟甩尾相向,將凡間堅不可摧的金像擊成齏粉,而後又若無其事地站回了他身邊。
“趁他們現在焦頭爛額,我們趕緊去入口吧。”
這似乎解釋了蛟為什麼要擊碎金像。
清虛宮位於山頂,三面俱是懸崖峭壁,只有西面傍著山壁。據蛟推演,深淵入口正位於山壁之中的峽穀內。等走進去後,才發現此處竟然是清虛宮歷代掌門的沉棺之地。
周圍靜謐無人,連只飛禽走獸都沒有。
蛟索性禦風而起,顯出原形,龐大的蛟軀顯露出來,再從腹部伸出四爪。
“彭——”撤了所有力道,蛟讓自己實實地落到地上。重逾萬斤的身軀一落下,就瞬間砸壞了一片地基。仿若小山般的大妖,抓地行走,一腳一個土包,氣勢洶洶,彷彿要將這裏夷為平地。
金龍:“……”
雖然不是凡人,並不講究喪葬,但金龍的眼皮還是莫名跳了幾下。
粗長的尾巴高高立起,再重重砸下,正中間最大的石墓霎時一分為二,露出已經腐爛的木棺。歪倒在旁的立碑也未能倖免,遠遠看去,只能辨認出一個“霆”字。
“啪——”又是一道黑影拍下,石碑化為一堆碎石,徹底看不出字跡了。
金龍第一次見識到了蛟大王驚心動魄的破壞力,再看那條威風凜凜的大尾巴,真是半點沒有幾月前焉嗒嗒的樣子了。
如風捲殘雲般,修整得肅穆莊嚴的清虛宮聖地,已經是一片廢墟了。
黑色長條終於停下了動作,尾巴一甩,示意金龍跟上。
走了沒幾步,黑蛟重新化為人形,蒼白到滲人的青年嘴角含笑,似乎心情變得很好。
“不許開口,本尊不想聽你說教。”
金龍:“……”
連“本尊”都出來了,也不知這幫道士哪里惹到了這條小心眼的蛟,死後還被大肆報復……
金龍問:“凡間《斬妖令》真是無稽之談?”
“哼,本尊對那種胡編亂造的民間傳說毫無興趣。”蛟冷笑一聲,便斬釘截鐵地回答道,“你我是兄弟,我討厭的,你也得幫著討厭。”
他指了指身後的一地狼藉,道:“它們差點撞疼了本尊的尾巴。”
某些時候,蛟還有些不要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