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聚光燈下，所有人都已經落座，來了誰，一眼就能看到。

　　韓敬琰在看清楚來人的面貌的那一瞬間，眼前天旋地轉。

　　雲澤雖然不是藝人，卻比許多藝人更加英俊、高大、氣勢逼人。就是在今晚這種場合裡，璀璨眾星之中，他也渾身散發著存在感十足的氣息。

　　通透燦爛的燈光之下，雲澤目不斜視地往前走，他身邊有禮儀帶著他，對方在對他說什麼，他只是點了點頭。

　　有人認出了他，站起來和他握手打招呼，他禮貌地做了回應，而後把左手插到褲兜裡，繼續朝自己的位置前行。

　　李西羽還在說什麼，韓敬琰已經聽不到，他腦袋裡就那樣「嗡嗡」地叫著，空空的什麼都沒有，但又彷彿裝了太多太多，多得要讓他腦袋爆炸的東西。

　　十二年，十二年過去，他以為他已經不在乎，他以為他已經就算不是風輕雲淡但也能從容不迫地面對未來哪一天他們的再一次碰面。

　　可是這一刻，所有心裡設防都如此不堪一擊。韓敬琰難受，難受得溺水一般，讓他喘息不能。

　　「韓敬琰，韓敬琰，你怎麼出了這麼多汗，喂！」坐在旁邊的李西羽察覺韓敬琰的不對，連忙握著韓敬琰的胳膊使勁地喊他。

　　「韓敬琰怎麼了？」另一邊的人也擔心地望了過來。

　　「不會是中暑了吧，要不要我帶你出去？」李西羽心裡罵了一萬個「日」，韓敬琰突然喘得這麼厲害簡直跟什麼重病患者似的。

　　燈光通透，如穿越的時光，如醒不來的夢，旁邊李西羽著急得很，聽到韓敬琰「荷荷」地喘著氣，他掐人的力氣也加大到最大馬力，終於掐痛了韓敬琰。

　　「……我沒事。」

　　韓敬琰從漫長的空曠的游離中拉回自己的神思與呼吸，他的手落到胳膊上，把李西羽的手扯開：「只是有點不舒服，坐一下就好了。」李西羽是趁機整他嗎，把他往死裡掐。

　　李西羽則鬆了一口氣，旁邊遞上來一瓶剛擰開的礦泉水，李西羽接過來塞到韓敬琰的手裡：「喝點水，要是真不舒服就溜。」

　　「不用。」公司周年慶算得上一年裡的大活動，如果被發現中途開溜，多少會得罪上面。韓敬琰並不想落跑。

　　汗水順著額頭流過臉頰，韓敬琰不敢側頭。因為這時候雲澤已經順著中間的通道往上面走，而韓敬琰就坐在第二排，通道旁邊的第三個位置上。

　　雲澤只要稍一側頭就能看到韓敬琰。

　　「擦一下汗。」李西羽遞上來手帕，看到韓敬琰好多了，忍不住嘀咕：「你該不會是被雲澤給嚇的吧，雖然他是金牌製作人，但你也不是沒見過更好的。」李西羽沒想到自己差不多蒙對了。

　　「放屁。」韓敬琰握著瓶子的手都在抖。

　　雲澤轉到了第二排的另一邊，雲澤沒有看到韓敬琰。

　　李西羽還有話說，但看韓敬琰這樣子，話都忍了下來：「行了，你要是還不行就告訴我。」

　　「嗯。」韓敬琰喝了一口水，剛才雲澤上來的時候，韓敬琰連把瓶子抬起來的動作都不敢做。

　　他從來不知道自己竟是這麼膽小的人。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怕什麼。

　　雲澤來的比較晚，他坐定之後沒幾分鐘，公司的老板和股東就紛紛入場，八點過兩分鐘，全國最大的娛樂公司之一——東信傳媒的十七周年慶活動開始。

　　晚上的活動自然是精彩紛呈，全國無數的頭牌明星雲集於此，奢華的舞台效果，五花八門的節目，算得上國內娛樂圈的頂級盛會之一。

　　前陣子韓敬琰一直在外面奔波，沒時間準備今晚的節目，只有在最後的時候和其他的藝人一起送上祝福的環節有他，所以他沒擔心自己的狀態會影響活動。

　　只是中間的環節，韓敬琰身邊的人都去換裝準備自己的節目時，身旁一下變得空空蕩蕩，而不遠的某一個位置上，坐的就是雲澤，光是這樣想著，韓敬琰的胃就隱隱作痛。

　　周圍的人一散，就彷彿失去了保護的壁壘，別說側頭，就連動，韓敬琰都不敢動。

　　韓敬琰縱使演過再多的戲，不止一次拿過影帝的桂冠，可是真的飾演自己的時候，卻比演戲更加吃力。

　　到了李西羽上場，是一個多人串燒節目，只不過李西羽作為重要角色，一直是節目的中心，今晚他的表演極其出色，這個節目喜慶而熱鬧非常，韓敬琰看到後面入了迷，不自覺地鼓起掌來。

　　周圍的人都還沒回來落座，韓敬琰鼓掌後，隨之，在不遠處也響起了一道掌聲。

　　韓敬琰忘記了雲澤就坐在那邊，他條件反射地轉過頭，想要和對方分享那一份熱鬧的歡愉。

　　就是他轉過頭的那一瞬間，彷彿心靈感應一般，對方也側過了頭。

　　他看到了他。

　　韓敬琰的笑停在了這一秒。

　　他們互相看著，那並不是尷尬，也不是想念，只是時間停止，韓敬琰的眼裡有什麼竟立刻就要奪眶而出，快得他措手不及。

　　眼淚蜂擁的一瞬間，韓敬琰唯一能做的，就是快速地回過頭，不讓鎮定自若的雲澤看到自己狼狽的驚惶。

　　他以為除了父母，這一輩子他都不會再為別人流淚。

　　李西羽回到座位上，穿的還是表演服，有點浮誇，但襯得他有些酷。

　　李西羽得意洋洋地對韓敬琰說：「看到我的英姿了嗎，聽到我稱霸樂壇的靈魂之聲了嗎？你覺得你唱歌能戰勝我？」

　　韓敬琰瞟了李西羽一眼說：「我甘拜下風。」

　　李西羽「啊」了一聲，不可置信地：「……這是韓敬琰該說的話嗎？」

　　李西羽看看韓敬琰：「你還不舒服？怎麼眼睛有點腫？該不會剛哭了吧？你不要被我的歌喉感動成這樣。」

　　韓敬琰說：「你自以為是的程度差點就要趕上在‘我是歌王’裡面退賽的孫老師了。」

　　「我哪有他那麼老。」李西羽悻悻地坐端正：「喂，你是不是心情不好？」

　　韓敬琰沉默不語。他的側臉看起來有些可憐，就像被人剛欺負過的大孩子。

　　李西羽看韓敬琰這樣，於是也不說話了，兩名年輕人坐在位置上，各自看起節目來。

　　行將結束的環節，韓敬琰上了台。

　　他已經整理好自己，站在舞台第一排靠中間的位置，和其他人一起說著早已編排好的祝福的話。

　　台下前幾排空了大半，餘光裡，輕而易舉就能找到雲澤的身影。

　　韓敬琰努力地不然自己往雲澤身上瞟，於是給自己找了個目標，他眼裡瞟到坐在後面幾排的吳月，一下讓他心裡很不痛快。

　　於是又把目光移到前面的李西羽身上。李西羽不是東信的人，不必參與這個環節，悠閒地坐在台下，突然接收到韓敬琰「深情」的目光。

　　李西羽：韓敬琰這家伙，該不會真的愛上我了吧？！剛才我表演節目的時候他還（疑似）哭過！

　　十一點十分的時候，東信傳媒十七周年慶活動終於落下帷幕。

　　李西羽站起來活動了一下筋骨：「好睏，最近都沒能好好休息，明天上午我沒事，要睡個大懶覺。」

　　韓敬琰站起來理理衣服，推著李西羽往前走：「去打個招呼然後走吧。」

　　大老板已經離開，剩下幾個高層還被藝人們圍住say goodnight。李西羽看著那一團團的人：「算了，走吧，誰記得你有沒有打招呼。」

　　「……」

　　韓敬琰：「你出的主意，我跟著你，上面怪，你賠我損失。」

　　說完不再要求李西羽去道別，而是推著他往外走。

　　李西羽：「你這個人怎麼樣！」

　　兩個人到了停車場，李西羽是自己開的車，韓敬琰等助理小馬過來，李西羽站在旁邊陪韓敬琰一起等，突然一道洪亮的男聲灌入兩人耳內：「嗨嗨，韓敬琰！我就說是你，這裡這裡。」

　　兩人循聲望去，看到楊成站在一輛凱迪拉克前使勁地朝這邊揮手。

　　「我過去打個招呼，你和我一起。」韓敬琰說。

　　「你拉著我幹嘛……」李西羽嘀咕著，無奈地陪著韓敬琰往楊成那邊走去。

　　楊成在東娛帶些新人什麼的，算不上什麼大人物，但是也帶出過不少人，李西羽也認識他。

　　韓敬琰知道楊成不會無緣無故地出現在這裡，而他也隱隱猜到了對方出現在這裡的原因。

　　他和雲澤、楊成當年讀書的時候都是同班同學，而雲澤和楊成的關係還不錯，今時今日，雲澤到了東娛，楊成又怎麼可能不知道。

　　韓敬琰不想一個人去見楊成，因為他不想一個人遇到雲澤出來。

　　楊成還是那麼活躍，拉了韓敬琰就聊起來，而且直奔主題：「你看雲澤沒？今晚他也參加了東信的周年慶，我要是厲害一點說不定也能去參加了哈哈。」

　　韓敬琰恨不得一巴掌過去讓楊成閉嘴。

　　「人太多了，沒和他打招呼。」

　　「誒？」李西羽發現哪裡不對。怎麼聽起來韓敬琰和雲澤像老熟人似的？

　　韓敬琰退後半步，一腳踩到李西羽腳上。

　　李西羽叫：「嗷——」我日。

　　韓敬琰說：「楊成，我和李西羽還有事，我先走了，代我向雲澤問好。」

　　楊成叫道：「哎，雲澤出來了啊，這邊，雲澤~看看這是誰。」

　　我要殺了你這個白痴！韓敬琰想走，但他轉回身的時候，雲澤已經徑直朝這邊走了過來。

　　李西羽站在韓敬琰旁邊，看到韓敬琰刷白的臉，想起活動時的情形，恍然今晚已經上演了一場大戲。

　　雲澤長得高，而且身上有一種不加掩飾的魄力，他要真是去演戲未必都不能紅。

　　雲澤和別人說著話，已經走近這邊。李西羽知道韓敬琰想跑，但已經失了時機。

　　他不知道自己該不該直接把韓敬琰拖走。

　　雲澤的外表是那種冷冷的有點凶，身上寫著「霸道總裁生人勿近」幾個字，整個人也很成熟，和李西羽、韓敬琰都不是同類型。

　　李西羽和韓敬琰都超過了一米八，雲澤比他們明顯還高出了不少。雲澤早就注意到了他們，現在往韓敬琰身前一站，和後者比起來顯得游刃有餘得多。

　　雲澤平靜地和韓敬琰打了個招呼：「韓敬琰，好久不見。」

　　這是他們真正的第一次重新面對面。

　　韓敬琰心裡亂成一團，以前雲澤也總是叫他的全名，叫起來總是帶著嫌棄，但現在那種親昵的嫌棄已經完全不再，只有客套。

　　那麼他還在期待什麼？

　　雲澤早就不是雲澤了。

　　於是韓敬琰輕輕闔了一下眼睛，等再次睜開時，他的神色已經和前一秒截然不同。

　　他冷靜從容，對著雲澤，臉上是幾分客氣幾分疏離的微笑：「是啊，十二年不見。你變了很多。」

　　雲澤看了他一眼，說：「你也變了，你成了明星。」

　　「也就這樣。」韓敬琰的笑容很快就保持不下去：「我的助理來了，我先告辭。有時間我們再約。」

　　說完，韓敬琰邁步就走。

　　就在韓敬琰擦過雲澤肩膀的一瞬，一隻手突然伸過來，將他的手腕牢牢鉗住。

　　韓敬琰的心臟重重一跳。

　　他被迫停了下來，看了一眼緊緊扣著自己的那隻手，然後抬起頭來盯著那隻手的主人：「怎麼？還有事？」

　　這語氣已經不是疏離，而是明顯地在說「放手」。

　　附近有不少散場出來的人，韓敬琰和李西羽都是一線大牌，雲澤又是國外回來的金牌製作人，這幾個人站在這裡，是掩都掩飾不了的存在。

　　不少的人看到韓敬琰被雲澤抓在手裡，李西羽心說，妹的這可不是你們敘舊的地方，想明天上頭條還是怎麼的。他連忙瞪了楊成一眼。

　　楊成也覺得哪裡不對，趕緊說：「雲澤，我們先走吧，現在你既然回來了，你和韓敬琰來日方長嘛。」

　　原本他以為雲澤和韓敬琰的相會不說感天動地也該歡快和睦，當年這兩個之間從來就插不進第三個人，別說像這樣冷眼相對，那時候分明就是互相把對方都捧在手心裡。

　　現在這場景，實在太不對勁。

　　雲澤鬆了鬆手上的力道，但並沒有放手。他皺著眉頭，眼前年輕的明星，他在許多的地方看到過無數次，只是沒有哪一次是如此的真實，親近，有血有肉，讓雲澤想要狠狠地把他揉進懷裡，對他做太多不能做的壞事。

　　十六歲時少年的臉，如今已有了男人的棱角，當年青蔥活潑的樣子，跟在他身邊肆意奔跑的身影，都已經被眼前的模樣取代。

　　但韓敬琰與從前再怎麼不同，雲澤清楚，自己的感情從不曾改變過。

　　雲澤不知道自己要做什麼。

　　他只是什麼還沒想的時候，就已經抓住了韓敬琰的手。

　　韓敬琰捏緊拳頭，說：「放手。」

　　丟下他的是雲澤，回來也沒有聯繫他的人也是雲澤，現在唱的這一齣，他倒是更不懂。

　　他沒有從這個不知道何時已經比他高的男人身上，找到屬於他的那道影子。更何況他已經在十二年前，那個人丟下他的時候，就已經從生不如死到最終死心。

　　李西羽上來幫忙：「別欺負人啊。」

　　雲澤看了一眼李西羽。

　　李西羽心裡竟有點虛，但他還是來勁地瞪著雲澤，他可是韓敬琰的好兄弟。

　　楊成著急地說：「雲澤，哎呀，有事出去說。」

　　雲澤沉默地看著韓敬琰。最後，他慢慢地湊到韓敬琰的耳邊。

　　「對不起。」雲澤用只有他們兩人能聽到的聲音說。

　　他放開了他。

　　「走吧。」雲澤對楊成說。

　　楊成鬆了一口氣，對韓敬琰做了一個抱歉的手勢，連忙去開車。

　　「嘖，我們也走吧。」李西羽的八卦心跳得撲通撲通，他認識韓敬琰這麼久，居然不知道韓敬琰和雲澤竟然是老相識，而且看樣子，這兩個人故事不少啊。

　　是雲澤搶了韓敬琰的女朋友還是韓敬琰上了雲澤女朋友的床？還是更加撲朔迷離的事？

　　韓敬琰埋著頭站在原處沒動，李西羽不知韓敬琰在想什麼，戳了他一下：「喂？」

　　韓敬琰彷彿沒有聽到，就在這時候，卻突然喊了一聲：「雲澤。」聲音並不大，足夠雲澤聽清楚。

　　李西羽看韓敬琰拳頭一捏，心裡叫道不好，雲澤已經順著韓敬琰的聲音轉回了身子。

　　李西羽來不及阻止，眼睜睜看著韓敬琰的拳頭帶著勁風朝雲澤的臉掄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