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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樂堂》第20章
七 (2)

  禮部易儲的儀注,雖早經擬妥進呈,但遲遲未見明詔,原因是宮中仍有爭執,汪皇后大不以為然。景泰帝一怒之下,命興安到內閣傳旨要廢皇后,理由是:滿朝文武百官,皆以為應立皇子見濟為東官,唯獨汪皇后堅持不可,揆其用意,無非因為只生兩女,而見濟非其所出,心懷偏狹,不可為母。若不廢立,退出大內,恐東宮不能免禍。

  這是所謂「欲加之罪」,但汪皇后與文武百官在表面上處於對立的地位,所以即令王直、胡濙這樣的正直老臣,亦不便為她說話。至於汪后被廢,杭妃繼立為后,更是順理成章、無可爭議的事了。

  易后自然先於立儲,不過兩道詔書是緊接著而來的,更封太子見深為沂王,立皇子見濟為太子。詔書中說:「天佑下民作之君,實遺安於四海。父有天下傳之子,斯本固於萬年」,上一句說景泰帝之得大位,為天命之所歸,抹殺了上皇禪讓之德。不過上皇另外的兩個繈褓之子,行二的見清、行四的見淳,亦都分別封為榮王、許王;行三的見湜已經夭折,就不復追贈了。

  「有一點他不如我,」上皇看完詔書以後,夷然不以為意地說,「兒子他沒有我多。」

  這「他」自然是指景泰帝。原來除了沂、榮、許三王以外,高淑妃及周貴妃亦都有喜了。

  話雖如此,上皇畢竟是抑鬱時多,開懷時少。幸而阮浪之忠,不下於袁彬,總是想盡辦法為上皇派遣愁悶。

  上皇待阮浪亦如待袁彬。有一回阮浪生日,上皇以平時所用的一把解手刀相賜。這把金刀,製作非常講究,繡花的刀袋亦是鍍金的。阮浪門下有個太監王瑤見了,愛不釋手,阮浪便轉送了他。

  這王瑤是內宮中的「散官」,經常出差在外。這年奉派了一個好差使,到盧溝橋去監督稅收,掌理巡察緝捕的錦衣衛亦有一個指揮派在盧溝橋,名叫盧忠,與王瑤很快地結成了好友。

  這兩人各有貪圖。盧忠是個陰險小人,功名心極熱,一直想結交太監,認為這是條終南捷徑。而王瑤嘴饞,恰好盧忠的老婆燒得一手好菜,而且善於調治太監都愛吃的所謂「不典之物」,諸如牛鞭之類,隔個三五天就會邀他去大嚼一頓。由於臭味相投,兩人換帖拜把,盧忠是大哥,王瑤是二弟。

  有一回盧忠看到了王瑤的那把解手刀,嘖嘖稱羨。「二弟,你這把刀好精緻!」他問,「哪裏來的?」

  「嘿!這把刀的來頭可大了。上皇御用的。」

  「那怎麼到了你手裏了呢?」

  「上皇賜了阮老師,阮老師又送了給我了。」

  盧忠心裏一動,這天晚上跟他老婆談到這件事,說上皇以御用的解手刀賜阮浪,這在情理之中。而阮浪居然以御賜珍器,轉贈王瑤,這就大有文章了。

  「甚麼文章?」

  盧忠不答,沉吟了好一會問:「我想把他的這把刀弄到手,你看有甚麼辦法?」

  「你不會跟他要?以你們的交情,你只要開口,他不會不肯。如果你覺得不好意思,我來跟他說。」

  「不,不!要來的就不值錢了,而且他也未見得肯給。」

  「我不懂你的話。」盧忠的老婆問道,「怎麼叫要來的不值錢?」

  原來盧忠本來想藉王瑤作個進門之階,結交興安或者王誠,後來才知道王瑤是阮浪門下,路子根本不對。這天見了那把解手刀,以小人之心測度,起了個惡毒念頭。他想,黃(王厷)奏請易儲,不但免了死罪,還升了官;如果自己告變,說上皇打算結外援,將沂王恢復為皇儲,而以那把解手刀作證據,豈不是一轉眼就能飛黃騰達?

  「上皇御用的解手刀,有那麼重要的作用,王瑤當然不肯隨便送人。如果肯送,就是看得並不重要,那也就不能成為證據了。所以說,要來的不值錢。你現在懂我的意思了吧?」

  「懂是懂了,不過,王瑤呢?性命不保了!」

  「那是一定的。」

  「你倒再想一想,」盧忠的老婆說,「你們是拜把弟兄。」

  「拜把算得了甚麼?皇上跟上皇還是親弟兄呢?」盧忠又說,「我立了這個功勞,不但會升官,說不定還會封爵,世世代代的富貴。」

  盧忠的老婆心動了,想了好一會,嘆口氣說:「那把刀弄不到手,也是枉然。」

  「怎麼會弄不到?把他灌醉了,就一定能夠到手。」

  「他貪嘴不貪杯,不會醉的。」

  「那就在你了!」

  夫妻倆秘密商議了一夜,一切細節,都策畫好了。第二天起開始籌備,直到一項珍異食物覓到,方始動手。

  這項珍異食物,名為「龍鞭」。龍指白馬,馬以白色為貴,古時天子之車,用白馬四匹,號為「純駟」,所以稱白馬為龍。王瑤常說:龍鞭天下之至味。因此,盧忠這天告訴他說,將饗以龍鞭時,王瑤笑得合不攏嘴。

  近午時分,剛剛坐上飯桌,錦衣衛來了個小校,說「堂官」有緊急公事,立召盧忠進城。這一來,只有盧忠的老婆一個人陪客了。

  「龍鞭難得,大嫂的手藝又高,你自己也嘗嘗!」

  「你一個人請吧!」盧忠的老婆說,「我們婦道人家,是不吃這些東西的。我敬你一杯!」

  王瑤雖非涓滴不飲,但酒量極淺,只喝了一口。盧忠的老婆不依,王瑤只好乾杯。

  「我敬了你,你也該敬敬我。」

  「是,是!該敬。」王瑤又只喝了一口。

  盧忠的老婆乾了酒,照一照杯說:「你看!」

  「大嫂。」王瑤陪笑說道,「我的量淺。」

  「不是你量淺,是我面子不夠。」

  王瑤無奈:「好!我捨命陪君子。」他到底又乾了一杯。

  「二弟,你倒跟我談談宮裏的事。」

  「宮裏的事太多了。」王瑤問說,「大嫂要聽哪方面的?」

  「聽說你們在宮裏是配對的?」

  「那叫『菜戶』。宮裏管飯不管菜,所以大家找個合意談得來的,自己辦小廚房。一面吃飯,一面說說笑笑,才不寂寞。」

  「就好比我跟你現在這樣?」

  盧忠的老婆,酒後發熱,雙頰泛紅,領口上的鈕子解開一個,露出雪白的一段頸項,風韻著實撩人。王瑤不免有點意馬心猿了。

  「二弟,我想問你一句話,不知道你會不會見氣?」

  「不會,不會!」

  「聽說公公有真有假,有這話沒有?」

  王瑤臉一紅,停了一下答說:「只好說半真半假。」

  「怎麼叫半真半假?」

  「割得不乾淨,留下一半,就是半真半假。」

  「那麼,」盧忠的老婆斜睨著他問,「你呢?」

  「我?」王瑤臉又一紅,「我是真的。」

  「我不信。」

  「不信?」王瑤拉住她的右手說,「請你來驗。」

  「你該罰酒!」

  「好端端的,怎麼罰我酒?」

  「君子動口,小人動手。你這樣拉拉扯扯,還不該罰酒?」

  「喔!」王瑤陪笑說道,「罰是該罰,不過,我的量淺,能不能罰半杯?」

  盧忠的老婆用左手拿起自己的酒杯,喝了一口將酒杯遞了過去,「喏,半杯。」

  「這不是罰酒,是大嫂賞我酒喝,不敢不乾。」王瑤很高興地乾了杯。

  「我倒再問你,你們沒有了那東西,可是那件事,你們想不想呢?」

  「怎麼不想!」

  「想又怎麼辦呢?」

  「無非摟摟抱抱,過個乾癮。」王瑤突然跪倒在她面前,「大嫂,我忍不住了,你行個好吧!」

  「你看,你又要罰酒了!」

  「我罰,我罰。」王瑤自己拿酒壺斟了一杯酒,一飲而盡,然後一把抱住了她。

  「你要幹甚麼?」盧忠的老婆併緊了兩條腿,雙手環抱在胸前問。

  「求大嫂讓我過個乾癮。」

  「沒有那麼便宜的事!」

  「大嫂,你說,要怎麼樣才行?」

  「你一口氣喝三杯酒,我讓你上我的床。」

  王瑤沉吟了一會,斷然決然地說:「行!」

  盧忠的老婆拿起酒壺說道:「乾脆到我屋子裏去喝吧。」

  王瑤死心塌地跟了進去,三杯酒下肚,身子晃晃蕩蕩,一倒倒在炕上,人事不知。等到清醒過來,人已在錦衣衛北鎮撫司了。

  案子鬧得很大。由於王瑤及因王瑤的口供而被捕的阮浪,在受審時,始終沒有一個字牽連到上皇,因而審問不已;並且常常傳盧忠去對質,看看禍將及己,盧忠有些害怕了。

  想找個人來商量一下,無奈這是件不能談的事,能談的只有老婆。「聽說有位仝先生,測字靈得很,」盧忠的老婆說,「你倒不妨去問問他看。」

  這下提醒了盧忠,當天便去求教仝寅。通過姓名,抽出一個字捲,助手打開來看,告訴仝寅是個「巨大」的「巨」字。

  「足下問甚麼?」

  「我問一件事。」

  「甚麼事?」

  盧忠支支吾吾地答說:「仝先生,能不能不告訴你?」

  「這個字已經告訴我了。『巨』為『不臣』之象。」

  盧忠大吃一驚。「仝先生,」他說,「我決不是要造反。」

  「我不管你造反不造反。你造反是你的事,與我無關,你不必急於剖白。」

  「那麼,我請問,我做這件事吉凶如何?」

  仝寅命助手在水牌上將「巨」字橫寫,在盧忠看來,其形如「(『巨』字逆時針旋轉90度)」,然後笑一笑問:「足下自己看,它形狀像甚麼?」

  「我看不出來。」

  「這是『環首』之形,不是你自己上吊,就是要受絞刑。」

  盧忠臉色大變。「仝先生,仝先生,」他哀聲說道,「看看有甚麼解救?」

  「足下的名字,已經告訴你自己了。」

  「忠!」盧忠在心裏喊出這一個字,沉吟了好一會,從身上掏出一錠銀子說:「仝先生,五兩銀子的謝禮。」

  「請收回!」仝寅搖搖手,「十天以後,足下如果沒事,再來送我。」

  這表示禍已迫在眉睫了,盧忠苦思焦慮,終於想到了「佯狂避世」這句成語。避世便是跳出世俗的是非之網,或許可以免禍。

  想定了就做。恰好這天又來傳他對質,盧忠便在錦衣衛大堂裝起瘋來,胡言亂語,又哭又笑,甚至滿地打滾,自己將自己折騰得不成樣子,很快地成了一則新聞。

  這則新聞傳到商輅耳中,心想進諫的機會到了,趁王誠到內閣宣旨之便,將他邀到僻處密談。

  「盧忠告變一案,問官似乎有意要鍛煉成獄。萬一王瑤、阮浪有一言半語誣及上皇,請問王公公,這案子怎麼了?」

  「是啊!」王誠緊皺著眉說,「這案子是不能問的!無奈──唉!」他嘆口氣沒有再說下去。

  原來他很瞭解景泰帝的心態,一半是真有疑惑上皇謀復沂王為皇儲之心;一半亦不無窮究王瑤、阮浪,能將上皇牽涉在內之意。但他沒有進一步去想,果然如此,怎生收場?莫非還能廢掉上皇?從古以來,只有廢后、廢儲,哪裏聽說過太上皇帝亦可廢的?但這話不便明諫,幾次諷勸,景泰帝不知是真的不曾省悟,還是有意裝糊塗,總是默然不答,只天天查詢鎮撫司審問的結果。

  「王公公的話,一針見血,這一案是不能多問的。如今倒有一個奏請勿再追究的說法,或足以動天聽。」

  「喔,請教!」

  「盧忠不是個瘋子嗎──」

  「啊!啊!」一句話提醒了王誠。易儲是他主謀,雖因此得以見寵於新君,但亦不免愧對故主,如今能有斡旋補過的機會,當然不會輕易放過,當時想一想說道:「商先生,你我一起見皇上,如何?」

  「除非皇上特召。」

  「當然。我跟皇上去面奏,商先生聽我的消息。」

  第二天,小太監到內閣傳宣,特召商輅在乾清宮思波軒垂詢機務。進宮行禮以後,景泰帝說:「王誠面奏,說你有大事要當面陳奏,你說吧!」

  「王瑤、阮浪繫獄已久,供詞前後如一。上皇只是偶爾以刀袋賜阮浪,阮浪又轉贈王瑤,別無其他緣故,盧忠告變,事屬虛罔。如今才知道盧忠原有失心瘋,可知所言皆妄。皇上不宜輕信,致傷天倫。」

  「喔,」景泰帝轉臉問王誠,「盧忠真的是個瘋子嗎?」

  「是。」

  「何以不早奏?」

  「盧忠所奏之事,關係重大,哪個敢說他說的是瘋話?而且當時瘋病不曾發作,亦很難斷定他是真是假,如今可是真相大白了。」

  「所謂真相大白是甚麼?」

  「完全是盧忠胡說。外面還有些傳說,不敢妄奏。」

  「甚麼傳說?」

  「說王瑤調戲了盧忠的妻子,盧忠為了報復,叫他妻子把王瑤灌醉了,偷了他的刀袋,作為告變的證據。」

  「盧忠可惡!」景泰帝毫不思索地說了一個字,「拿!」

  於是盧忠也拿交錦衣衛北鎮撫司了。這一來案情發生了極大的變化,錦衣衛都督同知,修武伯沈煜去見王誠,表示案子很難辦。

  「這一案鬧得這麼大,忽然一下子說是虛無縹緲的事,那不成了大笑話?鬧笑話還在其次,案情上有個矛盾:如果要辦盧忠,就得釋放阮浪、王瑤;要辦阮浪、王瑤,盧忠就不能辦。」

  「說得是,盧忠有誣妄之罪,阮浪、王瑤被誣,自然無罪。」王誠問道,「照你看呢?應該辦誰?」

  「就事論事,當然該辦盧忠;為阮浪、王瑤洗刷。」

  王誠沉吟不答,因為他知道,景泰帝以阮浪事上皇極忠,很想殺他。這件事該怎麼處置,必須請旨。

  結果並未請旨,王誠跟金英商議以後,便決定了辦法,此案只有虎頭蛇尾,不了了之。盧忠不能辦,阮浪、王瑤要殺,不過罪名不是密謀復儲,另有說法,王瑤調戲盧忠之妻,惹出偌大是非,固然該死;阮浪以上皇御賜器物,隨意贈人,事屬大不敬,亦是罪在不赦。

  於是,阮浪、王瑤當天晚上,便死在北鎮撫司;盧忠杖責八十革職釋放。他拿了那五兩銀子又去謝仝寅,而仝寅依舊不受。

  「十年以後,足下安然無恙,再來謝我。」仝寅已料到上皇如果復辟,盧忠仍舊難逃一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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